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敗名裂
誰也沒有算到, 才華蓋世,光芒萬丈的新科狀元郎會在一夕之間跌落神壇,往昔榮耀不再, 包圍着着他的全部都是嘲笑和诋毀。
“真是沒想到,咱們的謝氏檀郎竟是個好男風的, 這王謝兩家果然關系匪淺,女兒的關系好, 郎君也不遑多讓啊。”
“難怪謝郎君從不往那平康坊裏去,感情是不好那一口啊,也是苦了他了。”
一個原本優秀完美到極點的人, 讓人膜拜和羨慕, 可只要他身上有了一個污點, 他就會比一事無成的那些人罪惡十數倍, 一個錯誤, 讓他這一生都是錯誤的。
“你好不知輕重,你叫我怎麽說你好!”謝氏祠堂內,謝崇手持藤條, 痛心疾首, 他最得意的兒子,悶聲不響的出了這樣的事,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謝明謹跪在地上, 一語不發,他好像被抽去了靈魂, 雙眼失焦無神,謝崇說什麽他都聽不到。
謝崇作勢要打他,最後那藤杖也沒落下去,“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他氣沖沖的離開, 謝南枝扶着孟夫人站在一旁,不知怎樣寬慰謝明謹。
孟夫人已是淚流滿面,旁的事情她不願理會,她是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看重顏面的人的,外面的那些話得讓他有多難受。
“明謹啊,”孟夫人走過去,在他身旁蹲下,“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們家的好孩子,你父親正在氣頭上,你也莫要怪他,母親尊重你,不管你想怎麽做,我都會支持你的。”
雖然是很難接受,但相較于謝明謹的快樂,那些俗世倫理也沒有那麽重要。
不管他們怎麽說,謝明謹都是那副失神的模樣,他只是去見了一面王随,不知道為什麽會被那些人撞見。
直到晚上,謝崇還沒有叫他起來,大家都睡了以後,謝南枝去了祠堂,跪在了謝明謹旁邊。
“二哥,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嗎?”謝南枝很輕淺的問他,造成今日這種局面,她也要擔一份責。
謝明謹沒說,他只叫南枝快回去:“都這麽晚了,趕緊回去歇着。”
“二哥,就那麽執着嗎?”南枝眼中泛起水光,其實沒有難的,只要他說一句都是誤會,很容易就會過去,王謝兩家會讓這件事慢慢沉寂下來,可是他跟王随誰都不願意。
很久,謝明謹才扯出一個笑容來,“南枝,你不懂。”
她真的不懂,那麽多人反對,鄙夷,謾罵,都還磨滅不了那份情意。
“所以你現在是要等王随的一個說法嗎?”
“是。”
只要他也和他一樣堅定,無論如何都會扛過去的。
謝明謹跪了三天的祠堂,出來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是,王随要娶妻了。
“都給我讓開!叫王随滾出來!”謝南枝站在王氏大門前,怒氣沖沖,氣勢淩人,王氏家仆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一個勁的說好話:“還請謝四娘子稍等片刻,容小人先去通傳一聲。”
“有什麽好通傳的,先示好的是他王随,出事了裝縮頭烏龜的也是他,怎麽,想把所有的風言風語都留給明謹哥哥一個人是嗎,做夢!”盧文茵聽了消息後第一反應也是趕去王家,路上和崔攸寧撞見了,來了這發現南枝也在,三大世家聯合要讨公道,王家哪裏擔的住。
僵持許久,還是王弘出了府來解決問題,他定定看向謝南枝,拱手道歉:“南枝,此事是王氏的不對,但是我們別無選擇。”
龍陽之好擱在尋常人家都是不得了的事情,更何況是素來注重顏面的世家大族,他也是王家的人,總要把事情對王家的損害降到最低。
王随娶妻,是現如今他們家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
“五郎君,”謝南枝眼眶還紅着,她的哥哥受了那麽多苦,不是為了那樣一個薄情寡義,自私懦弱的人的。
“這件事情是誰都沒有想到,王謝兩家這幾年交好,你們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王随要面子,王家要面子,所以就可以那麽輕易的犧牲我哥哥嗎!”
王弘面露難色,“南枝,很抱歉。”
“這句話不該你來說,我今日是一定要找王随讨個說法的。”
謝南枝發了狠,這些家仆哪裏是她的對手,三兩下撂倒後就往府裏沖,王弘想跟上去卻被景央用佩劍扣住。
“王五郎君,你已經辜負了我們家二郎君對你的尊敬和信任,還要再過分一點嗎?”景央神色淡淡,人都是自私的,她可以理解,但是沒辦法原諒。
謝南枝一路沖進王随的院子,這幾年裏,她也沒少來王家,也是沒有想到有一日會是硬生生闖進來的。
她去的時候我,王随還站在廊道中,那樣黯然神傷的模樣看的謝南枝忍不住發笑。
“當日你随五郎君來我家的時候就屢屢向我二哥示好,你們何時在一起我并不知道,可是,似乎一直以來你都是主動的那一個,你把我二哥拖下深淵,現在就準備抛下他自己上去了是嗎?”
王随被說的無地自容,他做了事情卻沒有承擔的勇氣,就一日的功夫,外面的話難聽成什麽樣子了,他扛不住,也不想再堅持。
“四娘,代我向他說句抱歉。”
“哈!”謝南枝忽然放聲大笑,諷刺至極,“我代你?你憑什麽讓我代勞,既然沒那個本事就不要去做,你就是個小人,那清河崔氏的娘子也真是倒黴,栽在你這種爛人手裏。”
謝南枝走近了他一點,雙手揪住王随的領子把他按在柱子上,她眼中血絲遍布,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咬牙切齒的:“你不配我哥哥的喜歡,你應該慶幸,你是琅琊王氏的郎君,否則我今日一定會殺了你!”
“王随,我詛咒你,這一輩子都要受盡折磨和煎熬,不會得到任何真情。”
撒完火後謝南枝從庭院裏穿過,一路順暢無阻,那琅琊王氏的家主坐在廳堂裏半晌說不出話來,還叫人把那幾位好好送回去。
“與崔氏的婚事要盡早辦下來,等風波過去再說,這一次,是七郎虧欠謝氏在先,任何人都不許找謝氏的麻煩,聽到了嗎?”
下面一片應聲。
從祠堂出來以後,謝明謹暈倒了,接着又發了燒,大夫開了幾貼藥慢慢有些好轉,人倒是醒了,還跟沒了魂一般,不吃不喝,枯坐整日。
“二哥,你別這樣,會好的。”謝南枝和他說了很多話,謝明謹會答應卻從來沒有往心裏去。
眼下處于風口浪尖上,外面的話他們都不敢聽,也就是崔家和盧家上門看過幾次,魏晚蘅嫁入侯府,被管束的嚴厲,出也出不來,只能寫信問候。
盧文茵和崔攸寧陪着的時候,謝家幾個孩子還好受些,長輩們坐在一處,都是痛心疾首的模樣,謝南枝有次陪着孟夫人過去,聽到了幾位家主的談話。
“謝兄啊,恕我直言,明謹這孩子從小就被捧得高,他過于完美,太讓人豔羨,以至于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所有人都将這當作他終身的污點,我看明謹狀态也不對,再待下去對他不好,這幾年長安也不算太平,若是可以的話,我願助謝兄重返北疆,在那裏也可以重新開始。”
定遠侯和盧侍中坐在一處,本來兩家交情就不淺,這幾年相處下來,他們也是為了謝家謀劃不少,其實他們隐約感受的出來,陛下已經不滿謝氏了,去年的西境大捷,還有創建神武營,謝氏威望太甚,招來君王忌憚,還是早早離去為好。
謝崇聽後有幾分松動,他能感覺到,北疆才是最适合謝家的地方。
“謝兄,我倒不這樣認為。”崔道衍擱下茶杯,斟酌說道:“這樣的事情雖不好處理,可是沒有人會一直記着,要不了多久風波就會平息,再者,明謹滿腹經綸,已然入朝為官,若是回了北疆,豈不斷送他一身才華。”
謝南枝在門外聽了好久,她先前不大喜歡崔道衍,即便他是攸寧的父親,她總覺得他有些虛僞,今日許多話對他頗有改觀。
其實,他也是真心為她哥哥,為她們家好的吧。
事情差不多發生了快一個月,好像外面的那些流言已經消失了,王随和他新婚妻子種種恩愛謝南枝從不理會,也不講給謝明謹聽,寫給南蘊的信也沒有提到這件事,她已有身孕,不好叫她擔憂難過的。
等到風頭過去,謝明謹好像也恢複了正常,讀書寫字,作畫論道,和從前沒有什麽兩樣,但是眉宇間還是有化不開的陰郁,謝明朝和謝南枝時不時去望岫居待着,說些有意思的事逗他,兄妹三人的感情倒比從前還好了。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謝明謹再次踏足朝堂的那一刻,他才清楚明了,發生了的事情永遠不會過去,總會有人提醒着你,你是一個有污點的人。
以前他上朝的時候收獲的是贊譽和恭維,現在是審視的目光和嘲諷,仿佛他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就那麽一兩個時辰,所有人都看着他。
朝會上講了什麽謝明謹聽不進去,他渾渾噩噩,甚至有些害怕。
恍惚間,好像有人從他身邊過的時候說了句什麽。
“盡早離開長安,兵權于你們全家安危來說算不了什麽。”
謝明謹眼前有些模糊,離去的那道身影有些陌生,只是認出了他身上穿着的是親王的朝服。
回家之後的謝明謹徹底病倒了,他有高明的醫術,卻治不了自己,因為風波太甚,蕭臨淵下旨讓他好生休養,說的好聽,跟免官沒什麽區別。
“阿爹,回北疆吧,不要兵權了可以嗎,哥哥他不能再待在長安了。”謝南枝噙着淚開口,現在的她非常讨厭長安,自從來了這裏,所有人都變了,長姐和親,二哥被流言所傷,他們要守那麽多的規矩,一點都沒有以前快樂。
謝南枝微微哽咽,下巴抖動着,謝崇走過來,幫她擦了擦眼淚:“南枝不哭,阿爹知道的,長安,的确待不下去了,明日阿爹就入宮跟陛下禀明此事,咱們一家人永生鎮守北疆,再也不回長安了。”
他不是不知道蕭臨淵對他的不滿,那還要他怎麽做,他鎮守邊疆,擊退蠻夷,護佑家國太平,長女為兩國安寧遠嫁和親,他創建神武營打造精銳之師,但凡是他能做的他都做了,就那麽容不下他嗎。
謝崇明白,兵權是謝氏的保護符,也是蕭臨淵忌憚的根本所在,他已經耗盡了心力,他現在什麽都不要了,就想自己的家人好好的。
甘露殿內,蕭臨淵看着自己面前的虎符,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始終忌諱謝氏功高蓋主,眼下半數兵權上繳,算是明了忠心了吧。
“謝崇雖專橫弄權,倒還有自知之明,當年平城公主遠嫁北燕,朕也頗為動容,那一家子倘若心都是好的,朕也不會刁難,罷了,便放他們回北疆去吧。”
蕭臨淵正要拟旨,下首的崔道衍悠悠開口:“陛下就這樣輕易的被謝崇騙過了嗎?”
“你什麽意思?”
“謝氏乃大梁第一門閥,與幾大世家都是關系匪淺,謝崇交還半數兵權不假,可是他帶兵征戰多年,将士早與他一心,他交不交沒什麽區別,至于和親一事,”崔道衍笑了笑,說:“臣聽聞平城公主與北燕王子感情甚篤,王子對公主更是言聽計從,北燕國主身體已經不太好了,來日王子即位,平城公主說一句,北燕便是謝氏最強的外援了。”
“陛下,讓謝崇回北疆就等于放虎歸山,今日無意,未必日後生不出不臣之心,斬草除根啊,他畢竟當了這麽多年的骠騎大将軍,他對陛下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他說的好像也很有道理。
蕭臨淵擰着眉,他未稱帝時就不喜歡謝崇,他有意拉攏,謝崇卻不為所動,拂了他的面子,這些年大梁将才也沒出幾個,南征北戰,就靠謝崇一人,他在民間威望太高了,實在是放心不了。
“那你說怎麽辦?”
“臣自有辦法,只是到時候需要陛下配合。”
崔道衍笑容滿面,渾身透着奸詐氣息,謝氏若不亡,崔氏哪有上位的資格,再者,只有他把蕭臨淵想做的事情做到極致,将來的他才會是真正的天子心腹,權勢滔天。
謝家上下都忙着收拾行李,謝南枝東西帶的不多,就是謝明朝送她的那把刀她放的好好的,剛想找景央說說話,猛然想起她讓景央先回北疆整頓了。
琨玉齋的梨花全部盛開,花瓣許多落在地上,謝南枝去掃了掃,積聚了很多,也很美。
來年,就看不到了。
謝南枝手扶着粗壯的樹幹,想到了很多事情,跟文茵攸寧還有晚蘅說的時候,她們雖然很舍不得她,但還是想叫她走。
“南枝,其實我覺得,長安一點都不适合你,你這樣張揚活潑的人,就該在北疆縱情一生的,我想回了北疆你會比現在更快樂。”崔攸寧覺得,離開也好,謝家太多事情纏身,根本不适合在這樣的權力漩渦裏掙紮。
“是啊,就算你走了,我們也可以經常寫信,有機會我也會去北疆看你。”
說的很好,魏晚蘅心裏明白,大概是沒有那個機會的。
她們表現的都有些傷感,唯獨盧文茵,大大咧咧,沒個把門,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我跟你說,你回去了不要太想我,等安頓好了以後,我就去北疆找你們,我要嫁給謝明朝,做你三嫂,以後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她緩和氣氛的本領實在厲害,被她這麽一說大家也沒有那麽悲傷了,一一送走之後,謝南枝也想到了自己的婚事。
她想嫁給溫辭之,可是她不想再回長安,辭之哥哥願不願意留在北疆和她永遠在一起呢?
到時候去了北疆再問他吧。
夜色正濃,月明星稀,謝南枝坐在梨花樹旁,憧憬着未來的日子。
崔攸寧回家的時候,府裏人都歇的差不多了,就是崔襄才在外面喝了花酒回來,酒氣熏天,昏昏沉沉。
“你怎麽又喝成這個樣子?你才多大啊?”雖然他不聽,崔攸寧還是忍不住說。
“你管得着嗎!崔攸寧,少管我,你不是跟謝家那兩個關系好嗎,欺負你弟弟的人你還每天笑臉相迎,你賤不賤啊!”崔襄被寵壞了,什麽都敢說,誰都不忌諱。
“你!”知道他是個什麽德行,崔攸寧不想同他争,只說:“那是你活該,照我說,當日三哥就不該打你的手,應該打斷你的腿,看你還怎麽跑。”
她丢下話離去,崔襄罵罵咧咧半天,最後呢喃着:“打斷他的腿……”
崔攸寧想去找崔道衍問一下有關謝家的事情,具體沒定什麽時候走,因為陛下的旨意還沒下來,她就想着替南枝問問。
院子裏的門都緊閉着,崔攸寧腳步輕,等到了門邊才聽到裏面的人說什麽。
“明日是個好時候,屆時我會告知謝崇太子逼宮,讓他入宮救駕,謝崇領兵入宮之時,賀統領便可以謀逆之名就地斬殺謝崇。”
門外的崔攸寧臉色煞白,手指關節僵硬,頭腦中一片混亂,等她反應過來後就急忙離開,她要去告訴南枝。
還沒出院門,她就跟府裏的管事撞上了。
“六娘子?您怎麽在這?”
後面的門打開,咯吱聲傳進耳中,崔攸寧不敢回頭,最後她被崔道衍鎖進了自己房間裏。
“父親你為什麽要那麽做?你明明和謝家的關系那麽好!”頭一次,崔攸寧不顧什麽尊卑禮儀,朝着自己的生身父親大喊大叫。
“崔攸寧,你以為你是在跟誰說話,大人的事情你少管,我警告你,不要想着出去報信,謝崇必須死,謝氏必須亡!”
“你就是個僞君子,奸詐小人!”崔攸寧眼眶通紅,手指攥的發白:“謝伯父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要害他,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沒安好心,你讓我和南枝多來往也根本不是尊重我,僅僅是想讓我從她那裏套消息,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你根本不配做我父親。”
下一刻,崔道衍一巴掌扇在了崔攸寧臉上。
“崔攸寧!我不管你怎麽想,記住你的身份,你是博陵崔氏的女兒,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崔氏,今日的事情你傳出去半句,崔氏便萬劫不複,你就是崔氏永遠的罪人!”
崔道衍怒氣沖沖的離開,崔攸寧房間的門窗全被釘的死死的,根本出不去。
“我該怎麽辦。”崔攸寧淚珠不停往外冒,唇邊也帶着血跡。
每一扇門窗都被她砸過敲過,一點用都沒有,嗓子都喊啞了,也沒有人放她出去,崔夫人倒是來過一次,心疼之餘也還叮囑着她:“攸寧啊,雖然你父親做的不對,可是木已成舟,陛下要謝氏亡,他只能聽從。”
“等一切都結束了,母親馬上叫人放你出來。”
結束了,那還有什麽意義。
“母親,我求求你,你讓我出去,求求你!”崔攸寧哭喊着,好像眼淚都要枯竭,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都不為所動,聽不見哀求,看不到眼淚,沒有絲毫的憐憫和同情。
崔攸寧的身體沿着門邊滑下,她最好的朋友,就要被她的親生父親害死了。
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