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盡
蕭琢宿在寒水齋一整晚,他未曾合眼,謝南枝倒出奇的睡得好。天色微亮後,他動作輕緩起身,收拾齊整後幫謝染把衣裳選好才離開。
謝染從小慣的壞毛病,衣服非要是別人給她選的,還必須要好看才肯穿。
蕭琢回浮石居的時候,葉長史早在外面等了許久,二人一同進屋後葉長史馬上開口:“早上傳來的消息,昨夜裏方寺卿和崔道衍都被召進了宮,一整晚沒出宮,說是陛下震怒,兩個人都在甘露殿外跪了整夜。”
意料之內的事情,蕭琢早跟方寺卿通過氣,既然敢放火燒大理寺,接下來的準備自然也做好了。
“崔則已死,曾經謝氏的罪名也洗刷大半,本來當年的事做的就不光彩,陛下生氣也是正常,這一回是苦了方寺卿,陛下那邊他不好過去,一會你派人給盧家遞個信,盧侍中和定遠侯那個性子陛下還是要頭疼一番的。”
葉長史颔首答應,遲疑片刻才道:“晉王也跟着入宮了。”
蕭琢寫信的動作一頓,丹鳳眼中寒意漸起,這一位當真是會見縫插針,從前跟在太子身後,明明手握權柄還裝得一副兄友弟恭,蕭臨淵十分的懷疑對上他的時候也要減到六七分。
說起來,太子倒臺,這位好皇弟出了不少的力氣,論背後捅刀子,蕭琢真的自愧不如。
過了會,太陽出來了,屋子裏亮堂的很,蕭琢手扶着額頭,神情倦怠:“朝中皇子歷來有許多在六部任職,晉王已經兼任了刑部侍郎,怎麽還能當大理寺卿呢?”
葉長史一時不解:“晉王并未……”
話至一半他就懂了,他當不當無所謂,選在了那樣的當口入宮,誰又能保證他見大理寺卿落魄後不會想些其他的呢。
可以有人不信,但只要蕭臨淵信就夠了。
休沐過後,蕭臨淵在朝堂上要給方寺卿定罪,玩忽職守,致使命犯逃脫,要處重罪。
一群人又開始裝傻充愣明哲保身,什麽玩忽職守,不就是因為方寺卿逼着崔則認下陷害謝氏的罪名逆了他的意,說的那麽冠冕堂皇幹什麽。
當然這些話他們也就在心裏念叨了。
大家都不曾想過,數年前發生在朝堂上的情景,今日會再次出現。
“臣懇請陛下,對大理寺卿從輕發落。”當朝侍中沉默許久後走了出來,不卑不亢,溫和儒雅:“此次大理寺走水實乃意外,犯臣崔則畏罪潛逃更是出乎意料,方寺卿固然有錯,可不至重罰,方寺卿入朝多年,為國朝盡心盡力,若是陛下以私心處罰,只怕會傷了忠臣的心。”
不怕死的又來了,朝臣面露苦相,這位盧侍中哪都好,才學人品底蘊配得上宰輔之位,讓人挑不出絲毫錯處,朝中最不好相與的大臣見了他也都是客客氣氣的,這位唯一的缺點就是,太直,太不懂明悉聖意。
無論是謝崇還是方寺卿,他都要出來摻合一下。
蕭臨淵面色鐵青,他貴為天子,已經兩次被盧家橫加指責,這些年來盧家低調的都叫人忘記了他家是有着先帝禦賜聖令,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動他們家。
“盧愛卿,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理寺卿犯了錯怎能不罰?”
“方寺卿并未犯下重罪,可以饒恕,他為大梁做出的貢獻,足以消弭今日罪責。”盧侍中就是不想忍了,多久了,自打謝家沒了以後,這宣政殿變成了什麽樣子,崔家獨大,陛下專斷,再這樣下去,奸臣昏君都得冒出來。
崔則逃不逃的他一點都不關心,他只知道,不能再有耿直忠義的臣子死去了。
盧侍中跪地放平朝笏,朗聲道:“懇請陛下寬恕大理寺卿!”
緊接着,盧家一衆人都走了出來,定遠侯,禮部侍郎,禦史中丞,他們是一個家族,當然要共進退。
大勢所趨,蕭臨淵還能說什麽,本來就是他要往嚴重裏推,現在所有人都不答應,他難道要把所有人都殺了嗎。
處罰最後還是沒定下來,因為方寺卿提了要辭官歸鄉,所有人都有了臺階下,也不好再去追究什麽了。
他第二日便動身離開長安,臨走之際去了一趟謝府。
那座原本典雅古樸的宅院被封上,曾經喧嘩熱鬧,賓客不斷,終究是被塵埃覆上,鉛華消散。
方寺卿駐足良久,膝蓋慢慢彎了下去,他們說的很對,謝崇對他有提拔之恩,在謝崇被誣陷的時候他也沒有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他也算不得無辜。
道歉的話他不知道怎麽說,最後雙手作揖朝着那塊歪斜的匾額拜着。
“謝大将軍,安息。”
馬車駛出城門,謝染盯了許久,她讓景央跟了過去,不管怎麽樣,都要保證這一路上方寺卿是安全的。
那些人會做出什麽事,誰又能說的準。
天色晚了些,謝染同唐夫人一塊去了唐原墓前,說是墳墓,棺椁裏也只有一些唐原生前的衣物和用品,當年唐原受剔骨抽筋之刑,屍首被丢到亂葬崗,早就找不到了。
“夫人和唐柯最近怎麽樣了?”謝染和聲問,唐家罪名被洗刷,可是一切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如今除了一座空蕩蕩的宅院什麽也沒有,也就是唐柯多年才氣未泯,還能用左手寫寫詩畫,養活他和唐夫人還是足夠的。
唐夫人道:“還好,唐柯這些年的郁結解開,他也能夠重新面對生活了。”
謝染跟唐夫人說了崔則已死,她似乎有些恍惚,熬了那麽多年,也算是解脫了。
“謝娘子,能扶我到我夫君墓邊坐着嗎,我想離他近些說話。”
“自然。”
謝染習武,力氣并不小,她很輕松的扶起唐夫人,忽然心頭湧上難以言喻的感覺,以前唐夫人的腿也是好好的,只是那年她為了躲崔則從樓上摔下去,再也站不起來了。
想想,崔則真的一點都不能原諒和同情,他害了多少人。
依偎在石碑旁,唐夫人淚睫輕顫,“夫君,你看到了嗎,害你的人已經死了,唐家也擺脫了污名,我答應你會保護唐柯,我也做到了。”
她有些哽咽,吸氣的時候鼻子格外酸。
“謝娘子,能勞煩你去下面等我嗎,我想和夫君單獨說幾句話,半個時辰就好。”
“好。”
謝染看了看周圍,确認沒有什麽危險之後才離去,她往山下走着,帷帽把臉遮的嚴實,一個人晃蕩倒也有些乏味,本來孟綽要和她一起來的,唐柯的身體又有些不舒服,他就先過去看了。
随手在路邊摘了兩根狗尾巴草,謝染一甩一甩的,想起從前和謝明朝在一起瘋,回家的時候兩個人手上都插着草,被謝崇看見了,趕去祠堂打了一頓。
小的時候就屬他們兩個最不規矩,上面哥哥姐姐,下面弟弟妹妹,總是一邊教訓他們一邊又在謝崇那裏求情。
有一次謝染病了,沒有跟謝明朝跑出去,他野的沒邊,跑到山裏去玩,掉進人家捕獸的陷阱裏,一整宿沒回來,全家人急得不行,謝染當時鼻子不通氣還在哭,差點暈過去。
又過了半天,謝明朝灰頭土臉的回來,說是自己從坑裏爬出來了,委屈巴巴的,謝崇也好多指責。
然後第二日,他就被狠揍了一頓,謝染站在一邊,喝着藥還幫腔:“打得好。”
就這麽一句,謝明朝半個月沒理她。
追憶往事,謝染難得私下裏有了開懷的笑容,她算着時間差不多了就往回走。
遠遠望着,唐夫人似乎是倚在墓邊睡着了,謝染怕再不走就天黑了,她上前輕聲喚:“唐夫人?”
沒有反應的。
謝染感覺有點不對,她上前拉了下,身軀擋住的那一灘血格外刺眼。
刺目的紅,和當初謝家滅門那一日一樣,謝染忽閃着眼睛,手指朝着唐夫人鼻間探去,止不住的顫抖。
長大以後發現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能理解的,謝染犯過很多次迷糊,她不懂的事情太多了,現在她也不懂唐夫人為什麽要自盡,明明一切都在變好啊,崔則不是都死了嗎,唐柯也還活着,為什麽還要放棄呢。
謝染手足無措,這又是她的錯吧,她就不應該離開,她跟着唐夫人一起出來就該好好照顧她的。
她又害死了一個人。
謝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在路上撞到了好多人,跌跌撞撞去找了蕭琢,說話都說不完整。
蕭琢本來還在處理崔家那邊的關系,見她情況不對,什麽也顧不上了。
“唐,唐夫人自盡了,你,你快點找人去救她,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走的,對不起。”謝染泣不成聲,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之前還好好的呢。
蕭琢驚訝但還是穩住了心神:“南枝你別慌,我馬上叫人過去,不是你的錯,你在這裏等我,哪都不要去,我很快回來,知道了嗎?”
謝染顫着身子點頭,淚珠還是不停的往外冒。
蕭琢扶着她躺在榻上,自己立馬出了寒水齋,趕去惠風堂的路上,蕭琢吩咐着陸節:“從西山到王府的路上你去摸一遍,絕不能讓人認出南枝,不管用什麽方法。”
進了惠風堂的門後,蕭琢大喊大叫着:“孟神醫人呢,阿染突發惡疾,趕緊随本王過府去看!”
堂裏的小藥童都被吓到了,他支支吾吾什麽也說不出來,蕭琢就沖進院裏到處找,兩三間屋子後他踹門而入,蕭琢厲色深深,看着唐柯很快的說了一句:“去西山。”
随即他拉着孟綽,一副匆忙樣子離開。
如此一來,即便有人看見了謝染也沒什麽了,他匆匆出府的行為也合理。
蕭琢面對過無數困境,即便再難,他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思考解決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