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滅門
建寧二十五年的春末, 成為很長時間以來所有人都不願回首的一段時光,如日中天的陳郡謝氏倒的太猛太慘烈,天子怒火逼得所有人無力阻撓。
“陳郡謝氏, 謀逆犯上,罪不可恕, 罪臣謝崇伏誅,謝氏衆人就地誅殺!”
趕回謝家的謝南枝看到的就是滿地屍體和鮮血, 那扇烏黑沉重的木門大開着,還能看見宅院裏舉着刀劍的羽林衛,鐘鳴鼎食, 公卿世家的光環已經完全消失了。
“不要。”謝南枝低聲呢喃着, 杏眼中淚光充盈, 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血光蔓延, 謝南枝已經沒有辦法保持理智了, 踏入屍山血海中,她俯身撿起一把劍。
她長大了,會保護自己的家人的。
謝南枝攥緊手中的劍, 眼裏一片猩紅, 她沒有殺過人,可是通身的氣勢和矯健的身手逼退了一衆羽林衛。
“放肆!我等奉天子之令而來,你是要抗旨嗎!”羽林衛的副統領捂着肩膀, 有些吃力的問,真沒想到一個小姑娘這麽厲害。
謝南枝沒有過多的表情, 她就站在謝家的正堂前,手裏的劍對着前方,“我只想保護我的家人,我阿爹沒有謀反, 謝氏無過,你們沒有資格在這裏大開殺戒。”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鼻音濃重,聲音打着顫,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血,她也害怕,但是父兄不在,她就得擔起這個家。
“沒有見到證據和聖旨,謝家不會認罪的,現在,都給我退出去,否則我就殺了你們。”謝南枝瞪着那些人,見他們不退,揚起手裏的劍看過去,通身殺氣淩冽!
羽林衛副統領咬着牙叫人退出去,畢竟今日是賀洋與崔道衍指使他前來,只說陛下屬意,可沒見到聖旨他心裏也沒底。
僵持着的那半個時辰,謝南枝不敢離開半步,她矗立在那裏,生怕自己一晃眼又要好多人被殺,她都來不及去看一眼孟夫人和南錦她們。
黑夜逐漸過去,微弱的光亮出現以後,定遠侯帶着聖旨來了謝家,他額頭上還有血跡,面色蒼白,沒有辦法用言語來形容看到遍地慘象的心情。
荒唐,真的太荒唐了。
那麽輕易的定下謀逆之罪,大開殺戒,可還有半點規矩王法可言。
今日的朝會前所未有的早,那麽大的動靜,群臣早侯在宮門外,蕭臨淵一聲令下,衆臣立于宣政殿上,人人惶恐驚吓。
“謝氏護佑大梁百年,怎會生出不臣之心,陛下武斷失智,豈是明君所為?”盧侍中跪在殿上聲淚聚下,眼看着謝家就要走了,為何天子還是容不下他們。
“大膽!謝崇謀逆犯上領兵入宮是不争的事實,謝氏滿門負罪,你還要指責朕的不對嗎!”蕭臨淵怒道,就是因為這樣他才非要謝崇死,百姓以他為天,臣子也因他對天子不敬,這種權臣佞臣,他怎能留下。
盧侍中自知和他沒什麽好說的,只是決然的摘下頭頂上的官帽,“縱使謝崇謀逆,陳郡謝氏功勳無數,謝氏子女都不致死罪,臣懇求陛下,饒恕謝氏衆人!”
他頭顱重重扣在地上,發出的聲響令朝野為之所動,蕭臨淵面色如墨,氣到極致,陰鸷目光掃過衆人。
“還有誰,要為謝氏求情的嗎?”森寒語氣滿含威脅,仿佛誰要是再站出來就會和謝氏一個下場。
溫則許和琅玡王氏的家主站在一處,兩人淺淺對視一眼,都看透了對方的心思。
他們承過謝氏的恩情,可是報恩哪比得上舉族榮寵安危呢,人都是自私的。
王溫兩家都不動,剩下的自然更不敢動。
滿殿鴉雀無聲,人心薄涼盡顯無疑。
忽然,一陣笑聲傳了出來。
“原來我大梁朝臣,皆是貪生怕死之輩。”
定遠侯滿眼諷刺失望,他走上前去,和盧侍中跪在了一處,同樣摘下自己的官帽。
“縱謝氏有過,多年以來謝氏立下的戰功也足以消弭,臣願以身家性命求陛下開恩,饒恕謝氏,若是陛下還不願意,”他頓了頓,忽然擡頭直視蕭臨淵,“昔年先皇賜予範陽盧氏一道空白聖旨,今日臣便拿出來一用。”
做人不能忘恩負義的,謝崇救過他們家的人,盧氏和謝氏的關系那樣好,氏族家主的尊嚴讓他沒有辦法和那些小人一樣袖手旁觀。
何況,南枝那孩子求到他們這叔叔伯伯面前來了,謝氏他管定了。
最後以兩位重臣的撞柱明志結束了這場鬧劇,蕭臨淵也不想徹底毀了自己的聲望。
“謝氏主母及子女貶為庶民,永居長安,不得離開半步,其餘男丁充軍,女眷沒入教坊司,退朝!”
他一句話,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這樣的旨意,也不知道到底算誰贏了。
過了很多年,謝南枝都還記得那一天,三月二十七日,她坐在堂外的梨花樹下,看着那些死去的人被擡走,看着定遠侯訓斥羽林衛副統領,說他私自行刑,難逃一死。
梨花落了滿地,花白一片也蓋不住那些鮮紅的血液。
她還看到江姨娘被擡了出去,她心裏隐隐不喜歡了很多年,但對她卻一直很好的江姨娘在聽說謝崇的死訊後,自刎殉情。
還值得一提的是,這場殺孽驚着了身體本就孱弱的孟夫人,被趕出華麗宅院的那個夜晚,孟夫人也去世了。
這回,除了幾個孩子,謝氏真的沒有人了。
那一天到底是怎麽過的謝南枝只模糊的記得了,因為一直在流淚,看不清東西,哥哥們回來的時候也在哭,五個孩子,年齡最大的也不超過二十歲,連父母親人的喪葬之禮都沒有辦法解決。
那個時候謝南枝多希望有個人可以出現救救他們,救救他們的父母,不求多的,讓他們入土為安就可以。
好在,她這麽一點希望得到了滿足,定遠侯盧侍中還有整個範陽盧氏的人跪在宮門外,求回來了謝崇的屍體,求到了夫妻二人的合葬,哪怕是在一座荒山上,離長安很遠。
離開了家,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去我家住,我就不信了,他們那些人當真可以狠辣到這般田地,要你們自生自滅不成!”盧文茵憋紅着臉,眼圈紅腫,她同樣不明白,怎麽一夜之間會有這麽大的變故。
不管她說什麽,謝南枝都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哭了太久,沒有眼淚可以流了,她只是靜默的站在那裏,扶着搖搖欲墜的南錦。
“文茵。”最後開口叫人的是謝明謹,他嗓子已經啞了,也看不出原先意氣風發的模樣。
“今日盧氏之恩,我們兄妹幾人永生不忘,為了我們盧氏已經徹底得罪了陛下,不能再拖累你們了。”
“沒有拖累!”盧文茵年紀小,稀裏嘩啦的開始咒罵,最後滿臉淚痕,小聲的喚着:“明謹哥哥。”
“往後的日子我們也不能再靠着你們,你快回家吧。”
盧文茵還想再說,卻見謝明謹已經彎下腰身,朝她作揖,“我們不想再看見任何人因為我們受到牽連了,想想你的家人,他們也需要你的保護。”
成長之痛就在于,長大後的我們永遠不能只做自己,只為自己。
文茵走後,謝明謹沒有猶豫的帶着弟弟妹妹離開,已過子夜,不管怎麽說,也要找個地方歇一歇,他們的生命留的太不容易,更應該珍惜。
一路上謝明謹沒有說話,沒有流淚,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悲傷了。
在城南的一間小寺廟裏,他們度過了這個最痛苦的夜晚。
說是歇下,誰都沒有睡,除了最小的明繁,他還那麽小,被母親和姐姐保護的好好的,沒有看到那一場殺戮,只是奔波勞累。
細微的啜泣聲沒有聽過,南錦已經哭暈了好幾次,南枝坐在她身旁,靜靜注視着佛像。
佛祖慈悲嗎,那為什麽他們家會是這樣的結局。
一點都不慈悲。
關于他們所有的情況,明裏暗裏關注的人都知道了,崔道衍坐在書房裏,心情頗好,他助蕭臨淵鏟除心腹之患,他該得到的也不遠了。
“那幾個孩子倒還算幸運,勉強保住一命。”崔則冷着臉,有些不滿意這樣的結果,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盧家那兩個老東西,真的很煩。
崔道衍逗弄着水中金魚,淡然輕蔑道:“沒了家族庇佑的高門子弟,比蝼蟻還容易被碾碎。”
他們到底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他們存什麽樣的心思了。
魏王府
紙團丢了滿地,墨跡斑駁桌面,蕭琢快把宣紙寫完了也不想停,最後一張紙丢出去的時候,他把手裏的筆也丢了出去。
陸節打聽清了情況匆忙回來禀報,根本不敢擡頭看蕭琢。
“我記得,景央還在北疆吧。”蕭琢沉着臉問,就是不想看到那群人的惡心嘴臉,他今日才告假沒有去上朝,他怕他真的忍不住殺了崔道衍。
“是還在,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聽到消息回來了。”
“把這封信給她,用最快的速度。”蕭琢從書下抽出信封給陸節。
陸節一怔,把心裏話問了出來:“殿下還是要幫他們嗎?”
他沒聽到回聲,要退出去的時候才依稀聽到呢喃。
“我還能幫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