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離別
“你出生在被保護得很好的家庭,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你的世界生來就是非黑即白,這是刻在你骨子裏的事。”許洛看着他,“你小時候會許願以後有一個和你門當戶對的女孩和你結婚,這是你向往的愛情。平日裏你在罪犯裏看見過太多美好又惡毒的事物,所以一開始會對我有所防範,但當我向你敞開心扉的時候,你又對我附加了同情。”
許洛眼珠子斜向上方:“單純善良的男孩子誰不喜歡呢,可你并不喜歡我,你只是同情?或者說,和我待久了,等刺激的感覺過去,我們回歸平靜,你就會發現你根本不喜歡我。”
“一個月了。”顧年祎撫開他半長的額發,“你覺得,我還沒冷靜?沒有想明白?”
“可我沒你想得那麽好。”許洛微微側頭,像是在找個,和他容易接吻的角度,但始終保持着距離,“而且,我也不配得到愛情。”
“當然,我也很喜歡你。”許洛說,“如果你願意和我有浮于表面的關系的話,我求之不得。”
“什麽是浮于表面的關系?”顧年祎說話聲音低沉,這會反而清醒了起來,“……pao//友?”
“也不是不可以。”許洛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你願意的話我現在就能和你去開//個//房?”
“你是這樣的人嗎?”顧年祎完全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手也規規矩矩放着。
“我是啊。”許洛笑起來,“你第一天知道嗎?歡迎來到成年人的世界。”
顧年祎垂下頭,鼻息和他相擦,接着手撸了撸他的後腦勺,聲音柔和而冷靜:“那怎麽想都是你不合算,我也不是那種人。”
“談過一次戀愛就知道,談戀愛沒必要那麽認真。”許洛還是靠在他身上,鼻尖快碰見他的鼻尖,“……怎麽樣顧警官?”
“你那算談戀愛嗎。”顧年祎無語地咬牙道,“那我也想讓你知道,我談戀愛特別認真、傳統、老派。絕不接受沒開展關系前的xing//行為。”
許洛微微推開他:“……你認真的?”
“認真的。”顧年祎垂着眼看他,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後頸,“我才不會在你身上,和心裏,制造這些讓你痛苦的東西,我要身心都交付給對方的感情,而不是随便玩玩。”
許洛收起臉上的表情,平靜看着他,半晌才冷冷哼笑了一聲推開他:“……再說下去我都要心動了,不過成年人了,真的不用這麽拘謹。”
“……”顧年祎颔着下巴看他,手機卻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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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個電話。”顧年祎手向下摸,摸到了褲兜裏的手機,他一看是組裏的人,迅速接了電話。
許洛已經乖乖退開,退到了一邊去,和他并肩站着。
他面無表情又呆滞地看這前方,心跳卻很快。
“嗯,在,我在,什麽。”顧年祎一昂頭,後背頂着牆壁站直道,“我今晚可以到!好,好!等我。”
顧年祎挂了電話,轉頭和許洛道:“師父醒了,這次是徹底醒了,他能說話,思路清楚。”
許洛也被這句話驚動得愣了半天,他看了顧年祎一眼,擡手給他整理了一下被自己爪子揉亂的領子。
顧年祎擺手示意沒事。
“是……是不是回光返照?”許洛說完覺得哪裏不對,趕緊道,“對不起,我不是……”
“應該就是回光返照了……不管是不是,我們先回去吧。”顧年祎轉身要離開巷子,一轉頭又拉住許洛的手臂,把他帶着往外走。
“喂。”許洛被他拉得一踉跄,不得不扶了一下他手臂。
“走吧。”顧年祎道,“先和我回黑溪,然後去彌州。”
他留了半個側臉給許洛:“事情總要一點點做起來,對吧。”
……
到達黑溪的時候,是晚間八點多。
市三醫院燈火通明,一條樓道內的都是武警站崗。那時市局內大小的領導都來到了市三醫院,汪呈的病房內裏外全是人,一時間陣仗大得超乎尋常,又格外凝重。
顧年祎一路上就在想,如果自己晚一步聽不見什麽,他該怎麽辦,他能怎麽辦。
三樓,住院病房,汪呈病房外站着李邰,和在外面等候的支隊的隊員們,還有自己的媽媽張婧和木萍站在一起。
李邰看見顧年祎來了,一臉嚴肅,手背着背後快步走過道:“你總算來了。”
“看看隊長去吧。”孫城明就站在他身後,也一臉疲憊,“他和我們都說完話了。”
木萍也道:“和你師父說說話去。”
顧年祎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後的許洛,許洛手撫着他的後背,道:“去吧。”
“師父……”顧年祎怔怔地打開門,開門的瞬間就看見了瘦得完全脫相了的汪呈。
他雙眼凹陷在眼眶裏,臉色慘白,骨骼分明,長期營養液的支撐讓他像個剩下一層皮只剩下的骷髅,顧年祎那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他感覺到胸口的鈍痛一直持續到了頭頂,他快步跑到他旁邊,一把握住了汪呈的手。
他感覺得到,汪呈在等自己。
“喲。”汪呈聲音也完全變了,沙啞得像另一個蒼老的人,語氣卻一如從前,“你他媽的……終于來了,再不來我他媽,要死了。”
顧年祎咬着牙關,把他手握起來,雙眼立刻就紅了:“我來晚了。”
“是去辦案了嗎?”汪呈說。
“對。”顧年祎雙手不停抖着,聽見這句話下意識開始彙報工作,“……我之前答應那個小鬼的事,我去找那個小鬼的父母了,我還找到了,我知道現在有個拐賣集團的存在,我想回來彙報,我想部署方案,我想……”
“啊啊……”汪呈閉上眼笑着說,“很好很好,但我感覺得到我腿腳退化,背脊生瘡,看起來不太好……這建軍節我是熬過去了,教師節也熬過去了,怕是熬不到給祖國母親慶祝生日了……咳咳咳,哎不說這些。”
汪呈又睜開眼看着顧年祎:“那天……那天在密室的事情,我都交代給同事們了。我就不再說一次了……我給你說說,你關心的事兒。”
“師父你可以什麽都不說。”顧年祎哽咽道,“你可以等完全好了再和我說。”
汪呈沒有理他,繼續道:
“其實,在你爸遇害之前的半個月,黑溪就已經成立了一個‘630專案組’。當然,當年我們掌握的線索比如今更有限,那也是因為兇手第一次犯案……他是個警察,在他犯案之後潛逃,後來死于交通意外。”汪呈看着顧年祎,“你知道嗎,他平時是個很機靈的警察,把領導都能哄得服服帖帖,誰都知道他今後仕途廣闊,但他太心急了……咳咳。”
“他把我們當時的一個教官,給殺了。”汪呈看着天花板說,“那個教官很聰明,在臨死前可能已經知道自己有危險,給我們留下了一份關于630未公開的檔案的的一小部分,這也是我們一開始組建這個專案組的初衷。”
“但……之後那幾年,他們非常非常謹慎,再也沒有出現過。”汪呈說到這裏長長吸了口氣,顧年祎馬上給他拍背,道,“可以慢慢說,您今天說的話夠多了。”
汪呈擺擺手,接着道:“這個案子非常、非常機密,當年也只有少數的人知道,直到前年我們才因為暗網事件的發生,在內暴露了一些端倪和資料,結合之後那個叫烏溧的案子,我們盯上了幾個重要的人,這其中就包含了後來的許洛。許洛……”
汪呈道:“他和你來了嗎?”
“來了。”顧年祎說。
汪呈忽然抓住他的領口,手顫抖着輕聲道:”他是、是事件主策之一的情人……雖然我和他接觸下來,我又覺得他和傳聞裏不太一樣,不過也不重要了。”
“……”顧年祎道,“所以,是你把他帶進系統的?”
“嗯,是,也不算是,應該是‘我們’。”汪呈說,“……不管如何你要保護他,但也要限制他。”
居然和許洛想得一摸一樣。
顧年祎嘆了口氣,道:“好。”
汪呈用氣聲說:“情感上請你離他遠、遠點。無論如何,他不是個簡單人,你也駕馭不了他。”
“……我知道。”顧年祎撫着他的胸口,“你先躺下吧。”
汪呈的精神開始渙散,視線也開始沒有焦點。
“……當時那個警員,他是一個從基層幹起一步步往上的,只是時間久遠,他又心急,早早暴露了。現在想想,如果他如今還活着,說不定也已經坐到我這個、或者更高的位置。”汪呈說,“之後你要查他們,一定要首先警惕他們、警惕這樣的人。”
“好。”顧年祎說,“您別說話了,先休息一下……”
汪呈好像确實想休息一下,他閉着眼,道:“我其實感覺我休息了很久,做了很長的夢。聽說你媽和我老婆都被你照顧得不錯,之前是我的錯,是我的問題。”
“那,那些事是你做的嗎。”顧年祎問。
汪呈搖搖頭,閉上眼:“那天在‘課堂’上說的話,都只是他們讓我說的,我沒殺人,更不可能想嫁禍你,想殺你,但我也确實綁架了你和許洛。如果我不照着他們說的做……那些都會實現,木萍和你媽媽會死,你和許洛也會。我把過程已經告訴了張隊,他會好好詳細地和你說明,但我很抱歉,我沒看見兇手……”
顧年祎松了口氣,傾身抱住他:“好了,好了……別說了,我都知道了,你快點好起來吧,‘630專案組’會重新啓動,我們不能沒有你。”
“我啊。”汪呈拍拍他的背,“我也想活下來啊,我也不想丢下你……你說說,我拍拍屁股走了去找老顧了不要緊,你媽和我老婆怎麽辦?把你當兒子了那麽多年,我是真沒想到還能讓你給我送終的。”
“你可閉嘴吧。”顧年祎趴在他肩頭,把臉埋在底下,“你走後,所有人都讓我休息休息,怕我累着,你覺得是誰的錯?誰把我養成這樣的?”
“啊,是我嗎?”汪呈眨眨眼,他渾身都開始痛了,眼皮也開始撐不住襲來的模糊感,“那真是不好意思……下輩子注意吧。”
可能注意到了異常,顧年祎趕緊起身。
“你還好嗎……”顧年祎搖了搖,“師父?”
“師母,師母……醫生,醫生……”顧年祎手忙腳亂地回頭喊着,他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聲音斷續,都和眼淚一起哽在喉嚨口,“師母你快來看看……”
“老汪!老汪!”木萍沖進了病房。
汪呈的視線模糊裏,看見了顧年祎在面前的殘影,他努力想睜開眼,但痛苦地蹙起了眉頭,他很疼,五髒六腑都疼,但疼到深處,好像又不疼了。
終究是沒幫顧秋長照顧好顧年祎,他還有點不放心就這麽走了。
但好像也沒有什麽辦法了。
他有罪,人一輩子帶着罪來,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贖罪。
該說的都說了吧,好像還有沒有交代的,案情的脈絡、警隊需要知道的真相、顧年祎想要調查的案子,還有沒有……
不管了,該走了。
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