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向南枝
孟綽去了魏王府先是給謝染施了針,等她情況好些才出去找蕭琢。
“出什麽事了?她很久沒有這樣了。”
蕭琢有幾分躊躇,本來今日他是要陪着兩個人一起去西山的,謝染說怕叫人撞見了不好,不叫他也去,要是他堅持堅持,也不會是現在這樣。
“唐夫人自盡了,阿染受了些刺激。”
孟綽微愕,神情凝住,“這……”
其實大家都明白是為什麽,當年的唐原和唐夫人鹣鲽情深,唐家家風清正,二人成婚多年唐原從未納妾,哪怕唐夫人早就不能生育對她也只有更加體貼愛護,這樣好的人,美滿的婚姻,被崔則毀的幹淨。
這些年來,要不是為了報仇和保護唐柯,唐夫人早就去了,現在心願已經達成,她也走的義無反顧。
些許悲涼氣氛生出,到頭來所有人都是權貴囚籠裏犧牲者。
“你先回惠風堂,唐柯和唐夫人,還需要你多幫忙,我和阿染如今身份不便,有勞了。”蕭琢拱手作揖,這些年來很多事情都是孟綽暗中為他們做的,畢竟身份擺在那裏,很多時候都是受限制的,孟綽和謝明朝都相對自由些,的确幫了他很多。
孟綽連忙退後半步道:“殿下這是哪裏的話,若不是你,謝氏滿門都已亡盡,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顧不上多寒暄,孟綽收拾好藥箱後就離開了,蕭琢找來葉長史把崔家那邊的事情交代一番才重新回了浮石居內。
缥碧色的紗幔被風揚起,朦胧隐約可以見着床榻上的人,謝染縮在床角處,雙手抱着腿,下巴磕在膝蓋上,眼圈還是紅紅的。
蕭琢緩慢走過去,把紗幔挂起後溫聲問着:“南枝,你是想待在這裏還是回寒水齋?”
謝染緊抿着唇瓣,淚珠又在往外湧,她微微擡眼看向蕭琢:“對不起。”
她還是覺得是自己的錯。
“南枝,你沒錯,其實對于唐夫人來說在,去見唐原比她孤獨痛苦的活在這世上要更為幸福,你應該祝福她,說不定這個時候,他們夫妻二人已經團聚了。”蕭琢只能這樣安慰謝染,她的病有多嚴重,他知道的。
過了會,謝染才小聲說:“我想回寒水齋。”那裏和她從前的院落一樣,回去了,她能安心些。
“好,我帶你回去。”
蕭琢身子前傾,把謝染從榻上抱了起來,她很輕,所以抱起來根本不廢什麽力氣。
跨步出了屋子,蕭琢想起些什麽,他朝着懷裏的謝染說:“南枝,抱着我,把頭埋在我懷裏。”畢竟人多眼雜,不能露出端倪。
謝染很聽話的照做,素手挽上蕭琢的脖頸,肌膚相觸,蕭琢內心有微微蕩漾,喉結不經意的滾動後,他把人摟得更緊。
從浮石居到寒水齋并不太遠,蕭琢走的不快不慢,二人的親密并不少見,是以下人們不太關注,倒是出來采摘鮮花的鄭好和蘇沅見了頗為驚訝。
“我聽說今日殿下急匆匆的找了孟神醫來,謝染她又怎麽了?”鄭好皺眉問。
“從前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我也沒見殿下着急成這個樣子,現在還直接抱着人回去,不會真出了什麽大問題吧?”鄭好越想越不對,先前她姐姐鬧自盡,所幸叫人救了下來,跟成王和離之後看破紅塵去了長公主的道觀裏修行,通過這件事,鄭好也看開了許多,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了。
靜下心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她也樂在其中,回想之下,這些年其實都是她單方面挑釁謝染,謝染從未折騰過她,反思過後,她覺得有幾分對不住,現在還是希望她能好好的。
“茯苓閣還有些補身體的藥,你跟我過去拿吧,晚些時候給謝染送過去。”鄭好拍了拍手裏的水珠疾步往回走,蘇沅跟在後面不由得笑,有的時候真的是需要自己看開,何苦要為了一個男人迷失自我鬥來鬥去,至少不再喜歡蕭琢的鄭好比從前看上去順眼百倍。
回了寒水齋以後謝染就睡下了,蕭琢哪也沒去,就躺在她身邊照顧着,寒水齋沒有侍女,謝染也不需要人伺候,這座空蕩蕩的院落除了居住,最大的作用就是回憶往昔。
院子裏的梨花樹,藤蘿架,雙秋千,屋內的梨花壁畫,粉色珠簾還有扶光色紗幔,都是謝染從小到大居住過地方的裝飾,從北疆到謝府再到魏王府,除了家破人亡,苦于生計的那段日子,一直都是如此。
室內靜谧異常,博山爐裏蘇合香正燃着,煙霧溢出又慢慢消散,倒是外面起了風,梨花樹的葉子摩擦沙沙作響,藤蘿也跟着附和,很謝染年少時很多個日子一樣。
後來,唐夫人的靈堂和出殡他們兩個都沒去,聽說朝中權貴去吊唁的人很少,倒是從前與唐氏兄弟相交的文人墨客基本都到場了,孟綽作為這段時日唐柯的大夫,他去也沒人說些什麽。
孟綽有跟謝染講,其實趕去西山看到唐夫人的屍體的時候,唐柯只震驚了那麽一瞬,很快就釋然了。
“她為我們家犧牲了太多,我這條命是她救的,我知道崔則死後她其實沒有多高興,原因是什麽我不想去猜,我尊重她的選擇,她也永遠是我的大嫂。”
總之,所有人的生活在不久之後都回到了正軌,那些離去的他們挽留不了,只能祝福,那些剩下的,他們也會把握好。
人活一世,終究是要有缺憾。
一眨眼,秋天就來了,今年涼的早,許多人選了個秋高氣爽的節日出去游玩,每逢十五蕭琢和謝染都要去一趟明安寺,是去拿謝明朝送來的消息,也是去祈福。
和往常一般,從大殿裏出來,蕭琢去老地方拿信,謝染則是在後山裏轉悠,明安寺的風景向來不錯,春日桃花,夏日青蓮,秋日紅楓,冬日梅花,哪個季節來都是賞心悅目。
眼下楓葉全部紅透,一眼望去都是熱烈的色彩,謝染腳踩在楓葉上發出細微聲響,她賞着景,沒過多會有人從後面叫住了她。
“謝娘子也在這裏啊。”
聲音靈動清越,謝染回頭去看,是李夫人。
“李夫人。”謝染含笑問好。
“我已與崔襄和離,不再是夫人,謝娘子叫我蓁蓁便是。”李蓁蓁笑的爽朗,也是這會沒什麽人過來她才會與謝染好好說上幾句,“一直沒有好好感謝謝娘子,多虧了你,我才能擺脫那惡心的一家子。”
可不就是惡心嗎,她嫁到他崔家去是當媳婦的,不是當受氣包的,崔襄不把她當回事,妾照納,青樓照去,還想打她,崔夫人護着自己兒子,三天兩頭給她找晦氣,崔道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見了她就甩臉子,還要指責她留不住人,什麽東西。
她才不受這份氣。
謝染沒接茬,都過去了她要再多說就不好了,她換了個話題:“之前蓁蓁說與崔襄和離之後要嫁心上人,怎麽也沒了動靜?”
李蓁蓁忽然譏笑了下,道:“不嫁了。”
“為何?”這回謝染愣了。
“我以前覺得他待我好是真心,是想與我共度一生,做神仙眷侶,直到與崔則鬧和離那段時日,他又找上了我,好話說了一大堆,也不小心把自己心裏話說出來了。”
李蓁蓁想想就覺得好笑,原來跟她好就是為了當隴西李氏的女婿,借着她家的勢入官場,平步青雲,真是想太多。
“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以後我才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他,我已經決定了從今以後不再嫁人,我作為李家的女兒,也想為家族争光采。”
謝染來了興趣:“蓁蓁是想怎麽做?”
“我要入宮,做女官。”
前朝有世家女入宮,從六局宮人一路做到首位尚宮,統管六局二十四司,風光無兩,才華出衆,當時的皇後貴妃等一衆人都是禮遇有加,前朝大臣也沒少贊頌,她死後還被追封為秦國夫人,可謂是世家女中最不同尋常的一位。
不知道後面會怎麽樣,謝染就覺得,李蓁蓁一定會成功,她道:“蓁蓁,我覺得你可以收回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什麽?”
“你一點都不自私,李家有你這樣的女兒,是福氣。”謝染是真的發自內心的說,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力,在她心裏,李蓁蓁太勇敢了,在這樣一個要求女子三從四德的時代裏,她敢于擺脫不幸的婚姻,也從未舍棄過自己的家族,就算和所有人的觀念背道而馳,也可以大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李蓁蓁揚眉:“那是自然,公卿世家的女兒怎麽會差,我相信我也會和前朝那位女官一樣。”
“謝娘子,”她叫了下謝染,“我覺得,你和他們說的不一樣,我甚至能感覺到你是裝模作樣給那些人看的,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但你是個好人,預祝我們想做的事情都會成功。”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有緣再會吧,說不定下一次你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成為李尚宮,而不是李三娘,李夫人了。”
她的背影比起謝染在北山狩獵那一次看到的潇灑的多,從開始到現在,她們只有三面之緣,每一面都讓她對李蓁蓁刮目相看,這座囚籠裏,她見過了許多困獸,大概李蓁蓁是第一個露出了自己爪牙,撕開囚籠的,幸好她也成功了。
許是因為她的經歷,謝染心中的希望又燃起了不少,人總該向着光亮的。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