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半月
評估需要一天的時間,顧年祎被要求下留下來配合,又做了幾個問卷和繪畫心理測試。等這一切都做完,顧年祎把筆一放,也不想聽結果,說了一聲“我回去了”,就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涉及這些東西,顧年祎滿腦子都是和許洛的關聯,反而心煩意亂心浮氣躁的。
他穿過走廊,回到自己的樓內,自己的辦公室。
晚間,重案組辦公室內熟悉的泡面味、香煙味和陳年舊紙味兒。空間中只有打字和翻頁的聲音,顧年祎站在門口,接着擡手敲了敲門。
所有人擡頭看見了他。
孫城明“噌”地站起來,接着激動喊道:“卧槽,真的是顧仔啊啊啊——”
“別叫。”顧年祎無語道,“好吵啊你。”
說是這麽說,顧年祎坐到椅子上之後難得在今天露出一個輕松的笑意,其他人也都湧了上來,你一眼我一句地開始詢問他的傷勢和這幾天的經歷。
“我說小顧行吧。”年紀大的那位老警察捧着保溫杯笑道,“大家都很擔心你,尤其小孫,他一天要念叨你十次。”
“阿姨怎麽樣了啊?”孫城明道,“汪隊情況不太好啊,據說一直在打營養液維持生命,現在連我們都不讓我們去探視。好在張隊回局裏主持局面了。”
“還好。”顧年祎垂眼看着桌上的案卷,道,“現在……進行到什麽程度了?”
“嗨,什麽任務都沒給,只是處理點日常事務。說是沒有允許不許随意在內網私調查閱卷宗……”孫城明道,“你們下島之後我們上島搜查了兩次,現在徹底封鎖了,對外也不可以公布任何的消息。”
“……”顧年祎淡淡詢問道,“那日常在查什麽呢。”
“目前還是王工程師的案子。”孫城明道,“雖然汪隊……在島上的時候和你們說是他做的,但他沒有自首也沒有完整證據鏈,所以……”
“嗯……”顧年祎應了一聲。
他扶着桌子,看見了自己桌上的一個小盒子,拿起來看了一眼:“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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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随身咖啡杯,是許醫生給的。”谷新新拿起來晃了晃,“你看,我們都有一個。”
“……”顧年祎單手拿着杯子,低頭看着,“為什麽送個杯子?”
“啊?你不知道嗎?許醫生都走了一周了。”孫城明驚訝道,“這是他送給我們的臨別禮物。”
顧年祎愣了一下,有些木然地擡眼:“他走了?去哪兒了……”
“測算系統停工,要等到這個案子結束才能繼續看是否繼續工作。雖然之前一直說是重金打造的系統,結果測試下來bug又多,現在還可能因此混入了動機不純的人,就準備先進行內部清查。這劉局的事情剛過去,現在又要……”孫城明嘆氣道,“哎,今年啊,是我們重案組的流年不利。”
“改天我去請位關老爺在我們辦公室吧,鎮宅。”谷新新提議。
“哎,敢情好,我們出勤之前先上三柱香,然後墨鏡一戴。”孫城明舉起手指用做作的塑料粵語道,“‘森系油敏,虎貴拽添’。”
“……”谷新新翻了個白眼,“黑//社//會是吧?警局是黑//社//會是吧,你等着,我現在就反應給上頭看他們怎麽處罰你。”
“我錯了。”孫城明趕緊道,“我掌嘴。”
顧年祎沒有說話,唯獨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又再次沉底了。
這是個很難受的過程,難受的點在于,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麽。
是在意這段經歷,還是純粹在意許洛,還是……
他不知道。
之後恰逢休息天,張婧和木萍也出院了,這幾天所有人似乎都達成了共識,連木萍都沒有過多提及任何關于島嶼之上和王工遇害案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地想過一段時間平靜的日子,并且沒有人知道對錯。
顧年祎的評估結果出來,認為他親身經歷和目睹慘案後和自身如今的壓力聚集,已經産生創傷後應激障礙和輕度的焦慮,雖然顧年祎極力否認了這件事。
“我沒有失眠,也沒有再産生幻覺和恐懼……我不需要吃任何藥物。”顧年祎神色平靜地坐在兩位心理疏導的面前,他目光看着地下,淡淡道,“而且我知道我接下去要幹什麽,我也不考慮自殺,我沒有任何的心理問題。”
兩個心理疏導耐心地和他說着評估結果:
“你不需要和我們說什麽,而且你也可以盡快恢複工作,但是希望你做一些不要增加自己壓力的相對輕一些的工作,以及保證自己充足的睡眠,增加運動……”
聽完心理疏導師的囑咐,和張婧回家之後,顧年祎出門自己跑了個十公裏,回來洗了個澡,在床上躺到了兩點。
期間他什麽都沒有做,就是躺着玩手機。
他從來沒覺得手機這麽好玩,一條微博放在眼前什麽都看不進去,發一個小時呆。
時間流逝得很快,兩點的深夜,顧年祎卻沒有一點睡意。他慢慢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手指正好停留在一個微博上。
——@想和你夜談:接投稿。
談寶好,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我每天睜眼閉眼都想她,但是她有男朋友……我是不是該放棄啊?
這個營銷號經常收到的情感問題,下面的評論都是“談寶沒發你ID讓你社死就是對你最大的寬容”之類的話,不過這位營銷號最近似乎心情不錯,能每一條都溫和地回複,告知他們人類情感的産生和道德倫理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是最終的影響需要由道德感來束縛。
顧年祎看着他的語氣語調,又開始想許洛。
他劃開了這條微博,看見了下方有人發了幾只可愛的銀漸層小貓咪。
與其說有ptsd和焦慮,顧年祎覺得自己可能有其他的疾病。比如他看見貓也能想許洛,看見晚霞也能想許洛,感覺到溫柔的風吹着他的臉頰,感覺水從指間流逝,這些所有具象抽象的溫柔事物,他都能想到許洛。想到他如奶油奶酪,清柔粘膩又散發着從內到外的誘惑力。
奇怪的是,他們的經歷明明不那麽柔軟,充滿着危險和陰謀。但這麽些時間過去,他能想起的片段居然都是美好的。
想到從今往後他們的交集會越來越少,顧年祎也會後悔自己沒有發出去的那條微信。
或許……他真正該找個人聊聊。他想了想,點開了這個“想和你夜談”的頭像,點擊了他的私信。
……
距離密室事件後快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顧年祎沒有停職,但被短暫分配了一些整理或文職類的簡單工作,和他往日的高負荷高強度的日常工作相比簡直如步棉雲,輕松惬意。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明明有很多的事情想做,這些也不是他要的。他的幹勁和積極性在被慢慢磨沒。
但他潛意識裏告知自己不要前進,并且始終沒有再去碰那些一下。只要他碰了,周圍一定會有人因此受傷,誰都不想再冒這個險。
而人無聊起來,并沒有給他空閑時間填充得飽滿。
顧年祎每天定點上下班,并且接受了重案組細微的變化。李邰在月底借調期過,而汪呈還在醫院昏迷,而且就算他醒了,也要接受調查,再怎麽說也回不到現在這個位置來。從下提拔一名幹部或從他市調一個人來解決燃眉之急是最好的辦法,顧年祎一個多月前也想不到,汪呈的仕途不是死于政治鬥争,而是他自己。
不過好在,這幾天他收到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關于之前裴俊文案子的後續。裴俊文和雷秦地案情複雜,涉嫌拐賣、強//奸、詐騙、非法監禁等等數罪,也不能因外籍身份獲得任何的赦免,至今案情移送檢察院後還未有後續,但,其中一個人,就是之前做污點證人的黃毛錢小茍。
當時顧年祎沒有食言,幫助錢小茍找尋父母的事情他也一直記得并且放在心上。雖然這幾個月案子連案子,他根本抽不開身來,但好在他聯系的錢小茍的老家有了消息。
錢小茍的老家在偏遠山村,他很小從村裏逃出來之後就沒有了音訊。不過這幾年因為國家重點打擊,在那邊被翻出了好幾起的陳年拐賣案,多數是婦女兒童的案子案,錢小茍的養父母現在就在家裏種地,按照當地警方的調查,兩人的說法是“孩子自己跑到他們家門口的,沒人要,一直養大的”。
顧年祎知道這是大多數拐賣案件的說辭,但錢小茍的父母如今在哪兒,警察也給他指了條路。
“我們調查到,這個孩子肯定是00年之後出生,具體被抱走的年紀大概是兩三歲的時候。所以他十六歲可能也不是真正的年齡。”警察道,“村中00年之後差不多這個年紀的還有四五家,應該是當年有個拐賣集團團夥作案。”
“裏面有一個小孩已經年紀有點大了,是個女孩,從小到大被家裏困着不能反抗,也沒接受過義務教育還是哥文盲。二十歲就讓她去嫁給村裏四十歲的光棍兒了。後來婚禮那天逃到派出所裏,我們才知道這個事情。她說她記得小時候的事兒,以前不是這裏的,她是被抱上車,還是從父母身邊抱走的,坐了一天一夜的綠皮車才到這裏。”
“根據她描述,我們确認地點裏有銅山。這幾天準備帶她去看一下,回憶一下。”警察說,“如果可以,顧警官你要不要一起?因為銅山離白津近一些,白津當地有個很有名的為拐賣兒童專門成立的基金會,也配合我們警方組建的基因庫進行走訪和調查的一個組織。”
顧年祎聽罷,覺得有戲,居然在這些日子難得提起點幹勁道:“……好,我和局裏申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