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蘊和親
這段時日謝明朝一直都在為謝南枝的生辰禮物發愁, 從小到大她收了太多禮物,見怪不怪的,想給她個驚喜也不知道送什麽。
思慮許久, 謝明朝決定送把刀給她。
他找人畫了圖樣拿到兵器鋪子去,老板看看他, 又看看圖紙,朝他比了個五的手勢。
“多少?”
“五百金。”
“你搶錢啊!”謝明朝拍着桌子吼, 擱以往他東拼西湊也能弄出五百金,自從上次在平康坊把崔襄打了,謝崇就把他的月錢砍了不少, 現在五百金已經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老板瞟了他一眼, 手指着圖上的細節道:“你要求這麽多, 這麽精細, 長安城除了我家沒人做的出來, 要還是不要,郎君自己決定吧。”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謝明朝狠狠拽下腰間的錢袋子, “定金二百金, 剩下的交貨付。”
謝明朝如今肉痛的厲害,他就像先回家睡一覺,夢裏什麽都有了。
“謝三郎君。”有人從後面叫住他, 謝明朝回頭:“盧四娘子?”
盧文茵緩步走過來,話語格外溫柔:“三郎君叫我文茵便好, 你是來買兵器?”
“謝南枝下月生辰,給她定的。”
盧文茵颔首,再開口的時候看向謝明朝的目光就有幾分崇拜了:“我聽說,三郎君打了崔襄, 那崔襄平日在長安橫行霸道,可算有人收拾他了。”知道這事的時候,盧文茵可樂壞了,崔襄以前還想對她動手動腳,奈何世家之間不予争吵怒罵,這事也就過去了。
她看崔襄不順眼很久了,現在突然冒出來個人懲治他,怎能不高興。
謝明朝擺了擺手:“別這麽說,打他一頓我自己還挨揍了,真的太不劃算了。”
“你還有事嗎?時候不早了,我得早點回去,要不然我阿爹又要訓我。”
“沒有了,三郎君慢走。”
盧文茵看着他離去,臉上的笑容逐漸明媚,她喃喃自語着:“生的好看,又有一副俠義心腸,真好。”
北燕使臣來長安有一段日子了,兩國曾交戰多年,近些年停戰修好,北燕第一次來朝,提出要與大梁通婚,北燕王子要求娶大梁公主。
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困擾朝臣許久。
聽謝明謹說起,南枝不懂了:“陛下不是有三位公主嗎,怎麽還會為此煩憂許久,實在不行,擇宗室郡主和親也可以啊。”
“你和昭陽公主不是有些交情嗎,她已許給了王氏之子,自是不能和親,汝陽公主倒是可以,只她素來體弱,不宜遠行,怕是還沒到北燕就倒在途中了,晉陽公主,”謝明謹頓了下,這也就是問題所在。
“晉陽公主乃宮婢之女,身份算不得尊貴,宗室郡主與公主相比也還有差距,北燕王子乃是國主與王後嫡長子,北燕要求一定要是最尊貴的女子與之成婚。”
謝南枝眉頭一皺:“要求還挺多的,陛下就就打算順他們的意,妥協了?”泱泱國朝,百年基業,還要那般遷就蠻夷之國嗎。
“你懂什麽,陛下要與北燕修好自然得表現出誠意,這件事要是談不攏,兩國說不準什麽時候又要開戰了。”
朝野上下都煩心的要死,蕭臨淵不高興,連帶着朝臣也戰戰兢兢,這和親人選遲遲定不下,北燕那邊态度也不明确,都不知道該如何做了。
最後這個人選落在了謝南蘊頭上。
“南蘊一介女流,不能如父親一般征戰沙場,為國盡忠,但仍願以一己之身,換邊境數年太平。”南蘊跪在皇後殿中,不卑不亢說出這一番話。
“長姐!你為什麽要去和親啊!”謝南枝紅着眼睛問她,北燕苦寒,又是蠻夷之國,南蘊去了哪裏能有什麽好日子,更何況她這一去,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一面。
“哭什麽。”南蘊抹去南枝的眼淚,溫柔婉言:“身為大梁子民,我當然也想為故國盡一份力,總得有一個人站出來的。”
南枝沒她那麽高尚,她就是不想和自己的姐姐分離。
“我……”
“好了,木已成舟,還有什麽好說的,快回琨玉齋歇着,我和你二哥還有話說。”
硬生生把謝南枝推走,南蘊才松了口氣。
她想護邊境安寧是真,要以此事安撫陛下之心,保護謝氏也是真的。
姐弟二人走在花園裏,南蘊看着謝家的一草一木,有些許悵惘,才回來一年多就要再離開,有些不舍。
“我能感覺到,陛下從未放下對謝氏的殺心,樹大招風,第一門閥加上三十萬兵權讓陛下不得不忌憚,我希望這一次我的解圍可以稍稍安撫陛下,向他明了謝氏的忠心。“
她沒有什麽辦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只能盡力控制局面。
“長姐。”謝明謹如鲠在喉,就這樣搭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值得嗎?
“若是勸說父親歸還半數軍權,陛下防備之心亦會消除,長姐你也不用去和親了。”
“明謹!”南蘊忙叫住他,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很認真:“你記住,兵權無論在何種境地都不能交,若是有朝一日謝氏遭遇浩劫,那是我們唯一自救的方法。”
謝明謹愣怔着,話音微顫:“你的意思是?”
“忠君愛國,總得要活着才能做,若是陛下真的做的太絕,即便是起兵造反,也得護謝氏無虞,你聽明白了嗎?”
都說謝家二郎智謀無雙,來日定有宰輔之能,可要是南蘊生為男兒身,就沒他什麽事了。
這些話聽的謝明謹渾渾噩噩,他知道長姐說的不會錯,記住她的話不會錯。
因為和親之事,謝氏上下許久沒有歡騰過,外人還在說着豔羨之話,什麽南蘊被封平城公主,謝氏滿門榮耀,兩國和親在即,日後關系會更好,景央和南枝說的時候,她捂住耳朵叫着:“我不要聽!”
那是真心實意的祝福嗎,他們只覺得和親好,和親可以不用打仗,哪怕犧牲了南蘊,她此生都難以回歸故國也是她的榮幸。
南蘊可以無私,南枝卻是自私的,憑什麽要犧牲她姐姐的一生。
這種悲傷的情緒持續到她生辰那一日。
陳郡謝氏作為第一門閥,謝崇在蠻夷之國又頗有威名,謝氏長女論身份也比及公主之尊,是以南蘊完全有資格做和親之人,她被封為公主,謝氏名望更甚,巴結逢迎的人不會少,所以南枝的生辰宴來了很多人。
謝南枝一點都不想辦這場生辰宴,父親母親哥哥姐姐,明明都很傷心還要對着那麽多人笑,再過幾日南蘊就要離開,那些人都在恭喜她。
“平城公主好福氣,嫁給北燕王子,來日說不定就是北燕王後了。”
“是啊,王後之尊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可得好好恭喜平城公主。”
他們說着好聽的話,南枝卻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到了嘲諷和得意。
北燕真的那麽好嗎,國主有幾十個兒子,争鬥不止,南蘊嫁過去就要疲于應付妯娌,北燕王子已有妾室,待她會好嗎,傳聞北燕王後脾性不好,對自己的幾個兒媳刁難不休,這樣的北燕,嫁過去了是好福氣嗎?
南枝咬着唇,努力不表現出悲傷,她是今日的壽星,不能有一絲一毫不好的情緒。
她也和自己的家人一樣笑着,和那些祝賀她的世家娘子說說笑笑。
崔攸寧一大早就來了,陪在南枝身邊,明顯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也什麽都不說,幫着她招呼那些娘子們,魏晚蘅也是一樣,兩個心思剔透的人都明白這樣的場合她們應該是什麽樣的,而不是自己想怎麽樣的。
王姝和盧文茵一道來,兩人相伴去謝南枝那邊,她笑了許久,臉都有些僵了。
這會沒什麽人了,盧文茵說話直,半點不避諱:“行了,在我這就不必笑了,知道你一點都不開心,要我是你今日來都不來了,這會人少,一道走走吧。”
她們兩個單獨去了,崔攸寧想跟着卻被魏晚蘅叫住:“讓她們去吧,盧四娘子心直口快,她們在一處能說的開。”
“去看看平城公主吧。”
後院荷花池旁,謝南枝揪着荷花瓣,蹲在地上,一語不發。
盧文茵站在她身旁,做起了知心人。
“謝南枝,你姐姐很勇敢,也很無私,你應該為她感到驕傲和開心。”
南枝擡頭看她,想要理論。
“知道你要說什麽,可古往今來哪個和親女子不是這樣過來的,她們的犧牲會有人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盧文茵在長安城出生長大,她見過的事情很多,若是她的姐姐要和親,她也不願意,會難過傷心,可是沒有辦法的。
“她說的對。”後方有男聲響起,溫辭之不知何時出現,在離南枝十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
“辭之哥哥。”謝南枝小聲叫着。
“南枝,”溫辭之停滞半晌,還是說出了心裏話:“我們生來就享受了對于普通人來說遙不可及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權勢地位,得到了這些,我們就必須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為國朝,為家族,犧牲自己的一切。”
“可能你覺得很不公平,這并不是我們自己能夠選擇的,但你永遠無法否認,因為你的出身,你不會如災民受凍挨餓,不會如尋常百姓為生計發愁,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要多,南蘊姐選擇和親,也是因為她選擇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所以,你應該佩服她,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哪怕如今的她是傷心難過的。”
這些話謝南枝記了很多年,從此刻的信奉到後來的不以為然,再到數年後切身體會,她不得不承認,溫辭之說的是對的。
被二人開解過後,謝南枝狀态好了很多,那一日她做了一個合格的世家女,将這場生辰宴完美結束。
晚間,賓客離府的時候,謝南枝站在門外,跟盧文茵道謝,“多謝四娘子今日開解。”算上東宮的那一次,她已經幫了她兩次了。
“叫那麽生分幹什麽,喚我文茵便是,感謝的話就不用說了,看我們兩個有緣,要不要做好朋友,我說的是好朋友啊。”盧文茵有些氣短,都不直視着她了。
謝南枝欣然應下:“當然可以啊。”
盧文茵高興了很多,眼珠子不停轉動,看了一圈後才問謝南枝:“怎麽,沒有看到你三哥?”
“他比我還難過,不想出門,今日都在院裏練功呢。”謝明朝那麽堅強的人都哭了,她和阿爹阿娘都勸不動。
盧文茵有一點點失落,但很快恢複過來,“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找你。”
人都走光了,謝南枝松懈許多,她垂着頭站在門口吹了會風,過了許久擡頭看着明月,對着身旁的景央說:“你說,今日的我,是不是算長大了一點。”她終于學會了收斂情緒,不再任意胡鬧了。
“算的,你成長了很多。”景央拉住她胳膊,道:“要去朗月堂嗎,你今天還沒有收到三郎君的禮物。”
“是啊,每年謝明朝都是第一個送我禮物的,今年倒成了最後一個,找他去。”
朗月堂內燈火通明,偌大演武臺上,謝明朝坐在邊角,長劍倒在身旁,他額角滴着汗,眼眶也在冒水。
“謝明朝。”
聽到南枝的聲音,他趕緊抹了兩把淚,“這兒呢。”
“我的禮物呢?”南枝跳過來直接問。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謝明朝小聲嘀咕,起身去屋內拿了錦盒過來,一把遞到謝南枝面前:“給。”
南枝興沖沖的打開,入目是一柄長刀,刀身锃亮鋒利,泛出銀光,刀柄處有細小花紋,似是梨花,刀柄長一尺五寸,很容易握住,整件看下,渾然一體,精致異常。
一眼看下南枝就喜歡上了,她拿出刀來比劃幾下,對她來說并不算重,揮出之時有呼聲作響。
“我喜歡這刀,謝謝三哥。”謝南枝嘴甜起來,謝明朝輕嗤:“那必須的,我的眼光差嗎,花了我五百金,你就偷着樂吧。”
“那豈不是你全部身家都搭在裏面了。”
“廢話,我跟你說,接下來你得養我。”
“好好好,知道了。”
月光籠罩着整座謝宅,哪怕有很多不好的事情,分離在即,該有的溫暖和親情也從未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