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斷情絕愛
一盆狗血潑在了崔家大門前。
崔道衍趕到府門外的時候, 差點氣了個仰倒,他顫抖着手指指向盧文茵:“我念及你是小輩,不同你計較往昔的辱罵之言, 今日你還敢來我崔府放肆,你當真是無法無天!”
他是一輩子都沒有受過這種氣的。
盧文茵才不怕他, 一雙明眸死死瞪着她,她從不學長安貴女溫婉賢淑, 現在也沒什麽忌諱:“那又如何,你們崔家是個什麽德行自己還不清楚嗎,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旁支子弟也配沿襲主脈?便是出了你這樣的人, 崔氏才始終上不得臺面。崔道衍, 人在做天在看, 你謀害謝伯父之事, 總有一日, 會有人向你讨回來。”
她忍了許久,實在咽不下那口氣了,今日來崔府, 一為罵崔道衍, 二來,她要找盧文茵要一個說法。
不管不問,不聲不響, 到底她有沒有參與進去,盧文茵都要結果。
她作勢往府內沖, 有下人來攔,“你算是什麽東西也敢攔我!滾開!”她一句話給人吼的又回去了。
崔道衍被她那番身份的說辭氣得心口痛,一時卻也拿他沒辦法,眼下風口浪尖處, 再跟範陽盧氏撕破臉實在不劃算,招惹氏族抵抗麻煩就大了。
整個崔氏被盧文茵鬧得雞犬不寧,這位刁蠻任性的名號早傳遍了,就她那不怕死的性格,即便盧家來人把她帶回去,她也是不會走的。
盧文茵徑直去往崔攸寧的住處,攢了一腔怨氣,見到她人的時候,氣散了大半。
原本韶光正盛的女孩子變得形容枯槁,坐在床邊愣着神,華麗的閨房空蕩的不像話,沒有服侍的下人,沒有生氣,只有寂靜苦寒。此處倒不像奢華屋舍,更像是囚籠。
“你也在難過嗎?”盧文茵眼角淚光閃爍,好像只有問出來了自己想聽的話才會滿意,“你知不知道南枝他們現在過的有多慘,食不果腹,粗衣寒舍,你都不打算,去看一眼嗎?”她一步步走向崔攸寧,輕輕的走,始終聽不到回答。
“你說話呀。”顫抖的聲線滑過,怎麽也喚不動那道虛弱的身影。
盧文茵把臉別開,吸了吸鼻子:“你開口說你不知道,我就當我們還是好朋友,你跟我還有晚蘅,一起去陪南枝。”
“要是不說,”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盧文茵收斂了淚光,“那我就當自己瞎了眼,找了你這麽一個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人當朋友。”
那一天好像特別的長,盧文茵等了好久,日頭都下去了,室內依舊寂靜,她走的時候一言不發,回到家中,叫人把和崔攸寧有關的所有東西都燒了。
自那天起,崔家和盧家再沒了往來,從前女眷圈子中最受注目的長安四姝也徹底分崩離析,再也見不到那樣好的感情了。
盧文茵這廂罷了,淮安侯府又徹底鬧了起來。
春寒料峭,魏晚蘅跪在堂屋外,脊背挺得直直的,垂着眸,聽着侯夫人的疾言厲語。
“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那謝氏如今是什麽樣子,陛下厭棄都來不及,你還上趕着要去看那幾個小的,怎麽,你要我們淮安侯府惹了陛下的不痛快,你稱心如意了是不是?”
侯夫人本來就不喜歡魏晚蘅,當年不過是世子強求,外加三大世家的臉面,她才允了這門親事,說句實在的,淮安侯府這麽多年都在吃老本,雖也是世家之一,卻早排到末流去,這一年多有那三家的幫襯,族中子弟得了不少好處,侯夫人對着魏晚蘅也算客氣,誰曾想最大的依仗謝氏倒了,她憋着火,現下就往魏晚蘅身上撒。
從前她怎樣事多魏晚蘅都可以忍,現在她不想忍了。
“母親當年也同孟夫人交好,一口一個姐姐叫着,如今就要這樣不念舊情,這就是世家風範嗎?”她微微擡頭,很平緩的朝着侯夫人開口。
“你還敢頂嘴!”侯夫人揚手就是一巴掌,崔洋趕來的時候魏晚蘅臉都紅腫起來。
“母親這是做什麽?”崔洋把魏晚蘅扶起來,他愛重妻子,見不得她受委屈,又得顧念孝道,不好對侯夫人說重話。
“晚蘅,”他喚她名字,還想和從前一樣大事化小。
魏晚蘅其實早就明白自己的處境,她向來會僞裝,現在就算再心酸也可以面無表情的回話:“承蒙世子厚愛,妾入府已久,未盡婦道,未育子嗣,實在慚愧,若世子還念及夫妻之情,還望予妾和離之書,妾今日先回娘家去,不再叨擾。”
她一番話說得平靜又生疏,不顧阖府上下的錯愕轉身離去,這樣的日子,她早就受夠了。
侯府外面早有馬車備好,魏晚蘅只是象征性的去問了侯夫人,就算她不同意她也要去看謝南枝。
馬車緩緩行駛,侍女有些心疼她,“娘子,你這又是何苦呢,你多求求世子,他那樣愛重你,總會心軟去幫幫謝四娘子的。”
魏晚蘅忽然嗤笑一聲。
她沒有求過嗎,盧家血濺朝堂那日,她跪下來哭着求崔洋,求他為謝氏平反,求他護佑謝家子女,他看着那樣不忍,也只是說:“晚蘅,我不能罔顧侯府上下安危,也不能拿父親還有衆多叔伯的前途冒險。”
他是喜歡她,但家族,親人,還有他自身,都比她重要的多。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不會再相信他,以後,我只會靠我自己。”
魏晚蘅素手撫上臉頰,這一巴掌,就算讓她徹底清醒了。
什麽情情愛愛,夫妻纏綿,都是虛幻。
“先去一趟珍寶閣。”
蕭琢沒想到魏晚蘅會找他,對于他來說,珍寶閣早就不安全了,他和王弘沒在這裏見過面,魏晚蘅突如其來的約見讓他摸不着頭腦。
“世子妃曾說過,那日的事情你會忘掉,現在看來并沒有,這讓本王很難做啊。”蕭琢神色淡然,溫和從容的話語透出不客氣的意味。
魏晚蘅當然知道她這樣的舉動意味着什麽,但是蕭琢是她唯一能找的人。
“出爾反爾非妾之所願,妾只是想請殿下幫一個忙,若是殿下應允,妾感激不盡,時間緊迫,也說不來多好聽的話,若是殿下不願,殿下與王七郎君的關系将會滿城皆知。”
蕭琢哂笑:“你還敢要挾我,”他偏了偏頭,問:“你想讓我幫什麽忙?”
他只是問問,想知道魏晚蘅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他幫的忙是什麽,至于幫不幫,可不一定。
“洗刷謝氏滿門冤屈。”魏晚蘅擲地有聲,七日已過,謝氏的苦難她不可能坐視不管。
蕭琢沉默半晌,明眸暗沉下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想過暗中相助,想過送他們離開,唯獨沒想過洗刷謝氏冤屈,那太難太冒險了。
謝氏的冤屈在于崔道衍,在于蕭臨淵,為謝氏平反,就不可能建立在蕭臨淵在位的基礎上。
換言之,改朝換代,才有這種可能。
魏晚蘅深吸一口氣,“知道,可是妾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陛下素來多疑狠厲,我不信他會就此放過南枝他們,坐以待斃,才是最大的不幸。”
“我知道,這太過于冒險,危險程度遠甚于您和七郎君的關系被發現,可殿下也該清楚,謝氏的力量,您非常需要,謝明謹有宰輔之能,謝明朝謝南枝武功蓋世,承謝大将軍遺風,一門雙将不在話下,還有,北燕王子一旦即位,謝南蘊就是王後,北燕之力,難道殿下不想要嗎?再往下說,範陽盧氏能做到那種地步,殿下若幫謝氏,盧氏自會臣服。”
權勢滔天,所以招惹疑心忌諱,可這也是人人都向往的權力巅峰。
良久,蕭琢指節緩緩擡起,扣在了青竹案上。
“你說的很對,可是,恕我無能為力。”
他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走到現在,穩紮穩打,步步為營,要冒那麽大的陷,他也害怕。
蕭琢淺笑了下,道:“世子妃,你能為朋友做到這份上,我很敬佩,你要挾還是如何,随便好了,這個忙我不會幫的,世上因果種種自有其道理,謝氏未來如何,還是靠他們自己,我們終究是外人,插不上手的,今日的會面,我也當作沒發生過,告辭了。”
他撩起衣擺走出去,青衫落拓,溫潤如玉,心中隐隐升起幾分愧疚,他有心相助,卻無力,無勇。
謝南枝身體慢慢好了起來,聽見外面那些傳聞也是淡然置之,文茵她攔不住,晚蘅她支持,顧念上朋友,還有家人,她實在沒有心力再去想別的事情了。
大病一場,她人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原先被家中養出的圓潤全都褪去,青澀之感漸消,眉宇間多了清冷和憂愁。
不知不覺間,大家都沉默了很多,也都開始疲于生計,謝明謹去了很遠的地方教小孩子念書,收入微薄勝在他樂意,那裏沒人識得昔日的将軍之子,新科狀元,只說先生學問很好,人很和善。
南枝和謝明朝去了家藥鋪幫忙,老板說曾經承過謝氏恩情,如今到了報答的時候,姑且就這樣相信了。
至于南錦,他們也沒有想過她會是有一日家中最能賺錢的那一個,南錦的刺繡功夫好的不得了,每日陪着謝明繁,繡着手帕香囊,買的人多,價錢也高。
日子就這樣過了,忙碌的時候什麽都會忘記,他們就和長安城中無數普通百姓一般,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從前奢靡華貴,幸福美滿的生活,掉兩滴眼淚匆匆睡下,又開始了新的一天,日複一日,漫無邊際。
和謝南蘊寫信的任務交給了南枝,信上就還說怎麽怎麽好,寧靜祥和,讓南蘊放寬心,謝南枝也猜得到,北燕已經封鎖了消息,南蘊不會知道任何事情,她會平平安安生下孩兒,也會很好很好的過完後半生。
雖然很難,但總是要活下去的。
三個月匆匆而過,所有人的生活又都步上了正軌。因為之前救駕的事情,蕭琢走到了蕭臨淵跟前,這個從未被看重過的皇子逐漸展現自己的才能,走出了王府,行至權力中央,他人生前二十一年的陰霾一掃而光,未來一片光明。
盧文茵變得安靜了很多,行走宴席之間也不怎麽說話,她的朋友都走了,只剩她了。至于晚蘅,她最終沒有跟崔洋和離,按照她和南枝說的就是,那座侯府對于她來說還有利用的價值,她受過了委屈,總要拿點報酬回來,到底怎麽拿,就看她自己了。
建寧二十五年的夏天,又寧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