第100章 留下
“你先不用這麽緊張,我們就是和你聊聊天。”許洛先拿出他向來和煦的姿态企圖拉一些鄭闵的好感,“你如實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就好,答錯了也沒有關系。”
“這位是你的父親嗎。”顧年祎拿起自己的平板展示給鄭闵看。
鄭闵看了一眼,就點頭道:“是。”
“那你父親在哪裏?”顧年祎問。
“我怎麽知道他在哪裏。”鄭闵拔高聲音喊了一聲,接着有些木然地看着前方,“他早就外面有女人了,每天也不回家,也不管我,那我管得到他嗎?”
“他不常回家嗎?”許洛問。
“不回。”鄭闵指着外側說,“他每天抽煙喝酒,以前還打我媽!我媽就是這麽被他打跑的,他是不是現在是個通緝犯?那可太好了,你們趕緊把他抓起來吧。”
“能問問你媽媽什麽時候走的嗎。”顧年祎問。
“我很小時候就走了,不記得了,也不聯系我。”鄭闵說,“不重要。”
“你好像很恨他?”許洛說。
“能不恨嗎?”鄭闵剛變完聲音後那磨砂質感一般的嗓音道,“他開家長會從來不來,別人家的小孩什麽都有,只有我,我犯他媽什麽事兒老師找人都找不到他!去死吧他!你們趕緊把他抓起來槍斃!”
說完可能因為激動,他聲音還帶了絲絲抖動的哭腔。
顧年祎對這種畫面比較難防備,啧道:“你先別激動……”
“給。”許洛拿了瓶水給他,有遞給他一張紙巾:“你先擦一下,不要緊張。”
鄭闵看了他一眼,迅速眨眼道:“他們倆都穿着警察制服,為什麽你沒有。”
許洛神色平靜:“你倒是觀察得挺仔細。”
鄭闵接過水喝了一口,道:“反正我現在就想好好考大學,其他什麽都不想想,我爸幹了什麽狗屁事情我通通不知道,你們別問我了。”
許洛道:“好,能帶我去你們家看一眼嗎?”
鄭闵瞄了許洛一眼,接着站起來道:“去就去,無所謂,反正這家就我一個人。”
“希望你們趕緊抓住他。”少年撇向顧年祎,“讓我看他最後一眼,然後讓他去死吧。”
“你也不要這麽憤世嫉俗嘛。”孫城明走到他旁邊,大大咧咧摟了他一把,被鄭闵一臉嫌棄地推開了。
顧年祎和許洛走在一起,顧年祎抱起手臂冷言又輕聲道:“你有什麽想法。”
“直覺讓我覺得這個小孩有點古怪。”許洛說,“見到莫名到訪的警察,緊張是正常的反應,但他肢體僵硬凍結反映強烈,也刻意在放大自己的語音和動作,但因為過于刻意而讓人覺得奇怪。”
“或許他在……”許洛嘴角彎了個弧度,搖了搖頭。
“在什麽…?”顧年祎說。
“沒什麽。”許洛說,“我只是在猜想,如果他也是被拐賣回來的孩子,只會在幫父親掩藏罪行,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種事情顧年祎當然也見過,這也就是顧年祎之前對錢小茍事情的顧慮,父母是教師,也有自己的生活,對于一個社會上的犯罪者最終是否能夠完全接納,顧年祎知道大多數人最終的結局都不是一開始設想的美好。大多數人因為生活環境不同最後也只能放棄接納的想法,但換個角度想,如果從一開始,對方會罪犯的生活環境是相同的呢?結局也就完全不一樣了。
所以,如果這個少年知道自己父親是個罪犯但依然在包庇他,作出一系列的反向舉動,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最好忘記掉我剛才的話。”許洛說,“你和我不一樣,一旦把第一感覺代入後,不太能理性思考問題。”
顧年祎晃了晃腦袋,确實不該讓這些莫須有的猜測占據他的腦子影響他的思路。孫城明似乎還在前面和孩子說些什麽,高三一般不至于那麽早下課,他們有那麽一個小時的吃晚飯和休息時間,接下去就要一直學習到很晚。
“我就這麽一個空檔。”鄭闵說,“所以你們快點。”
“不影響你吃晚飯就行。”顧年祎說。
從學校走到鄭闵家不遠,大概十五分鐘的路程,平日裏他騎車上學的話會更快。顧年祎沿途走着,看見了照片裏那家嫌疑人曾經出現過地點的網吧。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許洛。
許洛倒是在嘆氣:“哎,難得顧警官和我約會,看來泡湯了……”
“……”顧年祎聽罷無語又有點害羞,還要假裝淡定道,“工作完可以吃宵夜。”
“對哦。”許洛馬上打了個響指,“那你請我。”
顧年祎悄悄拍拍他的手臂:“好。”
……
兩個人到達了地方,顧年祎和孫城明沒有申請下搜查證,只是進屋之後随意看了幾眼。屋裏挺亂,泡面盒子、外賣袋子、飲料罐子這些生活垃圾都随處堆放着。
還有一些書籍和未洗的衣服,亂七八糟掉落在四周,看得人一眼就開始頭暈,顧年祎進去之後只能四周觀察了一會,詢問道:“距離上一次你爸回來,是什麽時候了。”
“不記得了。”鄭闵拿着塑料袋把東西一個個往垃圾桶裏裝,“上次、他上次好像帶了個女的回來住了一晚上,是什麽時候就不記得了。”
“睡哪裏?”顧年祎問。
“那個屋子。”鄭闵一指。
“能看一眼嗎。”顧年祎問。
鄭闵點頭,過去給他把門打開。顧年祎看見床鋪上淩亂的被子,除此之外,這裏不像是有人常待的地方。
衣櫃裏有零星的衣服,幾雙襪子,就什麽都沒有了,幹淨得仿佛旅館。
既然半年前就發布全網通緝,還能安穩隐藏生活在這裏。而且兒子高三,還經常帶着女人回家,不逃也不走,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心理素質。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他本身就是在逃避,一走十天半個月,住各種不需要身份證的公共場所或者女人家裏,花女人的錢,偶爾回來一次,這種設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顧年祎關了門轉身出來,孫城明正在讓鄭闵打電話聯系他父親,鄭闵一臉不耐煩地撥出着電話邊道:“說了你怎麽不相信呢?他不可能接我電話。我給他打電話不是要錢就是犯事兒了,他才不管我。他之前也告訴過我,怕警察架着我脖子讓我給他打電話,回頭你們抓我了怎麽辦。”
“這什麽爹啊,你出事了也不管你?”孫城明無奈道,“我服了。”
顧年祎似乎也相信了:“真離譜。”
見沒有什麽見到的可能性,大家事到如今也已經不急了,顧年祎就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告辭了,如果有任何你爸的消息請你盡快通知我們。”
鄭闵已經開始撕泡面包裝紙,開始燒水了,聞言背對着他們“嗯”了一聲。
“你也少吃點這種垃圾食品。”顧年祎道,“吃學校食堂也行啊?”
“知道了。”鄭闵悶聲道。
“吃完早點回去上課。”顧年祎說,“有事和我聯系,我是刑偵支隊重案組的顧年祎,記下我電話。”
鄭闵記完悶悶道:“好了,沒事兒了吧。”
顧年祎深深看了他一眼,揮手道:“走吧。”
……
幾個人離開了鄭闵的家,顧年祎邊走邊道:“看這孩子情況,也未必像是說謊。”
“小孩子的心理其實很難琢磨,他們擔心的事情和大人不一樣,所以流露出的情緒也不太一樣。鄭闵看起來和很多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一樣,敏感孤獨他比同年齡的孩子要成熟老練,所以……”許洛說,“只能後續再觀察一下。”
“這附近的攝像頭資料都調取一下,然後,多問問這些街坊鄰居。”顧年祎說,“至少證明一點,他确實在附近生活。”
幾個人回到局裏已經八點多,今天的事情也不會有太大的進展,所以準備各自回家。
“你準備去看房子了嗎。”顧年祎換好了衣服,看見許洛也收拾完東西。
“已經和房東說好,直接付錢入住就好。”許洛說。
“哦,哦……”顧年祎道,“那還吃不吃宵夜?”
“吃啊。”許洛說,“順便幫我去酒店搬下東西。”
工具人小顧上線,把許洛的兩個大箱子搬上了車,接着開到了他的住所去。
“為了感謝你,這頓還是我請了吧。”許洛說,“吃串兒還是小龍蝦?”
“都可以。”顧年祎淡淡道,“不喝酒。”
許洛抱着手機做了會事兒,顧年祎就在安靜開車,快到的時候,許洛道:“最近怎麽不找你的樹洞說說情感問題了啊?”
顧年祎把這件事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被提起才冷不防想起來:“……忘了。”
他想想,微微蹙眉道:“你怎麽知道我咨詢的是情感問題。”
“猜的,不然呢?咨詢股票還是民生,還是找樹洞說案情啊。”許洛說,“所以我決定挑明了和你說,我都這個年紀了又不是你這麽年輕,扭扭捏捏的,哦對,還說什麽不贊成婚前xing//行為。”
“婚……”顧年祎抓重點能力一直很奇妙,“這不叫婚前xing//行為,這叫不确定關系前的xing//行為,說到底我們怎麽結婚啊。”
許洛哼哼了一聲:“想挺長,還想到結婚了。”
顧年祎被噎了一下,有些不爽道:“別說我不了解你,我從一開始就沒覺得你是什麽放//蕩的人。”
“還有你都知道我對你什麽想法了,為什麽一直用這種方式變相拒絕我。”顧年祎說,“別否認,就是變相拒絕。”
“是你不了解我。”許洛說,“別把這種刺激心跳加速的感覺認為是情感行不行,你成熟點。”
到底誰不成熟啊,顧年祎想。
到了家,許洛把鞋子一踢,自己一屁股坐在行李上滑行了一下,剛剛還喊人成熟一點,回頭自己做着最幼稚的舉動:“沒想到我走之後居然沒人來住過。”
“挺好。”顧年祎道,“給你放這兒可以嗎?或者我幫你收拾一下。”
“嗯?這麽賢惠嗎,年年。”許洛手扶着把手撐着頭道。
“年……不要亂取奇怪的名字。”顧年祎過多少次,對許洛這樣的調戲都無法招架,以前還能傻乎乎嗆回去,現在自己就是任他欺負。
嘴上這麽說,許洛還是拿了外賣道:“先吃飯吧,別餓着了。”
吃飯的時候,顧年祎還在網上找一些關于拐賣案的事情,許洛看了他一會沒好氣道:“顧警官!請問要我喂你嗎?”
“我看完這個。”顧年祎頭也不擡說。
“哦,要我坐你腿上喂你嗎?”許洛說。
“……”顧年祎面紅耳赤地放下電腦,挪到一邊,道,“我在想,今天這麽順利,完全可以繼續一鼓作氣繼續來找下去。”
“運氣成分占多一些吧,實際上你會發現,它可能會至此停留在這裏很久。”許洛撐着下巴,雙眼眯着看他,“比起這個,你最近感覺好些了嗎?”
“嗯?”顧年祎應了一聲,“什麽?”
“有沒有開心一點。”許洛說。
聲音溫柔像羽毛,撫得顧年祎的聲音也不自覺軟了下來。
“我只是很想快點結束這個案子。”顧年祎道,“因為我也不知道,最終會發生什麽事。”
“我的世界很簡單,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傷害過我就不會原諒誰,找到了目标就繼續做下去,人就是這麽慢慢找到自己未來的。”許洛說,“我覺得你有很多人沒有的特質,有認真得有點倔。”
顧年祎道:“我不是……”
許洛打斷他:“快吃吧,明天我們再去附近看看。”
“好……”顧年祎道。
兩個人吃完了飯,已經快将近十二點了。顧年祎把東西收拾完,看了眼表,道:“這麽晚了。”
“要走了嗎。”許洛說。
“……”顧年祎側頭笑笑道,“不走睡沙發嗎。”
“你現在不受套路了啊。”許洛說,“你想睡床也不是不可以。”
顧年祎不上他的當,他去了門口手扶着門框垂頭穿着鞋,忽然就感覺背上一重。在反應過來是許洛靠在自己背上的時候,顧年祎的背僵硬着慢慢放直了。
“說實話。”許洛額頭磕着他的背,接着悠悠蹭到了側臉,又翻轉了身體,和他背靠着背,“我還挺想你留下來的。”
室內靜谧的聲音,需要一點什麽來打破,顧年祎手摳着門框,嘴唇粘膩貼合的聲音,是這空間中的那一點動靜。
“我最近一直在想,你一邊說着不接受,一邊又這麽反複試探我gou//引我粘着我,到底是什麽意思。”顧年祎說,“會不會……其實你對所有人都這樣,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師父臨走的時候和我說,讓我離你遠一點,因為我根本駕馭不了你。”顧年祎笑笑,“我現在想想,你說的也不對,感情什麽的對你而言不是沒有意義、又随随便便的東西。你只是害怕對我敞開自己,又害怕我走。你虛張聲勢起來和早上那個小孩有什麽區別。”
許洛靠着他閉上眼:“你又知道了。”
“如果這個時間裏,出現的是別人。”顧年祎說,“也是一樣的,我是任何人都可以代替的。”
許洛沒說話。
過了一會,顧年祎側身去看他,他肩膀靠着門框,眼裏只盛滿了許洛一人:“但你現在面前的是我,也只能是我,我也不會走,不會離開你。”
“……”許洛沒什麽表情看着地面,半晌道,“好吧,晚安。”
“晚安。”顧年祎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明早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