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不一樣是兇手
謝染一直安安生生的坐在寒水齋裏,她什麽也沒幹,在書案邊脊背筆直,景央陪在她身邊,亦是靜默不語,她們在等一個消息。
日暮時分,蕭琢迎着落日餘晖推開房門,謝染第一時間站起來,明眸緊盯着蕭琢。
蕭琢笑了笑,溫柔細語:“南枝,崔則入獄了。“
這幾年裏,有一些害過謝家的人都被謝染送入黃泉路,她也會一時痛快,可從未有一次,像今日這般如釋重負,給他們謝氏潑髒水,讓謝氏連覆滅都帶着冤屈的人終于死了,就算出于形勢她沒有辦法在現在為謝氏平冤,崔則死了,她也非常的快意。
明明是很高興的,謝染淚意還是忍不住上來,要是阿爹阿娘還在,就可以親眼看着仇人受到懲罰了。
謝染死死咬住下唇,她有些急躁的奔去景央身邊,膝蓋碰到了也不覺得疼,“景央你看到了嗎!我做到了,謝家最大的仇人之一,很快就會下地獄贖罪了!”
她近乎癫狂,明明笑着說話,白皙的面龐上卻滿是淚痕,她到底有多委屈,在這裏的兩個人都知道,蕭琢含着笑意的眼中水光微泛,他默默轉身退了出去,把房門帶上後坐在梨花樹下,裏面的哭泣的抽噎也能聽的清楚。
景央不知道怎麽說好,她和謝染抱着,抵在她肩頭的下巴抖動的厲害,謝家滅門的那一日,謝氏家主已在宮內伏誅,府裏的姨娘自刎殉情,下人全部斬首,若非範陽盧氏頂着死罪苦苦哀求,不惜在宣政殿內撞柱明志,謝家的一衆子女也活不下來。
無論是謝染還是景央,都記得那遍地鮮血,滿宅死屍,就是這樣,一項項的污名還要扣在謝氏頭上,這其中,崔則,崔道衍,蕭臨淵,都是兇手。
這也是謝染在絕路上奔向蕭琢的原因,她動不了蕭臨淵,那就讓蕭琢來,同樣的,蕭琢要除崔氏卻又不夠了解,探知不了內情,曾經與崔家交好的謝家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互惠互利,這就是他們最初在一起的目的。
崔則入獄,事情極大的反轉,長安城內議論紛紛,崔道衍回府之後臉色鐵青,他總是放心崔則,足智多謀也夠狠心,哪承想會在這裏栽了個大跟頭,他早就說過那女子要不得,崔則屬實是給自己埋下禍根。
崔道衍眉心作痛,不管怎麽樣,他得讓崔則活下來。
剛剛和離吊兒郎當的崔襄過來後,一聽崔道衍的意圖就不高興了:“阿爹你就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了,表叔下獄證據确鑿,為了救他趟這渾水不值當,平白壞了崔氏的名聲。”
“你給我住嘴,崔家的名聲就是叫你給禍害完了!”崔道衍指着他的鼻子罵:“崔氏繁衍至今,還餘幾個英才?但凡是你出息一些,不跟個廢物一樣,我也不必寄希望于崔則,要是少了他,日後崔氏将更加艱難,還在這裏說風涼話,滾!”
好生發洩了一番,崔道衍一陣胸悶氣短,待到調息好之後才入宮去見蕭臨淵。
翌日,朝會之上,蕭臨淵就跟失憶了一樣,對崔則的事閉口不談,蕭琢看向他的眼神涼意森森,這就是皇帝,不喜歡的臣子可以污蔑殺害,自己的爪牙哪怕犯下死罪也可以容後在議,标準還真是多樣。
他不提,也沒有人去提這件事,所有人都在裝傻充愣,王弘還在家裏修養,連琅琊王氏也好像不記得之前的事情,緘口不言。
多虛僞啊,将帝王心思猜的透徹,就這樣下去。
蕭琢眼睫微顫,既然如此,他和謝染可以做的更極端一點了。
天牢之內,謝染與大理寺卿并肩站着,他們剛送了唐夫人進去,再等一等,就該給崔則定罪了。
大理寺卿年過六十,頭發胡須白花花一片,他也算是個勵志人物,從毫無背景的寒門學子到位居三品的大理寺卿,在一衆權貴中殺出一條血路,着實不容易。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有些惆悵,“一晃又是五六年過去了,老夫從未想過,過了許久,還有人記挂着陳郡謝氏,想要還謝氏一個公道,謝娘子,你有心了。”
謝染莞爾,現在在大理寺卿這裏,她是受過謝氏恩惠的人,蟄伏數年,就為了替謝氏平反。
“今日,就要辛苦方寺卿了,有勞。”謝染微微屈身,大理寺卿連忙扶她:“使不得!本就是老夫有愧謝氏仁義,今日種種便是贖罪,崔則案定下後,若是陛下仁厚,我便辭官歸鄉,若是追究到底,總歸我活了這麽些年頭,也夠了。”
須臾數年,遲來的公道,必須補上。
牢房內,唐夫人微微仰視着崔則,他素來喜好幹淨,如今也滿身髒污,血肉分離了。
崔則沒什麽表情,外人都說他陰鸷森寒的模樣刻入了骨子裏,對着唐夫人,卻從未顯露出半分。
“為什麽?我對你那麽好。”他緩緩地問,短短幾個字,開口也牽連着傷口疼痛。
一聲嗤笑先襲來。
“對我好?害死我夫君,讓我家破人亡,被你囚禁了幾千個日夜,不見天日,還時不時的要被你威脅,你覺得這是對我好?”唐夫人滿面嘲諷,她忍了那麽久,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送崔則去死。
“我今日來就是想要看看你有多慘,看看我夫君當年所受的痛苦加注在你身上是什麽樣的,現在,我很滿意。”
崔則猩紅的雙眼緊盯着她,渾身上下都緊繃着,捆在身上的鐵鏈劇烈響動。
她怎麽能這麽對他,他給了她正妻的名分,寵愛,除了唐家的事樣樣順着她,最後,她還是背叛了他。
崔則從不是愚笨之人,早在宣政殿上,他就把所有事情想清楚了,唐夫人長時間以來的溫柔都是用來迷惑他的,那天晚上她根本不是關心他,只是說了那樣一番話,讓他放下疑心,落入王弘的圈套。
“崔寺卿,帶着你的憤怒去祭奠黃泉萬鬼吧,地獄才是你這種人的歸宿。”
唐夫人沒有一絲留戀,她滾動四輪車離開,謝染在牢房盡頭看着她,目光幽深,還有些憐憫。
“多謝你們。”唐夫人輕柔說道,要不是謝染跟蕭琢,還有王弘的幫忙,也不知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
謝染淺笑着,頓了頓才問:“唐夫人,你真的,沒有喜歡過崔則嗎?”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崔則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了。
唐夫人眉梢揚起,語氣凜然:“謝娘子,你會喜歡上自己的仇人嗎?”
她永遠清醒理智。
謝染嘆了口氣,轉向大理寺卿:“接下來,就有勞方寺卿了。”
“義不容辭。”
牢房再度被打開,方寺卿官袍齊整,他瞥了眼崔則,徑直從袖中拿出罪證來念,起初崔則聽的無所謂,可到後來,他有些震驚。
“犯臣崔則,陷害忠良,僞造先骠騎大将軍謝崇貪用軍饷,通敵叛國之罪證,致使上下二百四十九口蒙冤致死,罪行昭昭,天理難容。”
“崔則,你可認罪?”
“你!”崔則目眦欲裂,這就叫做落井下石,“方寺卿,當年你也受過謝家的恩惠,謝家出事的時候你還不是一樣當了縮頭烏龜一句話都沒有說!現在裝什麽仁義之輩,你還不是一樣是兇手!”
當年除了盧家誰是清白的,誰都清楚謝崇不是那樣的人,不照樣順了蕭臨淵的意,合起夥來把謝家逼上絕路。
方寺卿擡頭望了望,是後悔的吧,怎麽當年就沒有勇氣站出來呢。
“你說的對,我也是兇手,我也該受到懲罰,所以,軟弱了一次,不能軟弱第二次了。”
這一次,他賭上身家性命,也要還謝家的清白和恩情。
方寺卿上前幾步,攥住崔則的手,不管他怎麽掙紮,硬生生逼着崔則按下手印。
建寧三十年六月十九日,大理寺卿上奏,将崔則罪行公之于衆,并于宣政殿上死谏,為謝氏平反,朝中無人不驚,謝氏一案過去了那麽久,這又牽扯出來,連着城中百姓都自發前往朱雀門外請願,就算謝氏謀逆造反罪名成名,其餘的髒水,不能潑。
事情鬧得太大,根本就沒有回旋的餘地,當着天下臣民,蕭臨淵下令,于崔則處秋後問斬,牽涉一衆官員該殺的的殺,該流放的流放,倒還叫人滿意。
只不過,沒有等到诏令奏效,那晚大理寺牢房着火了,崔則越獄,衆人根本尋不到。
大家都覺得,這事是崔家幹的,一個兩個都用稀奇古怪的眼神看着崔道衍,他才是氣的要吐血,不僅謝家的平反讓崔氏元氣大傷,連蕭臨淵也覺得崔則是他幫助越獄的,忍着一肚子怨氣,崔道衍在心裏把崔則罵了個底朝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被所有人挂念的崔則還在逃亡的路上,他不過睡了一會,牢房內火光沖天,他那牢房的門鎖也壞掉了,崔則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跑的太急,他也沒發覺這一路太過順利,從長安城出來跑入密林裏,他愈發覺得不對勁。
再跑了會,崔則停下來了。
密林盡頭,站着一個紅衣女子。
“崔少卿,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