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臨水照影宴
“我說, 你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想法?”王弘單手撐在桌案上,有些不耐的問蕭琢,到底幫還是不幫, 他總得給句話吧。
見蕭琢還是不動如山,安安靜靜品着茶, 王弘認輸,不跟他說了, 他也不懂怎麽這人年紀輕輕,沉穩成這個樣子。
“幫。”許久,蕭琢低斂眉眼開了口。
什麽都不論, 以長遠看, 謝崇對于大梁安定發揮着重要作用, 北境諸國西境蠻夷尚存, 戰場之上, 謝氏之勇無人可敵。
王弘聞言定了心神,他繞到蕭琢後面去,手按着他肩膀道:“可以啊, 這麽快就下定了決心, 是有誰推了你一把?”他話問的奇怪,蕭琢側首看他:“你不要想太多。”
“對,是我想太多, 咱們魏王殿下難得主動幫姑娘家解圍,是我想歪了, 我來道個歉。”他嬉笑放肆,越講越出格,眼見蕭琢臉色變差他才停下。
“明白了,接下來去謝家的時候, 我會提醒謝明謹的。”
他們二人談話完畢,臨了要走,王弘輕瞥蕭琢,又顯不正經:“其實我有個好主意,既能名正言順的幫謝家,又能壯大你的實力。”
“你可以走了。”蕭琢鳳眼裏寒芒微現,周身冷意逼退了王弘,“別生氣,我走就是了。”
屋內寂靜,空靈一片,蕭琢把那些茶具都清理收拾好,動作比平日要慢上幾分。
他知道王弘說的是什麽,可是不行,無論是對謝家還是對他。
眼前似有緋色衣裙翩然,蕭琢想,他對她多一些注意也只是因為,他渴求,沒有的東西,謝南枝全部都有,現在的他,只是很羨慕她。
又坐了一會,蕭琢從後門出去,那些事情就真的不再想了。
很是有幾個月,崔氏中人頻繁出入謝氏,崔道衍總帶着崔攸寧過來,他和謝崇談天論地,謝南枝和崔攸寧又很合得來。
起初崔道衍對于崔攸寧主動提出想去謝家玩這件事是很驚異的,她很少會有這樣的要求。
面對他的審視,崔攸寧面上坦然,心裏忐忑,她活了這麽多年總是被灌輸世家女子端莊明禮的觀念,按照家裏長輩的作風,是斷斷不會叫她跟謝南枝一起玩的,他們說,她會帶壞她的。
擱在從前她可以聽從,但是這一次她想争取一下,她真的很想有一個朋友。
“父親?”崔道衍很久沒有答應,崔攸寧輕聲喚着。
“好,日後我去謝家的時候,你就跟我一道,多跟謝家的幾個孩子來往,我看你跟南枝很合得來,一定要好好相處。”
那一刻的崔攸寧無比喜悅,她以為父母終于給了她一點自由,可以讓她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玩,她的父親笑容滿面,充滿慈愛,崔攸寧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她也成了崔道衍禍及謝家的工具。
一個月裏,兩家總有四五次要坐在一起,崔道衍處處恭維謝氏,會做人,話又說的漂亮,誰也沒察覺出不對,謝南枝和謝明朝那麽愛挑三揀四的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好人,處處幫着謝家,幫孟夫人尋名醫看病求藥,方方面面都做的滴水不漏。
至于崔攸寧,她也成了謝家的孩子們在長安最相處的來的同齡人,以南枝為代表,稀裏糊塗已經把自己從小到大所有的趣事都講了一遍。
“攸寧啊,你以後要多來我家玩,我跟着府裏的廚子學做點心,你下回來的時候就可以吃到我親手做的糕點了。”
謝明朝聽的頭疼,連忙幫她拉回來捂住嘴,“攸寧你別聽她的,吃她做的東西要折壽的。”
南枝一腳踩過去,謝明朝疼的直吸溜。
他們的相處總是很輕松自然,崔攸寧很羨慕,她想了想,朝着謝明朝福身謝罪:“此前阿襄犯錯,累及三哥受罰,攸寧代阿襄賠罪了。”
謝明朝趕緊把人拉起來:“關你什麽事啊,你是你,崔襄是崔襄,你不必為他道歉,反正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想同他多來往,不過攸寧你一定要多來,我們兄妹幾個都很喜歡你的。”
南枝趕緊附和,連點了好幾下頭。
崔攸寧淺笑,白皙臉頰泛起紅暈,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是謝家的女兒。
“謝謝你們。”
送走了崔攸寧,謝南枝同謝明朝又鬧了會,他們回屋去的時候,謝明謹已經在院子裏等了許久,他看上去不大高興,南枝和謝明朝有從前的陰影在,講話都不敢太大聲。
“二哥,你怎麽來了?”
謝明謹擡眼看他們兩個,思慮着話該怎麽說。
他微微張口,幾次躊躇才道:“你們兩個最近少和攸寧一起玩,不該說的話也不要說,盡量不要出府去,好好跟着父親學功夫。”
“為什麽?”謝南枝忙開口,有些不解,是二哥讨厭攸寧了才不讓她們一起玩嗎。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近來朝中局勢不穩,北燕使臣入朝在即,到處也不是那麽太平,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謝明謹随意胡謅幾句,也算把南枝安撫下來。
“那好吧,我聽二哥的。”南枝看了看謝明朝,兩人一同又去了習武場練功。
“崔道衍此人圓滑世故,頗有手段,從前栽在他手上的人不少,一時之間與令尊有了這樣好的交情,我怕不是什麽好苗頭,若是明謹願聽我一言,還是少與崔氏來往吧。”王弘的話在耳畔響起,謝明謹攥緊了拳,他到底怎麽做才能護住謝家。
五月份的時候,南蘊接到臨水照影的邀請,去赴棋宴,說是長安城名流大儒,世家子弟有才學者都會前往,這樣一份請帖對于南蘊來說,無疑是衆人對她才氣的肯定。
“不去?為什麽不去啊?”南枝趴在她背上,有些不理解,聽說之前盧文茵一直想去這宴都被擋開了,人家說她才學不足,給她氣的好些時候黑臉,據她所知,如今的長安女眷之中,也就只有攸寧,王姝,還有一位沒什麽名氣的京官庶女才有資格去。
南蘊看着書,把南枝作亂的手撥下去,“這種宴會又不是非要去的,有那時間我還不如多看本書,省的喧嘩聒噪,叫人頭疼。”
“這次不一樣。”
謝明謹踏入柳陌軒,朗聲說着:“長姐這一趟還真是非要去的,臨水照影請來了南山先生,他授長姐棋藝,長姐也得去給他老人家長長臉。”
這個南枝知道的,南蘊小時候就喜歡下棋,謝崇順着她的喜好,替她請了許多師傅回來,當時南山先生游歷北疆,聽聞此事自己去了謝家,他就教了南蘊半年,離開的時候說:“南蘊已經把我畢生絕學都學走了。”
這件事每次謝崇收拾她和謝明朝的時候都會說一說,用來對比。
南山先生終究把南蘊吸引了去,謝家三個孩子去臨水照影的時候,那裏已經有了許多人,大多白衣翩翩,風度凜然,年長者頗有仙人風範,年少者自是意氣昂揚。
謝南枝跟在謝明謹身後,烏黑的眼珠子轉啊轉,哪裏都要看一看,見了邊角處的崔攸寧直接沖過去,謝明謹拉都拉不住。
“攸寧!”謝南枝突然出現吓了崔攸寧一大跳,她平複着心情,輕聲問:“南枝你怎麽也來了?”
“我長姐和二哥都收到了請帖,他們覺得我一個人在府裏會不聽話就把我帶出來了。”孟夫人和江姨娘帶着南錦明繁上香,謝明朝一大早就出去,也不知幹什麽。
“原來如此。”崔攸寧點點頭,兩個小娘子跑到花園裏去,拉着手閑聊,一說起南蘊南枝就誇個不停:“我長姐真的只能用驚才絕豔來形容了,她會那麽多東西,每樣都學的很好,真是太完美了。”不怪每次謝崇都要提兩個大的的光輝事跡,她日後的孩子要是也這般優秀,她能逢人就誇。
謝南枝說的起興,忽有人出現分走了她的注意力。
“見過崔三娘子,謝四娘子。”
來人素裙銀釵,膚白勝雪,身姿翩然似谪仙,語調婉轉賽仙樂。
越是素淨越能突出女子的美麗,謝南枝這樣見慣了美人的人也生出驚豔之感。
“你是何人?”她并不認識她。
“這是秘書丞之女,魏晚蘅魏娘子。”崔攸寧常年奔走各家宴席,與魏晚蘅有過幾面之緣,今日在此見到她也不意外。長安貴婦貴女總有輕蔑嘲笑的時候,出身庶族的,家中郎君官職不高的,都可能成為他們嘲諷的理由。
而魏晚蘅恰好是被說的最多的那一個,因為她格外卑微也格外優秀,一個五品京官家的庶女,硬生生讓衆多世家郎君青眼誇贊。
其實崔攸寧很佩服她,明明什麽都知道還可以笑臉相迎,就算那些夫人背地裏說她,明面上也與她好好相處,出身是她最大的敗筆,但卻沒能困住她。
經她介紹,謝南枝心中了然些許,她笑盈盈的同魏晚蘅打招呼:“魏娘子好。”
“主宴上棋局已然開場,兩位娘子怎麽不去看?”
“啊,我不會下棋的,看了也不會,攸寧是被我拉出來的。”南枝并不拐彎抹角,草包一個嘛,謝崇和謝明謹總這樣罵她,她能非常坦然的接受事實。
魏晚蘅被她的直率逗笑,她笑的時候眉眼彎彎,靜好從容,一副溫柔如水的模樣:“聽聞謝大娘子也來了臨水照影,南山先生也在,師徒二人今日有的玩,若是四娘子不棄,進去後我為四娘子講講這長安城中的趣事如何?”
謝南枝就喜歡聽故事,攸寧話不多,沒有和她講過多少,現在來了個魏晚蘅,她也開心許多。
她對着魏晚蘅笑,手卻一直挽着崔攸寧,“攸寧,我們進去吧。”
方才隐隐的失落現在都沒有了,崔攸寧覺得,其實南枝比世人看上去的要更通透一些,她很能體諒身邊人的感受,那些明裏暗裏的接近她也能感受到,但只要沒存壞心,她都不會去管。
那一日她其實有點不太喜歡魏晚蘅,順着南枝,恭維着謝氏,攀附之意太過明顯,她以為南枝不懂,後來再說起的時候南枝卻比她看的更多。
“那有什麽不好嗎,晚蘅同我在一起玩,得到了她想要的名聲和人脈,這些都成為她日後的跳板,她利用是真,待我好也是真,我和她在一起我能夠很開心,也沒有失去什麽,對于我們兩個人來說,都是獲利的,為什麽不接受呢?”
她其實也是個明白人。
繞道棋宴那邊的時候,南枝眼尖看見坐在正中央的人正是南蘊,明謹站在最前方,身邊圍着一群世家郎君,謝氏威望,在這些時日裏展現的淋漓盡致。
往前面走了些,南枝發現南蘊正在和一名老先生對弈,他胡子花白,老态不顯,一手執棋,一手捋胡子。
“原是北鴻先生。”魏晚蘅的語氣裏有幾分激動,南枝好奇問:“他是誰?”
“北鴻先生和南山先生乃棋壇大家,兩人争鬥幾十年也沒分出勝負,相對于南山先生來說北鴻先生更為神秘,已有三四年世人未曾見過他了,今日出現,實在難得。”
這樣厲害的人物,南蘊同他下棋沒有一絲閃躲,崔攸寧和魏晚蘅都是懂棋之人,兩人湊在她耳邊不斷解說,很多東西她根本聽不懂,但她知道一點,她長姐下的很穩,很有可能會贏。
這場棋下了有一個時辰,衆人目不轉睛,最後,南蘊險勝半子。
“不愧是謝氏嫡女,這份氣度與才氣當世罕見啊。”
“南山先生的徒弟勝了北鴻先生,以後可有的他高興了。”
“這第一門閥養出來的女兒果然不同尋常,長安第一才女非謝大娘子莫屬。”
一大串的贊譽響起,南枝樂的很,活像是她贏了,她拉着身旁兩個人去了謝明謹那邊,松開手扯住謝明謹又叫又跳:“二哥二哥!長姐好厲害,我太崇拜她了!”
謝明謹皺眉瞪她:“你給我安靜一點,跳什麽跳。”
雖是嘴上嚴厲,謝明謹心裏也頗為自豪,長姐就是長姐。
南蘊和北鴻先生于喧嘩之中穩坐,兩人颔首相會,一老一少,沉靜自若。
“南山有你這個徒弟,是他的福氣,小娘子年紀小能有這樣的功力,老朽佩服,老朽今日輸的心服口服。”
“前輩謬贊,前輩德高望重,晚輩不敢自滿。”
北鴻先生向來受文人追捧,他今日覺得和南蘊有緣,将她引薦給了自己多位好友,也算是又替謝氏漲了一波威望。
今年的臨水照影宴,最後的獲利者還是謝氏。
南蘊和大儒們說着話,南枝又被謝明謹訓了幾句,什麽頑劣嬉鬧,毫無禮儀,都是些陳年爛話,早聽了千百遍。
謝明謹見她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懶得理她,目光落在崔攸寧和魏晚蘅身上,他氣勢凜然,又沒什麽表情,二人都有些怕。
“攸寧,我聽說崔伯父近來總是入宮,可是崔氏出了什麽事?”
崔攸寧有些茫然的搖頭:“這些,我并不知道。”
謝明謹颔首,他也沒想過為難崔攸寧。
因為和魏晚蘅沒有打過什麽交道,謝明謹并未同她說上幾句話,只要人心不壞,不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謝南枝和什麽人作朋友他不會多管,但是該照顧的還是會照顧。
“馬上你生辰要到了,到時候把你這兩個朋友,還有王姝盧四娘子都叫來府上玩,人多熱鬧。”
“謝謝二哥!”南枝滿意了,圍在謝明謹身邊又說了好多好聽的話。
他們都在笑,魏晚蘅也是,她還一直擔心,謝家這條線沒有那麽容易攀上,她幻想過今日場景,就算受辱卑微,她也不可以放棄。
機會,比她想象中來的容易的多。
總有一日,她會改變自己的命運的。
魏晚蘅攥了下手心,目光追随着謝南枝,她應該感謝她。
臨水照影宴上人走了許多,南蘊代南山先生送北鴻先生走,說了許多,北鴻先生看她的目光忽然有些怪。
“怎麽了?”
“哦,沒什麽沒什麽,老朽今日累了,回去要好好休息了,南蘊你快回去吧,你家人還在等着你呢。”
她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北鴻先生有些擔憂,他近些年鑽研起命理之學,也有所成就,怎麽方才他就覺得,南蘊這孩子命中犯煞呢。
“一定是我學術不精,陳郡謝氏的嫡女,又是那般有才氣,日後必定幸福美滿,我一定是想多了。”
北鴻先生踏入家門的那一刻,天邊最後一抹雲霞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