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将星隕落
魏晚蘅好不容易出了趟門, 跟她那婆母說來到去半天,才出來走一遭,她想去珍寶閣挑些首飾給謝家送去, 這兩年來,南枝那裏送了不少東西, 孟夫人江姨娘還有南錦是疏忽了,總要在她們走之前補上。
珍寶閣這幾年生意不怎麽好了, 城南新開的首飾鋪子家家出彩,可她還是更喜歡來這裏。
裏面沒有什麽人,掌櫃見她來了好生招呼着, 魏晚蘅仔細挑選一番, 收了好多東西才上二樓去歇着, 那掌櫃前前後後伺候得當, 讓魏晚蘅心裏止不住發笑。
從前她是五品京官家的庶女, 人微言輕,囊中羞澀,來了這裏也會被晾着, 如今她成了世子妃, 走哪都有一大堆人巴結,這也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
上樓後她叫身旁跟着的人去買些小玩意回來,從廂房外過的時候, 裏面有人氣沖沖的出來,同她撞上。
“五郎君?”魏晚蘅幾乎下意識的朝着屋內看去, 低矮案幾旁,墨綠色竹紋袍角若隐若現。
她的記憶力一向很好,那件衣裳,除夕日跪在雪地裏的魏王蕭琢穿過。
王弘呼吸緊窒, 自知今日是自己過于魯莽,忘了場合,他使眼色叫掌櫃的下去,擡手做出請的動作:“世子妃,随王某進去喝杯茶吧。”
從屋外到內裏不過幾步路,魏晚蘅已經把其中的利害關系盤算清楚,來到蕭琢身前時,未曾遲疑直接雙膝跪地。
“妾以魏家上下安危與世子妃的身份起誓,今日之事妾不會向外透露半分,若有違反,聽憑殿下處置。”她交疊的掌心冒着汗,最不受寵的皇子和世家大族子弟私下來往,所有人都不知道,就她知道了,這等于是平白來了場禍事。
蕭琢淡淡瞥她一眼,面前熱氣氤氲,白煙彌漫,他情緒都沒有多大的起伏,平和開口:“世子妃這話嚴重了,不過是撞見本王與友人喝茶,小事而已,看過了,沒幾日就忘了。”
“妾明白了,多謝殿下。”魏晚蘅心才放下,又聽蕭琢說:“本王是個不喜熱鬧與麻煩的人,惹的禍多了,難保不會生氣,世子妃記好了。”
“妾,記住了。”
魏晚蘅起身,感覺身軀還有些顫,她朝着二人颔首示意退出去,将東西收拾好連忙上了馬車,心有餘悸。
如果什麽都不知道,淮安世子妃和清河崔氏的兒媳倒不必怕一個落魄了許多年的皇子,可是蕭琢遠沒有看上去那般潦倒,無論何時何地,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她服軟這一回,将來便多一份指望。
“去謝家。”
珍寶閣裏王弘不太贊同蕭琢的做法:“就這麽輕易的放她走了?倘若她真的說出去,你在陛下那裏好不容易得來的關注馬上就會變為厭棄的。”
之前獵場有刺客出沒,蕭琢替蕭臨淵擋了一刀,多少補品賞賜流水送進魏王府,蕭臨淵還能和蕭琢說上幾句話,比起從前不知好了多少。
蕭琢現在在蕭臨淵那裏就是一個舍身救父,無任何不軌之心的好兒子,要是讓他知道蕭琢背後做的事,怎能輕易放過他。
蕭琢端正踞坐,看向王弘:“那不然呢,她現在是淮安世子妃,世子對她分外寵愛,不明不白的出了事,我們的麻煩只會更多。”
“放心吧,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魏晚蘅去了謝家後,謝南枝領她去久安堂坐,孟夫人受了刺激,身體愈發不好,這幾日纏綿病榻,謝南枝和謝南錦都在這邊伺候着。
“晚蘅來了,”孟夫人有些虛弱的開口,眉眼含笑,她們家南枝交的幾個朋友她都是喜歡的,什麽都不論,相處久了,她心裏明白都是好孩子。
魏晚蘅笑容得體,道:“總是來找南枝玩,想起來還沒有好好給伯母還有南錦準備過禮物,你們就要走了,我去珍寶閣挑了些首飾,也不知道你們喜歡喜歡。”她把東西拿給她們看。
“你客氣什麽呀,你不送我還不讓你來了不成。”謝南枝似有些嗔怪,四個女孩子裏,就屬她魏晚蘅最客氣。
孟夫人:“好孩子,謝謝你,南錦看看喜不喜歡?”
“自然是喜歡的。”南錦比最開始來的時候開朗了一些,總被南枝和文茵帶着玩,最文靜的人都要偶爾出格一番。
久安堂裏一直有淺淺的交談聲,有一會魏晚蘅才有些為難的說:“外面還是有不少人在議論二哥的事情,我總覺得好像有人在推波助瀾,本來之前流言都下去了,不知怎的又多了起來。”
魏晚蘅有拜托淮安世子查過,當日撞見王随和謝明謹的人并不多,那幾個世家子弟也不是碎嘴的人,鬧得那樣大現在想想都很奇怪。
往前推幾天謝南枝還有心思去探查,現在她只想安安生生的等聖旨下來,她們一家回了北疆什麽都會好起來的。
“晚蘅,辛苦你了。”不管怎麽說,她的幫忙讓謝南枝很感動。
最後她要走的時候,孟夫人從匣子裏拿了封信給她。
“我與你婆母早年也算有些交情,這是我給她的信,你幫忙帶一下吧。”
“好。”
把人送出去後,謝南枝折返回來問孟夫人:“阿娘你跟淮安侯夫人有什麽好說的,我沒見你們互相走動過啊?”
“小孩子不懂,這大人的交情牽扯可多着呢,不能只看表面,晚蘅雖說已經嫁入了侯府,侯夫人卻實在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刁難責備必不可少,我信裏說了已經認了晚蘅做幹女兒,念及謝氏,她也會有所收斂的。”
“那我替晚蘅謝謝阿娘!”謝南枝扶着孟夫人躺下睡着,她和南錦出了久安堂,兩姐妹正說着話,謝明朝垂頭喪氣的走過來,整個人都是蔫巴的。
“怎麽了你?”南枝好奇問。
“還不是那個崔襄,我在城南看中了一把琵琶,想要送給文茵的,崔襄憑空冒出來,跟我搶了琵琶,送給身旁的歌姬,洋洋自得,小人猖狂!”
謝明朝和崔襄向來不對付,就算南枝和攸寧的關系再好也磨滅他們兩個的龃龉,類似事情太多,謝南枝都懶得罵崔襄了。
“好了你跟他計較什麽,北疆那裏好東西那麽多,到時候你叫人送來長安給文茵就好了,別生氣了。”
“也是,回了北疆再說吧。”
“要去看看二哥嗎?”
“走吧。”
這日午後,崔道衍帶來了陛下的聖旨,謝崇還有其餘謝家人的心才安下來,崔道衍和謝崇在府裏用了膳,二人把酒言歡,意到濃烈處,崔道衍竟是潸然淚下:“我與謝兄相交,短短三載,謝兄此番回北疆,也不知是否還有回來的時候。”
“今日謝兄莫要先走,待明日我親自送謝兄出城,以全我二人情意。”
如此情真意切,謝崇怎能不應,幾杯熱酒下肚,絲毫看不出對面人的深意。
酒後,謝崇被架回久安堂歇息,謝南枝和謝明朝去送崔道衍,他酒量不錯,人還很清醒。
“崔伯父,怎麽今天攸寧沒有來?”謝南枝輕聲問了句,但凡崔家有人過來,攸寧都是跟着一起的,她明日就走,還想今晚同她多說說話。
崔道衍答的自然:“攸寧染了風寒,在家中養病呢。”
“嚴重嗎?”南枝急問。
“無礙,只是身子乏了些,南枝勿念,明日她定能同我一道去給你們送行。”
“好,多謝崔伯父。”
南枝目送人離去,前方崔道衍忽然扭頭看了看,視線不落在人身上,像是打量着整座謝府。
那一天,太陽落下的很早,天邊有一大片晚霞,火紅熱烈,最後被層層烏雲覆蓋,寒風侵襲着城內的每一處,樹葉交疊沙沙作響,人家燈籠互相碰撞,風雨将傾,狂暴将至。
子時之後,謝氏大門被猛烈的敲擊着,門童開門後被人撞開,只能看見幾道匆忙身影朝着久安堂去。
謝崇迷醉當中被人大力搖醒,睜開眼就看到崔道衍,羽林衛統領賀洋還有荥陽鄭氏家主三人焦急不掩,神色透露驚慌。
“不好了謝兄!太子逼宮,現在陛下性命垂危,謝兄快快入宮救駕吧!”
本來謝崇就喝了酒,神思不清,加之近來太子屢屢招來陛下責罵,心生怨憤走了偏路也正常,又覺得崔道衍可信,聽了話是深信不疑,連忙起了身交代:“賀統領與鄭尚書先入宮去保護陛下,道衍你随我前往神武營調兵!”
幾人匆匆出了府,這麽大的動靜琨玉齋朗月堂還有望岫居都驚動了,南枝換好衣服出來,去問門童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她拉着謝明朝去找謝明謹。
“太子逼宮?這怎麽可能呢?”謝明謹臉色蒼白着發問,太子素來受陛下寵愛,哪怕近來做錯了事也不至于到逼宮的地步,羽林衛禦林軍都在,無陛下傳召,朝臣擅自領兵入宮那可是謀逆之罪。
“快去攔住父親!”謝明謹不知為何謝崇會那般魯莽,現在也無暇多想,“明朝你去找父親,南枝你速去盧氏,找定遠侯和盧侍中,向他們說明此事,快去!”
兄妹兩個心慌意亂,連忙按照謝明謹的吩咐去做,謝明謹艱難起身換好衣服,他得去一趟琅琊王氏,找王弘。
他曾提醒過他小心崔道衍,這些年崔道衍裝的太好他放下了戒心,事實證明王弘是對的,或許王弘還能有辦法。
長安城在此夜徹底陷入動亂之中,三門驚動,宮門大開,神武營兵士盡數朝皇宮去,皇族與世家都是不明就裏。
博陵崔氏中,崔攸寧終于被放了出來,她還想跑出去找人,被九叔崔則攔下。
“你要去哪?”崔則一身森寒,厲聲告誡崔攸寧:“你父親所為乃是陛下授意,告發你父親等于陷陛下于輿論當中,這個後果崔氏擔不起,你最好安分點。”
“可是九叔!”
“你要為了一群外人,毀了整個崔氏的基業和将來嗎?”
崔攸寧臉上淚痕斑駁,忍不住反駁:“九叔,那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家人啊。”
“家族利益面前,哪來的朋友,你覺得她謝南枝會領你的情嗎,今夜一過,謝氏萬劫不複,崔氏是主謀,你是崔氏女,你也是罪人,永遠都別想掙開。”
崔則說罷後拂袖而去,徒留崔攸寧一人,這座宅子,成了她出不去的地方。
謝崇帶着精兵強将入宮,一路暢行無阻,等他到了甘露殿前,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
他的君王站在高臺之上,睥睨衆生,氣勢駭然,羽林衛統領賀洋手持長槍,身後是黑壓壓的軍士,而他身旁的,他認為的好友崔道衍,慢慢走到了君王身邊,所有神情消失,冷漠的發號施令。
“骠騎大将軍謝崇,謀逆逼宮,罪不可赦,就地誅殺。”
一句話,判了謝崇的死刑。
直到賀洋走到謝崇身邊,豎起長槍的時候,謝崇都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擔憂他的君王,不顧一切入宮救駕,結果君王要殺他,他那麽信任的好友,把他騙得團團轉。
是他太愚蠢了,還是這些人太陰險了。
到死他也想不明白。
謝明朝趕來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長槍穿透了謝崇的身體,血流如注,他的父親眼睜睜看着高臺上的那些人,眼睛沒有閉上,雙手緊攥兵器,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阿爹!”哀嚎劃破天際,裏面包含太多的情緒,痛苦,悲憤,傷心欲絕。
大梁最耀眼的一顆将星就此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