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夜
顧年祎頭有點犯暈,只能背對着他換了褲子,感覺自己現在穿得和精神病院在逃犯,髒污的褲子被褪下,顧年祎卻還是不敢坐到他床上。
尴尬之下,他趕緊給自己手機充了電,看向自己沒電的屏幕。
“咳咳……”許洛咳嗽了兩聲,顧年祎側頭,給他倒了水。
許洛湊過來,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手指托着杯底。
顧年祎不免又看見了他的手腕,手擡起懸在空中遲遲不敢放下,盡量口氣平和地詢問:“……手腕是你自己割損的嗎?”
“是。”許洛又拍了拍床,“上來。”
“不用了。”顧年祎搖搖頭。
“你當時……不痛嗎。”他又終于忍不住問,那時仿佛腦子控制不住自己的肢體,終于覆上了他的手腕,手指順着他的腕慢慢向下,“……當時你如果真的在裏面死了……”
“你想多了,我沒想自殺。如果我不把血弄得滴下來,警察可能一輩子找不到我吧。”許洛說,“坐上來,沒事。”
顧年祎還是坐到了床沿,并且在短短時間裏消化了一下他方才的話。
“……你這是什麽邏輯,我們有要求搜查生命跡象,我們還有警犬,你在地下三尺都能給你挖出來,小小的隔層為什麽會覺得我找不到你。”顧年祎這段話說得急促,并且愈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可能的,許洛就是想自殺,他胸口起伏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性?”
“……”許洛笑了笑,道,“你今天要留下來陪我,就是想和我說這個?”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我以為你是來問我,那天晚上看見了到底是誰綁架了你。”
顧年祎當然想問,他看見許洛的第一時間就想問這個問題。但看見他的手腕時候他又把這些話咽了下去,他并不想承認,現在自己對許洛的擔心完完全全大于案件本身。
這是不對的,這是不應該的。
他從來都不會在意自己到底用哪半邊腦的思考問題,但現在清楚覺得自己的理性在被不斷壓縮,這讓他放棄思考,看起來很怪。
Advertisement
甚至他更想弄清,許洛到底是不是想自殘。
許洛比他想得還要冷靜,甚至說冷淡,他面無表情看着自己手臂,似乎并不在意:“還是你已經忘記這件事了?”
“沒有忘記……只是我現在知道答案也沒用。”顧年祎垂下頭,慢慢把臉靠到了床頭冰冷的杆子上,“我也還記得,你好像有話和我說。”
許洛擡頭看他,他精致小巧的五官逆着床頭燈的光線,溫柔得像融化的奶油。
但他很快表情漸漸呆滞,接着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顧年祎正單手抓着他的手臂,低着頭完全看不清表情,接着他另一只手也上來,同樣抓住了許洛的手。
許洛才感覺到,他手心滾燙滾燙的,像夾着火。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顧年祎的手顫抖着,聲音裏充斥着控制不住的吸氣聲,聽出了驚恐吓委屈,“我把你從地板上抱起來的時候,你當時一動不動,你手上都是血,手臂上的傷口還沒止住血。我以為你要死了……”
許洛額前落着淩亂的長發,他面色平靜,睫毛的陰影在眼下,手虛虛停留在了空中。他沒有抽回手,感覺顧年祎前言不搭後語,說着和他往日形象大相徑庭的話。
他好像個不知所措、瀕臨崩潰的孩子。
“我下午被人關着審了一下午,師父也不在,家也回不了,衣服不能換手機也沒電……”顧年祎抓着他的雙手,臉卻貼到了一邊冰涼的欄杆上,他垂着頭額頭蹭了蹭欄杆,“我一直在反悔,如果給我個機會,我昨晚一定不和你去吃飯,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是我啊?……”
他喃喃道:“……又為什麽是你啊。”
許洛抽開手,顧年祎的手就重重摔到了床上。他目無焦點看着前方,腦子混亂成一團漿糊。半晌才感覺許洛手扶着他的額頭,那觸感涼涼的舒服,他聽見許洛低聲道:“……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顧年祎立刻否認說。
許洛床頭有個體溫計,對着顧年祎測量了一下,37度4,确實有點低燒。
“……”許洛把東西擱回床頭,剛側身要回去,顧年祎已經慢吞吞坐起來,接着順勢要站起來。
“你去哪兒?”許洛說。
“回去了。”顧年祎沒點精神,“我還有好多事兒……”
“快淩晨了,你還在低燒。”許洛說,“外面守着警察,肯定都知道你在這裏,要讓你回去早回去了,市局那麽亂,你別走了。”
“……”顧年祎搖搖頭。
他知道自己不能待在這裏,他太奇怪了,不止是因為有點發熱。
許洛語氣冷淡強硬了一晚上:“你如果執意要走,那就走吧。”
他掀開被子:“我和你一起走。”
“……”顧年祎側頭看他,發現許洛不像是開玩笑,說着就已經在準備下床了。顧年祎一看就慌了,折返回去:“你下床幹什麽?回去躺着。”
“你敢出去,我就敢跟着你走。”許洛笑笑,“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好,我不走……那這案子怎麽辦。”顧年祎說。
“你們重案組就你一個人是嗎?”許洛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像揪小雞一樣拎着一甩,把人推到床前,“一個小時也是休息,兩個小時也是休息,你睡一會。”
“我身上髒……”顧年祎話沒說完,許洛已經躺在一側,又扯着他領子把他拉下來。要不是十幾個小時前看見他奄奄一息的樣子,真的想象不出他哪兒來那麽大力氣。
顧念祎被他扯着不得不雙手撐着床,跪在了上方。
“天亮了我和你一起去。”許洛湊近他,拍拍他臉,“你最好給我清醒一點,做好和這個案子持續鬥争的準備,今晚我什麽都不說,好好休息,你現在需要休息。”
“睡覺吧。”許洛嘆氣說,“晚安。”
顧年祎的臉陷在枕頭裏,他看着許洛用氣聲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
“……”許洛沒有說話,背對着他向着另一側,把燈關了。
顧念祎那一晚開始持續性的噩夢,他睡得很沉,根本醒不來,來回做夢中的夢,冷熱交替的夢裏一度讓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浸潤在岩漿和冰凍中來回拉扯。哪怕知道自己該醒了,身體好像陷入了更深更泥濘的地方。
而後他好像聽見了許洛的聲音,許洛就在他的面前,正對着他,溫柔地抱着他,在他耳邊說着什麽話。顧年祎聽不清,只是手一松,許洛從他的臂彎裏離開,掉入了面前的深淵,再也不見了。
“!!——”
顧念祎發出一聲長長的咳嗽,接着從床上借力蹦了起來:“咳咳咳——”
天已經大亮,整個室內都被陽光鋪滿,顧年祎坐起來時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在許洛那一側。
他撸了把頭發喘着氣,漸漸開始反應過來,自己昨晚是和許洛在一張床睡了一晚。
清醒了。
終于清醒了。
“卧槽……”顧年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昨天在幹什麽,這會回憶起自己昨天說的話、做的事,還有面對許洛,抓着對方手的那番言語,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而且許洛……許洛人呢?
“許……”顧年祎擡頭,才看見自己門口站着個人。他起先是吓一跳,但很快發現那是誰後,一準沒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師父——!!”
“別叫別叫。”汪呈從門口進來擺手道,“這是病房裏,安靜點。”
他還是那張胡子拉碴的臉,甚至比之前更過分邋遢了,汪呈瘦了不少,這些日子估摸着也不好過,肉眼可見的幹癟。
他坐到床邊,看看周圍,故作嘆息道:“我徒弟還是把人家的好白菜拱了……”
“師父!……”顧年祎壓根兒沒管他的揶揄,上前就給他雙手捏肩,他很開心,渾身都放松下來,“你可算回來了!你他媽不知道我這段日子到底怎麽過的。”
“我能不回來嗎。”汪呈翹着腳抱着雙臂說,“李邰個二百五,我從認識他第一天就知道他是個二百五,他怎麽你了?”
“昨天被他審一早上。”顧年祎手持續捏着他的肩膀,心情也好了起來。
“那是,哎哎哎,輕點。”汪呈說,“你手腳真重。”
顧年祎趕忙問:“今天跟我回局裏去嗎?”
“啊。”汪呈道,“應該可以,這案子現在到什麽程度,你先和我說說。”
“昨晚複勘,我還不知道現場什麽情況。今早也沒來得及看手機,好消息是李邰雖然說關着我,自己倒是一次都沒顧上找我。”顧年祎說,“魏叔都來了,測算系統的事情有多嚴重啊……”
“他是顧不上,自己往身上攬的事,肯定也有壓力啊。”汪呈說,“有水喝嗎,給你師父倒杯水。”
顧年祎應了一聲下了床去,去給汪呈倒杯水,剛走到一邊的小桌上,聽見了開門聲。
他擡眼,是許洛回來了。
“許洛。”顧年祎想第一時間和他分享這個消息,“師父回來了……”
“哐——”許洛剛關了門,正向後退了一步,腳後跟重重撞在了門上。他神色收緊,像只瞬間炸毛後背弓起的貓,警惕地看着屋內。
“喲,許醫生來了。”汪呈站起來對着他走來,“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
顧年祎察覺到了許洛的異常,問了句“怎麽了?”
“怎麽了許醫生?”汪呈走進了一些,臉上帶着些笑意。
顧年祎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和方才汪呈語氣的變化。
許洛看着汪呈慢慢走近,在快走到顧年祎旁邊時,擡手把顧年祎往後一拉,自己擋到了他的前側。
“?”顧年祎站在他後側方,看看他的耳廓,又看向不遠處的汪呈。
汪呈穿着黑色的有領體恤和黑褲,逆光站在病房之中。
顧年祎莫名覺得心跳得很快,因為他忽然想起來,自己上一次看見許洛臉上的這種表情,就是前天的夜裏,他閉上雙眼前,看見許洛的最後一眼。
“師父……”顧年祎試探性喊了一聲。
汪呈沒有答話,但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笑意。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