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實驗
許洛鏡片後平靜的雙眼看着顧年祎:“所謂合作,就是信息共享和互相幫助,你要承認,你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他指指自己。
顧年祎仰頭灌水。
“怎麽樣?”許洛不急不慢追問。
顧年祎低頭,重重喘了口氣。
說實話,很誘人。
顧年祎看着許洛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樣靈動。他頭暈,神智不清,這時候竟然會覺得,許洛的眼睛還挺好看的。
對于許洛和顧年祎而言,都好像該在此刻的環境中,這五個字一個字一個字蹦到他們的面前,如此的順理成章。
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去拒絕這誘人的條件,達成內心和思想上的高度妥協。
許洛眨着他漂亮的眼睛,一直平靜地等着他的答案。
他可真可怕,顧年祎想,這種可怕的人,和他一樣,到底在執着着什麽呢?
顧年祎看着他,一字一頓拖着聲音說:“你最好……別給我耍什麽花樣。”
“首先你得學會信任我。”許洛嘴角上揚說,“當然你現在已經對我産生信任了,但是嘴挺硬,不肯承認罷了。”
顧年祎:“……”
“謹記一點,我對害你這件事沒什麽興趣。”許洛坐回到了椅子上說,“如果我想害你,也不用大費周章去救你。”
“許醫生,顧警官在嗎?”門口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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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年祎一下驚醒回頭,許洛卻自然道:“他在,進來吧。”
“許醫生你好。”門口的谷新新露出個腦袋,揮揮手道,“我找一下顧警,汪隊長讓你去趟醫院。”
“醫院?”許洛道。
“對,他們說伍冬醒了!”谷新新說。
顧年祎剛喝進嘴的水一口噴出來,他立刻一屁股站了起來。
……
伍冬醒了。
顧年祎到達醫院下了警車後,幾乎是用跑的,生怕對方來個回光返照,下一秒就又死過去了。
“慢點!你腿!哎……發燒呢!哎!怎麽那麽急啊!”汪呈在後面邁着步子追趕也攆不上奔跑的警犬,後面再跟着兩個警察,四個人進了醫院裏。
伍冬雖然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但依然在靠着呼吸機維持着,他瘦得一把骨頭,在呼吸面罩上呼出了一層白霧,能聽見那困難的呼吸聲。
病房內只有一個值班的護士,看見警察來了,只道:“麻煩各位同志不要聲音太大,會影響到隔壁休息。”
顧年祎點點頭,他和汪呈一左一右站在床邊,兩人看着床上的人。
“伍冬。”顧年祎拿了錄音筆,一邊湊近他道,“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伍冬應了一聲,看向了顧年祎的眼睛。
“我們是警察,想問你幾個問題。”顧年祎說完話,自己先喘了一口氣。
他順勢翻開平板電腦,拿出刀具的照片給他看:“認識這個嗎?”
伍冬點點頭。
“你放的。”顧年祎說,“對嗎?”
伍冬再次點點頭。
“五月二十三日淩晨,被害人呂先生死在天臺,被連捅六刀。我們在這把刀上檢測出了被害人的血跡。”顧年祎說,“是你殺的嗎?”
伍冬沒有說話。
顧年祎雙手撐在床邊湊近他,他的雙手因為克制把床搖出了細微的顫動:“看着我,回答我的問題,不要妄想用一死了之解決事情,是最愚蠢的方式。”
伍冬的呼吸彌散在氧氣罩上,他眯着眼看着顧年祎。
“是你殺的嗎?”顧年祎重複道。
伍冬咧嘴一笑,臉上全是皮掐出的褶子,他道:“他活該。”
汪呈也在另一邊指着他道:“有它就能給你定罪,你還有一口氣就會把你送檢察院等待法律判決,所以你最好一五一十給我們交代清楚……”
他話音未落,伍冬一只枯瘦的手,忽然一把抓住了顧年祎的手腕。顧年祎猝不及防被拉扯下來,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下一秒,伍冬的眼角有淚滴下來。
“幹什麽!”汪呈率先反應過來,要讓顧年祎抽開手。
“如果你能幫我找到女兒……”伍冬看着顧年祎,“你幫我找到女兒……”
他忽然一下像僵屍一樣直挺挺坐起來,手摟住了顧年祎的後脖子,把他的頭扯向了自己。力氣之大,讓顧年祎再次沒能招架,雙手撲到了他的枕頭邊。
“喂!”汪呈見狀,想把他推回去,顧年祎卻擺手示意他別動。
他五指抓住了伍冬的肩膀,慢慢讓他躺平,邊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女兒?”顧年祎微微喘氣,試圖讓他平靜,也讓自己平靜,“好的,你女兒,你先躺下,慢慢說,你的女兒怎麽了?”
“我的女兒因為他不見了,她十幾歲的時候被害死了!……因為他,就是因為他,不對,因為他們!”伍冬激動地用雙手拍着床墊,“他們不得好死!他們死有餘辜!還我女兒!!!我的女兒!!”
“護士!來個護士!”汪呈已經轉頭道,“病人情況不穩定!來個人幫忙!”
伍冬的手死死拽着顧年祎,顧年祎蹙眉看着那一雙瀕死的眼和生吞活剝他的眼神。來了幾個護士,把他手忙腳亂摁回去,顧年祎還想上前一步的時候,汪呈把他拽開了。
“我的女兒!!”伍冬無法發出聲音,聲嘶力竭的每一句話都從喉頭想撕破的布條,像叉子喇着盤子的動靜,“我殺了他,是因為他殺了我的女兒!!”
“……”他喊完這句話,胸口起伏,瞳孔收縮,目光渙散地在床上喘着氣,那呼吸的聲音伴随着磨蹭砂紙般的震動。
“麻煩你們先出去一下。”護士轉頭道,“讓病人冷靜一下!”
“走。”汪呈拽了一把看得出神的顧年祎。
顧年祎和汪呈出了房間,顧年祎滿臉不可思議道:“他在說什麽?我記得他根本沒有女兒……我們查他過的戶口,就算是被殺了,也會有檔案吧。”
“是,我剛才就想說了,難道他有妄想症?”汪呈捏了捏眉心道。
“……一個人存在過,怎麽可能說消失就消失的。”顧年祎道,“讓人去查出生證、學籍或者其他證明,一個人在世界上總會有她的存在的痕跡。”
“按他說法和年紀,他女兒怎麽也跟你一樣大了。”汪呈說,“如果十幾歲失蹤,已經是上學年紀了,被呂凡害死了,說不見就不見?”
“也不一定。”汪呈自顧自搖搖頭,開始自己推翻自己說的話,“你看,伍冬的出生地是在靠近甘肅,至少三四年前才來黑溪。九十年代的時候案件頻發,當時只要有錢,利用職務之便也可以修改自己的身份證明,也不是不可能。”
顧年祎沒有頭緒:“……”
兩個人在外面等了一會,顧年祎又忍不住進入了病房。伍冬倒是平靜了一些,目無焦點看着天花板,顧年祎走到他床邊就開口道:“我們查到過,你和你的妻子沒有任何的子女,所以為什麽要說他殺了你女兒?”
“我沒女兒?”伍冬眼角還有淚痕,他虛弱笑笑,“我沒女兒,呵呵,呵呵呵……我女兒要不是去參加什麽狗屁實驗,我怎麽會沒有女兒?”
“實驗?”顧年祎湊近他,“什麽實驗?”
伍冬微微側頭去看顧年祎,他獰笑起來,露出牙龈和他的牙齒:“哈哈哈哈……”
他伸出手,再次抓住顧年祎的手臂,就在顧年祎以為他要和自己說什麽的時候,他忽然一把把顧年祎拉了下來,雙手掐着他的脖子。
“我……日……”顧年祎被他的大力所震驚,旁邊的護士見狀,又上來把他們扯開。
“我女兒被他害死了。”伍冬在他耳邊低聲道,“他死有餘辜……”
……
顧年祎驚魂未定,和汪呈走出了樓,他拿起手機,看見手機上躺着的微信信息。
是那個叫Piranha的人。
中午的時候還見到許洛,當時忘記和他提及自己早上加了他微信的事情。
如今他通過了自己的好友請求,并對自己發了個[微笑]的表情。
顧年祎看着這個表情,覺得特別像許洛本人在對自己翻白眼。
顧年祎滿肚子的疑問沒有人問,他坐上了汪呈的車就開始發信息:
——伍冬醒了。
Piranha:
——是嗎,情況怎麽樣。
顧年祎:
——不太好,我想問你幾句話。
Piranha:
——說吧。
顧年祎:
——實驗是什麽?
這句話之後,中間間隔了很久許洛都沒有回話。顧年祎急性子,實在憋不住發了個:——
Piranha:
——不知道怎麽解釋,回頭見面說吧。
顧年祎:
——喂喂……那什麽時候才能見面。
Piranha:
——想我啊。
顧年祎:
——?
Piranha:
——下午到晚上都在公安測算中心,沒法回市局,明天測算系統就完成了,應該就能見面。
顧年祎:
——哦。
——所以你真的知道?
Piranha:
——知道的不多。
顧年祎憋了一口氣,手在隐隐顫動着,難道許洛真的知道前因後果?結合之前的、他對自己的各種引導來看,他許洛會給予他他想要的答案嗎?
Piranha:
——記得答應我的事情,先別讓警察太接近酒吧街,晚上虎哥答應要帶我去見個人,至少讓我先見到他再說。
顧年祎回了一個:
——嗯。
……
顧年祎和汪呈離開了醫院回去之後,孫城明也已經來市局了,看見顧年祎回來,他快步過來一把抱住顧年祎,鄭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顧年祎:“……”
這該死的儀式感。
“我以為我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孫城明誇張地叫喊說,“昨天他媽吓死老子了啦。”
“顧仔你呢?沒事吧?”孫城明松開他。
顧年祎發現他的臉頰旁邊都還有兩塊淤青,蹙眉道:“你怎麽被打成這樣了。”
“那群狗//娘//養的把我扔那邊就一陣踹,從頭踹到尾。”孫城明道,“唉不提也罷,對了,剛我去見過那黃毛了。”
“物證中心的鑒定結果很快。”孫城明嘆了口氣,“你猜怎麽着?他的DNA顯示和夏芊身上的精//斑是一個人。”
“……艹。”顧年祎目瞪口呆,“真是他,真來自首?”
“你們倆都是啊,傷沒好就開始工作,讓我無地自容啊。”汪呈把堅定報告拿來一看,“精斑DNA檢驗結果,和女死者衣物上獲得的檢材比對結果是一致的。”
“但當時的現場勘查後我們就發現,他的精///ye痕跡都在體外,而且女孩下///體并沒有被強制撕裂,現場也沒有太多的搏鬥痕跡。”孫城明說,“你說他是之後擦上去我都信,或者一個更惡心的……”
“奸//屍?”顧年祎說。
“嗯嗯。”孫城明點點頭。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她未必是被情殺的。”顧年祎看着那報告說,“她八成是看見了什麽才被謀殺的。”
“我甚至可以大膽假設一下,他們從出事第一天就想好兜不住就找替死鬼了。”顧年祎搖頭道,“當時報案後,到警方到達現場的時間內沒有對現場有任何的保護措施,廁所區域也沒有監控攝像頭。”
“是啊,現在回想,腳印未必是作案時留下的。”孫城明嘆了口氣。
“好了兩位靓仔,下午事情多,別在這裏分析了。”汪呈說,“顧仔,準備什麽時候去酒吧街?”
“那個……師父。”顧年祎和他湊在一起,低聲道,“我們要不先把酒吧街的事情放一下。”
“為什麽?”汪呈奇怪道。
“我想,別跟無頭蒼蠅一樣去讨回公道,增加不必要的損失,應該重新找時間梳理一下案情的。”顧年祎說,“正好你從桦林開會回來,我們制定方案。”
汪呈看着顧年祎,動了動自己胡子下的嘴。
顧年祎本來就有點心虛,不知道自己哪裏說的不太對,都不敢看汪呈的眼睛。
忽然,汪呈挑眉一笑,露出那慈祥和藹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你可真是長大了啊。”
“啊……”顧年祎松了口氣。
汪呈翻了包煙出來,問他去不去室外來一根。
“好。”顧年祎點頭,拿着自己的道,“師父抽我的抽我的……”
汪呈摟着他的脖子去扇他臉:“行啊,師父抽你。”
兩個人去了門口的花壇,正好幾只流浪貓在陰頭裏曬太陽,看見他們倆一動不動地翻着肚皮。
顧年祎蹲下去摸了一把,看一只貓愛答不理的樣子,等顧年祎去摸它的時候,馬上高高興興翻肚皮給他摸。摸完了過來眼巴巴看着他,這動作是想要吃的。
“……我沒吃的。”顧年祎攤手給他看。
貓馬上眼神暗了下來,接着癱倒在了花壇邊,對顧年祎繼續愛答不理。
好現實一貓,不知道為什麽,剛才讨東西吃的樣子特別熟悉。
“師父,我問你。”顧年祎叼了根煙問,“剛才我們在醫院裏,伍冬抓着我說的這個實驗,你知道些什麽嗎?”
汪呈可能猜到顧年祎早晚會耐不住問他,但沒想到會那麽快。他抽了兩三口煙,才開口。
“顧啊。”汪呈說,“我……現在私人和你說一句話。”
“嗯?”顧年祎應了一聲。
“我剛才回來的路上就在想,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他曾經有個女兒,十來歲,在某場‘實驗’裏失蹤了。”汪呈說,“……那應該會被登記為失蹤而不是直接消失,這裏面除非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是……?”汪呈微微側臉。
“她參與的實驗,本身就是一場秘密。”汪呈吐了口煙,說道。
顧年祎被這故弄玄虛的句話弄得一愣:“秘密?”
“随便猜測。”汪呈眉頭展開說,“伍冬醒來了,對犯罪事實如果供認不諱,這件事本該這麽了了。”
“确實。”顧年祎去垃圾桶旁邊的滅煙處滅了煙,他低頭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聽懂了汪呈的言下之意。
如果至此結束,不要再生事端,其實是最好的結果。
“好了,不要管什麽實驗了。”汪呈說,“盡快把案件的證據搜集齊全,結束偵查階段,移交檢察院處理,對了……”
汪呈對着顧年祎點了點:“找兩個警察日夜看守嫌疑人,等他情況好轉之前,不要讓他再尋短見了。”
“好。”顧年祎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