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崔則身死
崔則是被疼醒的。
腳腕上的傷口被塗上了蜜,數不清的蟻蟲攀在周圍啃食,崔則滿頭大汗,面露痛楚,他死死瞪着不遠處正擦拭匕首的謝染,咬牙切齒:“你到底是什麽人!”
謝染擡眼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愣是慢條斯理的将匕首擦得锃亮後才走過去。
“與其問這個問題,還不如想想這麽些年崔氏都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說的越多,你死的就越舒服。”謝染不等崔則回音,轉了兩圈匕首不輕不重的劃在他膝蓋上,又是一層蜜塗上。
蟻蟲噬咬的又痛又癢,崔則也沒有想過,他最喜歡用來折騰人的法子最終用到了自己身上。
汗珠從面頰上滑落,崔則倒吸着氣,陰鸷的目光落在謝染身上,她穿着緋色勁裝,面目冷厲,和從前展現在世人面前的模樣完全不同,崔則看了許久,總覺得她有些超出現有身份的眼熟。
莫名崔則想到了大理寺卿逼着他按下的供詞,陳郡謝氏,洗脫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她也姓謝,也喜歡穿紅衣裳,和那個女孩子一樣有柔和的杏眼。
“謝南枝,對嗎?”崔則聲音有氣無力,雖是問句卻十足的肯定,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幾乎樣樣都跟崔家扯上了關系,一向與崔氏交好的鄭氏覆滅,崔李兩家的聯盟因崔襄與李夫人的和離瓦解,他崔則也從一朝重臣淪為階下囚,能這樣恨崔家折騰崔家的,除了謝家那幾個孩子,沒有別人。
謝染始終沒開口,表情更為冷淡,崔則知道,自己說的很對。
“那場大火後,因為見到謝明繁的屍體,所有人都默認他身邊的那具女屍就是謝南枝,謝明朝和謝明謹因為還在店裏做工,幸免一難,後不知所蹤,三個月後,護城河打撈上來兩具屍體,面目全非,可從身形與模糊面容來看,就是他們兩個。”
崔則痛意橫生,還是氣的發笑:“所以,所謂的屍體和死亡,都是假的,謝氏兄妹三人,仍存于世,改頭換面,把崔家攪得一團糟,真是好本事啊。”
他頓了頓,然後接了句:“要是你們那愚笨不堪的父親有這樣的心機謀算,何至于死得那麽慘。”
“閉嘴!”謝染青筋暴起,匕首下的狠,一條長長的口子出現在崔則大腿上,鮮血淋漓。
崔則慘叫了聲,謝染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道:“崔則,搞清楚你現在是什麽樣的處境,崔家已經完全放棄你了,崔道衍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已将你從族譜上劃去,陛下也下令各州郡都展開搜查,你現在就是喪家之犬。”
“你不肯說崔家做過的事,我也有辦法弄到證據,在崔家倒臺之前,你會是最生不如死的那一個。”謝染胸腔火氣積聚,她父親那麽好的人,一生征戰沙場,忠于國朝,最後事那樣的下場,崔則怎麽還敢提。
過了會,她換了副神色,“聽說過魏王府裏有過人皮風筝嗎?“
就這樣一個詞崔則原本的無所謂消失大半。
“我親自劃下來的人皮,很完整,當然,他叫的也讓人毛骨悚然,我花了一整天弄下來,他也疼了一整天。對了,說起來你們也是熟人,不妨猜猜是誰?“
崔則向來聰明,當年謝崇之死,牽扯進來的人很多,崔家首當其沖,鄭家從旁協助,下令斬首的是蕭臨淵,親手砍下謝崇頭顱的,是羽林衛統領賀洋。
兩年前賀洋辭官歸鄉,因病身亡。
崔則想清楚後面目猙獰吼着:“謝南枝!”
“謝崇那般仁義的人竟然會生出你這麽狠毒的女兒!”
“你也知道他仁義!還不是照樣為了一己私利害死了他!”謝染眼中蓄淚,這就是她最想不明白的一點,所有人都知道謝崇有多仁義,謝家有多好,就是清楚明白的知道,還是可以做到痛下殺手,無動于衷。
“我只給你半個時辰考慮,要是再不肯說,我保證,你被剝皮時的痛苦會是賀洋的百倍。”
出了密室後,謝染力氣不支,她微微喘息着,眼前是一片血紅。
“我沒錯!他謝崇本就是死有餘辜,假仁假義裝給誰看,鎮守北疆數年,誰不知道他是北疆真正意義上的主人,一個臣子,越過了天子受萬民敬仰,就是他自己不知輕重,僭越犯上,握着二十萬軍權便罷了,還自作主張設立神武營,名為培養虎狼之師,還不是想擁兵自立,他有那樣的下場,都是他自己的錯!”
就是這樣一番話徹底激怒了謝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樣,所有的仇恨積聚在那個時候,她就想要賀洋付出代價,讓他生不如死,讓他連投胎轉世都不好過,殘缺一生。
憑什麽,她要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被那些人害的家破人亡,承受了所有的不幸。
“如果受不了的話,就去休息一下,還有我在。”蕭琢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內,他不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概是只要謝染需要,他就會在。
蕭琢拉着謝染去庭院裏坐着,今日天有些陰陰的,霧氣格外濃重,并不似前些日子那樣酷熱,他把剛才拿着的食盒提過來,裏面都是他從福熹齋買回來的紅绫餅。
早在謝染決定和崔則正面對上的時候,蕭琢就覺得她可能心情會不太好,陸節有說過,他娘子不高興的時候,買些她喜歡吃的糕點就能哄好,女兒家都喜歡甜食的。
“他們那樣的人,早就什麽仁義道德都不存在了,如果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南枝,你很好。”
在謝家出事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謝南枝精神上出了一點問題,總是沒由來的哭,總覺得什麽都是自己的錯,甚至是有了輕微自盡的傾向,被孟綽發現後,他和謝明朝寬慰了她許久,過了段時間她正常了許多,他們就以為她好了。
知道謝明繁死在大火裏,她養傷的那段時日,病情又複發,每天都哭,又把所有的錯都歸咎于自己。
“是我沒照顧好明繁,他那麽小,我不該讓他一個人留在家裏的。”
“要是我早一點回去,不買紅绫餅的話,明繁就不會出事了。”
“都怪我沒用,我照顧不好自己的家人,是我害死了他們。”
她一直都在懷疑自己,入府之後蕭琢發現了這一點,他覺得她是需要被人肯定的,不管是什麽方面。
蕭琢看着渾渾噩噩的謝染,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謝染肩頭,溫柔婉言:“南枝,你是對的,為自己的家人報仇沒有錯,你一直都沒有錯。”
待到謝染狀态好了一些,蕭琢擡頭看了看站在角落裏的景央,景央會意過來,蕭琢則起身進了密室。
把前因後果理清楚以後,崔則對于蕭琢也就沒什麽疑惑了,雖沒有痛下殺手,可蕭琢生母的自盡完全是被崔貴妃逼出來的,當年崔道衍選擇蕭琢,要把崔攸寧嫁給他的時候,崔則就很明确的反對了。
一個有那樣痛苦遭遇的皇子,不是不堪大用的廢物,就是能把人咬死的惡狼,無論是哪一種,對崔家都沒有好處。
事實也證明了他當日的猜測,蕭琢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崔則,你還想再見一次唐夫人對嗎?”蕭琢就這一句話。
謝染自然也懂崔則如今的軟肋在哪裏,但是她不想讓唐夫人再想起那段痛苦往事,也不願打破她如今向好的生活,蕭琢不一樣,可以達到目的的情況下,他會選擇最省時省力的方法。
對于這個請求,唐夫人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魏王府對她有恩,她應當知恩圖報。
她以為崔則又會糾纏許久,到頭來他只問了一句話:“若是不論前塵舊怨,我對你的好,是否足以讓你心甘情願的和我在一起?”
“沒有若是,罪孽已經犯下,結果也不會再變,即便有,我也斷不會同你這樣的畜生在一起。”
崔則苦澀的模樣被蕭琢看在眼裏,他沒有同情,只有嘲諷,沒有弱點的崔少卿,對着自己仇敵的妻子動了情,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他活該。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答應的好好的,崔則說出了一些有關崔家的事情,真真假假摻在一起,辨別什麽的就要靠他們自己了,連帶着謝明朝那邊送來的消息,總還能得到不少靠譜的。
就是出去了一小會,謝染再次踏足密室的時候,崔則頭偏在一邊,唇邊鮮血彌漫,只剩了一口氣,他半阖的眼皮忽閃幾下,謝染站的不近不遠,從那雙向來沒有多少溫度的眼睛裏看到了得意。
我是難逃一死,可是我見到了想見的人,我答應了你們會說出有關崔家的罪證,可到底有多少有用你們也還要下大功夫去查證,我惡事做盡也沒承受剝皮的痛苦,我的命依舊屬于自己,連結束也都是自己的決定。
看吧,到頭來,我輸了,你們也不算贏。
謝染心中有快意,她的仇人又死了一個,可又有一些悲涼,崔則連死都還帶着骨氣,對待唐夫人眷戀不忘,他那麽壞的人有也自己的優點。
到了這一步,總會有些唏噓的。
因果種種,她還是會祈求佛祖,讓崔則下地獄受盡苦楚,即便得已輪回,也要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入府的那一日,年少時的良善就消散的不剩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