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工具人
許洛上了車,後座一個警察是他們隊裏的小孫警官,顧年祎開車,他只能坐去副駕駛。坐上不久許洛就知道,顧年祎就是不想浪費時間,想立刻馬上聽見他和孩子以及孩子父親熱乎的談話內容而已。
他真是不想等一分一秒的時間,在不停推進案子的進度。
他許洛就是個工具人罷了。
彼時已經晚上九點多,顧年祎等許洛關了門,腳踩着油門下去就問道:“剛才和小孩在聊什麽。”
許洛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來,展示給顧年祎看:“其實也沒做什麽和案子相關的事情,只是讓小唯文做了個房樹人測試,所以占用了不少的時間。”
房樹人測試,心理學上以繪畫的著名測試,針對無法用語言表達清晰的,諸如孩童一類的人,可以很好地用繪畫反應內心的想法,房子,樹,屋子,三樣東西各自映射了內心不同的潛意識。
後座的警察小孫湊頭來看,感嘆道:“他畫的好小啊。”
在陳唯文所繪制的畫面中,房屋、樹木和人幾乎都蜷縮在一起,比整張紙面要小上很多。房屋是個矮房,旁邊還精細花了些籬笆和草木,樹緊緊挨着房屋,而小人則是在房屋裏,把A4紙拿遠了,也看不清他的線條。
“和他父親閑聊了一些,小朋友不能敞開心扉和我說話,我覺得還是要幫助他一下,他極度缺乏安全感。”許洛看着那張紙道,“他父親說,這孩子孩子判給他的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母親習慣性打罵孩子,從小對于孩子的苛責和壓力都很大,他感受不到愛意。母親打罵後會把他關起來,強制性讓他閉嘴,這都是會對孩子形成一種情感打擊。”
許洛用手指圈了一下那個房屋,和緊貼它的樹木:“屋子用籬笆圍住,窗戶是豎起得線條。他不願意向其他人敞開自己的世界,讓自己的世界能盡量縮小,不過……”
許洛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哦……”顧年祎接話道,“所以在他的思維裏,走出那個廁所會被繼續被打。”
“他的經歷已經給他高度刺激,沒有辦法像個孩子一樣适應外界,這就已經是心理創傷的形成了。”許洛手擡起,做了個握住的動作,雙目盯着前方,仿佛自己就是那個雨夜裏緊盯外部的孩子,“他告訴我,外面在下大雨,他對着那個睜着眼睛的叔叔揮手,但叔叔沒有給他回應。”
顧年祎聽聞這句話時候,感覺自己的後背爬起一陣電流,接着,許洛那沉穩的聲音道:“他說,那時候他就知道,外面的叔叔死了。”
“但孩子的死亡教育缺乏,通常這個‘死’字不會給他帶來太多的驚恐,這部分恐懼甚至沒有超越自己母親給自己帶來的。他也只是這麽看着,和他對視着,後來他坐在裏面睡着了。”許洛說這些話時,語氣愈發的冷漠,“聽起來有點離奇吧?”
許洛重新展開那張紙,指着那孩子畫的屋子,淩空點了點:“仔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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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年祎在開車,他不能看,後座的小孫才探身過來。屋內的人的腦後有兩條線,是個馬尾辮子。
“屋裏關這個女的。”小孫道,“是畫的他媽媽?”
“不管這個女孩是誰,這種典型的性別特征已經反映了他的內心。他懼怕這位女性,或者愛慕這位女性,甚至想成為她,把自己比作她,他把她囚禁在自己設計的房屋中,而不是選擇畫他自己。”許洛道,“我其實有點擔心這樣的孩子,長大會成為什麽樣子?”
哪怕小孫說了句“許醫生,你可真善良。”,顧年祎也莫名在許洛這段話裏,聽出了一點莫可名狀的期待。
在他看來,他可沒覺得許洛是真的在擔心這孩子,他好像只是對于他的變化很感興趣。
顧年祎吞咽了口口水,吐氣道:“他需要盡快安排心理疏導。”
“我已經聯系我認識的心理衛生機構,讓他的父親去尋求幫助了。”許洛用手撐着頭,“孩子的心理問題非常嚴重,如果不是這次的事件,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這類現象如果不被關注,或許未來有一日,他面前的這一幕會複現。”
許洛的寥寥幾句話,讓顧年祎深感一塊石頭悶在胸口,後座的警察都道:“這孩子真可憐……被關了五個小時啊,哎……”
“虐待小孩就是構成故意傷害,這可是要付刑事責任的。”顧年祎決定不和他們聊這些虛無的事情,就扯開話題道。
“所以我也和他父親說了,來警察局先備案。”許洛道,“原諒是他們的事,追責是警察的事,我看他們也并不想原諒。”
許洛這幾句話說的淡淡的沒有什麽波瀾,但在顧年祎心中又莫名增加了分量。
這次倒像句人話。
“許醫生,你對兒童心理教育也有研究嗎?”小孫好奇道,“還是心理學這些東西是相通的?”
“當然。”許洛溫和笑笑回頭,道,“沒有人出生就有犯罪的欲//望,成因大多來自于成長環境,好的家庭教育當然影響孩子的一生。”
“那愛人呢,比如我老婆呢?”小孫指指自己,“我感覺我老婆影響我挺大的。”
許洛轉過臉,看向前方:“愛人啊……是伴侶之間的互相影響,我也不好說……”
“我老愛她了。”小孫嘿嘿笑道。
“看得出。”許洛點頭說。
說罷,他還似笑非笑轉眼看顧年祎,忽然道:“顧警官,你談過戀愛嗎?”
“……”顧年祎硬邦邦回答,“沒有,沒空談戀愛”
“支隊長副支隊長局長可不都比你忙,還不是各個有老婆?我看就是喜歡他的人太多了,他眼光高,一個都看不上。”小孫指着顧年祎笑,“是不是啊顧仔?”
“是個鬼……”顧年祎有氣無力吐槽道。
許洛扯着嘴角笑笑,手墊着下巴,看向了窗外的街景。
晚間九點半,他們的車到達了一處住宅小區,三個人開了執法警車大搖大擺地進了門,保安還熱絡給他們指路。
看起來算是比較高檔的小區,摟盤也顯得都都很嶄新,夜深人靜的,摟道的燈都已經熄滅。
他們進了電梯上樓時候,小孫左右瞧着,道:“朱蕾還說人是他‘男朋友’,她整個一知情不報破壞人家家庭的小三兒啊,這房子,只要她扳倒正室可不就是她住了?這小算盤打得精呢。”
“也難怪她要幫忙掩瞞了。”顧年祎長腿一邁,進入了通道走廊,拿着手電掃到了對方的門口,“找到了,是這家。”
顧年祎走到門口敲門,小孫站在他身後,許洛則站在最後。顧年祎停頓片刻,敲擊着門喊道:“您好,您好,有人嗎?”
“誰啊?”很快,門內傳來一個男聲。
“開門,市刑偵支隊重案組的。”顧年祎聲音沉而堅定,“我們有事找魏銘先生。”
一會,有人開了門,被手電晃蕩得眯起眼。顧年祎關了手電,看着面前的人:“魏銘先生是嗎?”
顧年祎在昨日的詢問中見過魏銘,當時他的回答就是簡單的“在睡覺”,确實,監控中沒有出現他的身影,朱蕾也絕口不提,完全可以撇開他的存在。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魏銘身材精瘦,兩頰凹陷進去,戴着個金絲邊的眼鏡,穿着真絲的睡衣,看起來很精明:“你好,是我。”
長得和顧年祎還真沒有半分相似的。
顧年祎剛想說話,看見對方的妻子也走過來了,她也穿着睡衣,一副驚恐的樣子:“大晚上的,怎麽警察來了……”
“這不之前醫院的事兒嘛,沒事,你先進去吧。”魏銘還轉頭安慰自己的妻子。
等他妻子進了屋子,他讓顧年祎出去談,幾個人走到了樓下,魏銘嘆了口氣:“……警察同志,我……”
“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嗎?”顧年祎毫不客氣道,“我不和你廢話了,你知道提供假的口供會受到什麽法律責罰嗎?”
魏銘沉吟了一下,一旁的小孫催促道:“趕緊交代吧你,朱蕾可是全一五一十和我們說了,這會還在局子裏坐着呢,你知不知道‘凡是知道案件情況者,都有作證的義務’這句話啊?我們可以對你施行強制措施的。”
“對不起,對不起警官。”魏銘雙手合十,态度轉變,開始鞠躬,鞠完躬站直了道,“……你們這不也沒有問。”
顧年祎聽見這話,忍不住氣笑,和小孫對望一下,兩人都心道:真他媽的般配。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顧年祎手裏捏着錄音筆,對着他指了指,“5月23日淩晨,你在哪兒幹什麽,把你說過做過的事情都和我們說清楚。”
魏銘扶了一下眼鏡,看得出手有些哆嗦:“……我那天上的是夜班,和朱蕾約好了夜班之後在儲藏室聚聚,而朱蕾帶的那個小孩,晚上被放在了儲藏室睡覺,她又臨時有工作,那天快早上我才見到她。”
“和她沒親熱一會,正興頭上呢,小孩醒了,倒是沒哭沒鬧的。但朱蕾卻生氣了,拎着小孩就出門了,我也沒阻止……畢竟又不是我孩子……”魏銘道,“她回來我還問她把小孩弄哪裏去了,外面下大雨呢,她說放另一個房間關着了。”
魏銘低聲,又有些心虛道:“……我就沒多問。”
“朱蕾說她醒來七點多已經走了,你是什麽時候走的?”顧年祎問。
“六點四十五左右吧。”魏銘說,“再晚走就要被發現了……”
“六點四十五,你從五樓的儲藏室走了。”顧年祎道,“你為什麽沒有出現在五樓走廊的監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