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重病
謝南枝一整晚沒睡。
天微微亮的時候, 她面無表情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首飾取了下來,釵環珠翠,璎珞手钏, 每一件都不落下。
等到南錦醒的時候,她也叫她這樣做了。
并沒睡上幾個時辰, 南錦腫着眼睛問:“四姐,你要幹什麽?”她說話時濃重的鼻音怎麽也壓不下去。
“把這些首飾衣裳賣了, 還能有些銀錢,如今我們吃飯住宿都是問題,這些身外之物也留不住。”
南錦覺得, 她有些太過冷靜了。
她還是照做。
謝南枝把東西整理好, 細碎的陽光從門柩窗沿透過, 她開門的瞬間, 謝明謹要從外面進來。
他只是看了一眼南枝手裏的東西, “哥哥陪你去。”
好像一夜之間,他們成長了許多,自覺承擔起了做哥哥姐姐的責任, 因為知道他們能夠存活下來有多不容易, 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悲傷,現在的他們,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謝南枝很有目的性的去了珍寶閣, 從前謝家照顧他們的生意,但願也能多換點的錢出來。
一路上, 兄妹二人沒什麽遮掩的走過大街,識得他們身份的人,免不了一路看着,說不清是唏噓還是惋惜。
謝家興盛之時, 長安城是他們謝家人一展風采的舞臺,一朝沒落,長安變成了困住他們的囚籠。
強忍着內心的不适,謝南枝揉了揉泛酸的眼角,她快步走,謝明謹緊着跟。
出乎意料的,珍寶閣的掌櫃很好說話,那些首飾,差不多都以對半的價格賣出去了,這種東西二手的就不值錢了,是以他的慷慨太過珍貴。
換做從前,謝南枝是絕對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為銀錢發愁,為一毫一厘感動萬分。
畢竟,她也不是那個尊貴耀眼的世家嫡女了。
“多謝掌櫃,今日之恩,來日必當相報。”謝南枝福身拜謝,至于有沒有來日,她也不知道。
接下來兄妹二人的交流顯得現實又直白,拿了這些錢,總得先找個住的地方,再去換幾身合适的衣裳,買些糧食,安頓下來。
落魄的世家子弟,連生存都變得格外困難。
大概是因為謝氏從前積了不少福德,他們總還遇見好人,所有的問題一日之內都解決了,入夜之後沒怎麽耽擱,謝明謹和謝南枝直接帶着南錦他們去了那座小宅子。
忙碌中,他們過完了家破人亡的第一天。
魏王府
消息傳過來的時候,蕭琢頗感驚訝,随即釋然:“他們倒是适應的很快。”
“謝家幾位郎君娘子,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即便身處絕境,也能安然無恙。”陸節話是這樣說,看到他們的所作所為,又是驚喜又是心疼。
好好的世家子弟,淪落至此。
眼下不少人都盯着他們,便是崔氏與蕭臨淵的态度,就讓不少有心相助之人望而卻步,攔得住大多數,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怕他們。
今日謝氏兄妹街上走一遭,暗地裏可是有不少人相助的。
單說從前那批纨绔子弟,想要尋釁滋事,硬生生被崔四娘子給攔下,至于換銀錢租宅子買糧食,這面前坐着的魏王殿下可沒少出力。
陸節尋思片刻,問:“殿下于謝氏相助良多,便不打算讓謝四娘子知道嗎?”
“知道又如何?”蕭琢唇邊溢出一抹苦笑,“總歸,我與她,此生無緣。”
他要登上九五之巅,要虛與委蛇,要巴結奉承,順着蕭臨淵的意,一步步的往上走,诋毀謝氏,為天子除去一切隐患,這才是他應該做的。
蕭琢心裏很清楚,他只是短暫的完全聽從本心,就當是報答昔年雪地贈衣之恩。
多餘的,強求不來了。
“好了,我乏了,你下去吧。”
陸節緩緩退出門外,沒有聽到蕭琢最後一聲喂嘆。
“到此,就徹底兩清了。”
過了此夜,他就只是魏王殿下。
住在小宅子的第三日,謝明繁發燒了,小孩子身體弱,遭逢大變,雖說南錦日日照顧,但也是比不上母親的關懷體貼。
看到謝明繁燒的通紅的臉,南枝咬緊牙齒,才幾日的功夫,她人已經瘦了一大圈。
粗糙的衣裳,硬邦邦的床板,還有狹小的生存空間,簡陋的吃食,她真的不習慣,并不是嬌氣,只是需要時間去适應。
她尚且如此,南錦情況自然更差,眉宇病氣浮現,蒼白虛弱至極。
謝南枝攥緊的拳頭張了張,她對着謝明謹說了句:“我去藥鋪抓藥。”
當然不只是抓藥,他們幾個大的,過的辛苦些就算了,小孩子不能苦着,她又去買了些補品吃食,細細算算,手中銀錢已經沒多少了。
天子腳下,寸土寸金,物價高漲也是常事。
這一日太陽很大,初春的寒冷消散不少,可是謝南枝站在藥鋪前,身心都冷到極點。
“掌櫃,我想賣掉這只簪子。”
一只通體瑩白,色澤飽滿的簪子陳于南枝掌心,那玉簪上還有一抹紅,格外顯眼。
珍寶閣的掌櫃動作一頓,自是看出這玉簪不是凡品。
“四娘子,你确定要賣?”到如今,所有人還是會和和氣氣的叫她一聲四娘子。
如果可以,謝南枝當然也不想賣,那是溫辭之送給她的,兩家親事定下,他贈玉簪以示愛慕。
好像經過一場大難後,她變得理智清醒了許多,溫家沒有出手相助是情理之中,哪怕溫辭之回來,他們大概也不會在一起了,這門婚約也算作廢。
謝南枝覺得,她不能再去理會那些風花雪月,現在他們一家人光是活着都要費勁渾身上下的力氣了。
“我确定。”
話語擲地有聲,好像眼眶沒有閃現淚光。
回到那個暫時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南枝把藥放下後再次出去,去往荒山之上,謝家三位長輩的墓邊。
幾抔黃土,一塊墓碑,連名姓都不能留下,一代名将下場如斯,百年名門終不複存。
“阿爹阿娘,我真的有好好長大,我沒有很軟弱,我和哥哥一起,照顧南錦明繁,我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有朝一日,也會為你們報仇。”
謝南枝跪在墓前,聲音有些小,她沒有提起不代表她忘記了,那些人的醜惡嘴臉她記得一清二楚,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想起,恨不得将他們抽筋扒皮,削骨碾碎。
南枝身形筆直,跪在那裏絮絮叨叨的說,以前她和謝崇談心并不多,不是被罵就是被吼,自己太過頑劣,老是惹他生氣,現在也沒那個機會了。
“哥哥說,家裏的事情不要跟長姐說,她臨盆在即,受不得刺激,再過些時日,我就要有小外甥了。”
“其實我很想念辭之哥哥,我幻想過無數未來的日子,嫁人生子,一世安康,現在也成了虛妄。”
“阿爹阿娘,江姨娘,你們放心,我會當好一個姐姐,保護好自己家人的,今天天色不早了,下一次我再來看你們。”
說來也齊,她剛要走,晴朗的天就陰沉下來,沒走出兩裏地,瓢潑大雨落下,謝南枝被澆了個透心涼,她匆忙往回趕,污泥弄髒了鞋襪裙擺,一個打滑就跌到灌木叢裏,劃傷手心。
就是這樣一下,她所有的悲傷情緒都壓不住了,洶湧的淚水不斷落下,胸腔的聲音格外尖銳。
“我一點都不想裝出平靜的樣子,我難過我傷心我想哭,我想有人在我身邊不斷安慰我!我一點都不想堅強,強忍着悲傷去有條不紊的做那些事,都說我應該長大,我應該懂事,可我也才十七歲!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為什麽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
巨大的悲傷與怨憤席卷全身,謝南枝雙眼赤紅,就那樣跌倒在灌木叢中,鮮血淋漓,狼狽至極。
謝南枝已經消失了三個時辰了,謝明謹遲遲等不到人回來,提着傘就出去找,碰上盧文茵他也再顧不得其他,央着她幫忙尋一尋。
盧文茵生怕謝南枝會出事,自己沖了出去,還叫侍女回府找人,大雨磅礴,雨花飛迸。
“南枝!謝南枝!”盧文茵小跑着,半截身子都淋着雨,她找到謝南枝的時候,覺得那都不像她了。
瘦小的身子緊緊蜷縮,她躲在屋檐下的牆角,微微顫抖,身上還有幾篇血跡。
“南枝,你怎麽了?”盧文茵過去,怔怔的看着她,之前還好好的。
她一句話似乎喚醒了謝南枝,那雙通紅的眼睛緩緩擡起,不再流血的手緊緊抓着盧文茵。
“文茵,你幫我寫封信給辭之哥哥好不好,你叫他快回來。”她想見他一面,她想她所有愛的人都在她身邊,這樣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謝南枝近乎癫狂,盧文茵自是滿口應下:“好好,我幫你寫信給他,你快起來,我帶你去我們家。”那座小宅子她看過,南枝這樣的世家貴女怎麽能住那種地方。
就算謝家滅門,謝南枝在她心裏也永遠是那個尊貴的謝氏嫡女。
“我要回家。”南枝掙紮着說,她只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
謝明繁的病還沒好,謝南枝又開始了,要比明繁嚴重的多,她整個身子燒紅了,一直說夢話,還在哭,看上去狀态極為不好。
自從親眼目睹謝崇之死後,謝明朝就一語不發,像具行屍走肉,到此刻才有了情緒,他攥緊着拳頭,怒氣勃發,“我要殺了崔道衍!我要殺了他!”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意思嗎!”謝明謹吼着,“謝明朝你能不能像個哥哥的樣子,你現在去殺崔道衍,你是避得開那些護衛高手,還是承擔的起謀害朝廷命官的抄家滅族之罪,你還要讓所有人為你的怒火承擔代價嗎!”
“你以為你還很小,南枝都比你懂事!”謝明謹揪住謝明朝的領子,惡狠狠的說:“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去抓藥,讓南枝早點好起來,然後像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撐起這個家,如果做不到,趁早滾出去!”
誰沒有脾氣啊,在場的幾個孩子誰不難過,可就算再難過也得活下去,而不是貪一時意氣毀掉別人用命争取來的一切。
這一夜,過的兵荒馬亂。
謝南枝燒了三日才好,醒來聽聞了兩件事,盧文茵大鬧博陵崔氏,魏晚蘅與婆母争執,一氣之下提出要與世子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