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昭雪
長安今年的夏日,除了悶熱,還有心驚肉跳,雞飛蛋打。
首先,成婚不到一年的崔四郎和李三娘和離散場,李崔兩家反目成仇,見面就掐,崔貴妃明裏暗裏給陛下上眼藥,想要為崔襄再擇一位世家女為妻,蕭臨淵當時含糊過去,接下來的一個月沒有踏足蓬萊殿半步。
接下來,朝中素來放浪形骸的尚書右丞王弘,因中飽私囊,語出無狀,毀壞聖物,草菅人命等多項罪名下至大理寺,蕭臨淵命大理寺少卿崔則主審,兩位仇家聚首,聽說那崔則日日酷刑不斷,大理寺卿都看不過眼了,告病回家休養,其實那大理寺卿也快到了告老還鄉的時候,他的位子擺明了以後是崔則的,所以他來不來無所謂。
大理寺中,崔則拿着雪白的絲帕擦拭臉頰上的血跡,審了兩三日了,王弘一個字都沒吐出來,想想也是,掉腦袋的時候,怎麽能認呢。
崔則盯了王弘好幾個月,若非有十足把握,也不敢禦前參奏。
“去把那家人找過來。”他吩咐着手下人,眼中一片陰鸷,早看王弘不順眼,琅琊王氏的嫡子又如何,是人都要犯錯,有錯,他就能讓他服罪。
夜晚回府之後,崔則還在看着手中狀書和那柄玉如意,去年蕭臨淵去洛陽行宮的時候王弘跟着一起,說了不少好聽的話,蕭臨淵聖心大悅,賜了柄玉如意下去,他在當場看的清楚,所以後來在一個花魁娘子那裏看到玉如意的時候,崔則一眼便認了出來。
他找來青樓裏的老鸨和那花魁娘子,王弘醉酒時的渾話記得一清二楚。
“怕什麽,禦賜之物又如何,我琅琊王氏百年興盛,陛下倚重,禦賜之物多着呢,只要你能哄得我開心,以後陛下賞的玩意兒,我全都給你送來。”
聽後崔則嗤之以鼻,當他多有本事,竟是不知禍從口出。
崔則把那柄玉如意拿走了,手下盯着王弘的人沒過多久也回來禀報,說是兩年前王弘強行納了一農家女入府,将人淩虐致死,那女子的家人時不時去鬧,王家把事情壓了下來,時間久了,也就不了了之。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理成章,崔則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那狀書,眉頭緊鎖,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太合理太順利了,有些不同尋常。
“想要我認罪,可以啊,讓這些人都滾出去,我只跟你崔少卿一個人說,我也只接受你一人在場的畫押。”今日牢房裏,王弘滿身是血,提着口氣跟他說話,崔則沒理他,現在想想,也很不對勁。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你在想什麽?”門邊傳來的女聲驚醒崔則,他把東西放下,起身過去從侍女手中推過四輪車,“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我見你院子燈還亮着,想着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就過來看看。”唐夫人淡淡道,她問崔則:“還在想王弘的事?”
崔則莞爾:“無礙,朝中的事,我能解決。”他看着唐夫人,露出從未在外人面前顯現的溫柔:“我怎麽覺得,你近來對我關心了許多,想開了?”
“不管怎麽樣,日子都是要過下去的,你答應我的事情都已經做到了,我還介意什麽呢。”她說這話的時候有多從容,內心就有多恨崔則,很快,她就能報仇了。
唐夫人頓了頓,道:“聽你身邊的人說,王弘那裏遲遲不肯松口,罪證齊全,只要他畫押了,一切就結束了,拖的太久對大家都沒好處,再等下去,要是王家出手幹擾,你這幾日的辛苦就白費了,早點結束早點休息吧。”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唐夫人自己滾着四輪車出去,崔則立在原地,心中有了些考量。
六月十七,大理寺少卿上奏,尚書右丞王弘數項罪名成立,宣政殿上,一衆朝臣默不作聲,王崔兩家也争了許久,該有個勝負了。
蕭臨淵坐在龍椅上,蔑視衆生,他略微沉吟,望向王弘:“王弘,你真是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觸犯律例,按罪當斬!”
蕭琢抱着朝笏,微微聳肩,接下來,重頭戲就要開始了。
“臣,王弘不服。”
崔則眉心一跳,他攥着朝笏的手發緊,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你有何不服,證據确鑿還想狡辯?”
“臣要參大理寺少卿崔則貪贓枉法,捏造罪證,故意陷害!”王弘忍着身上的傷痛,緩緩坐起,“臣與崔則積怨久矣,明争暗鬥不在話下,數月之前,上元燈節在福熹齋中大打出手,臣有證據證明,今日種種都是崔則陷害!”
蕭琢舒展眉眼,該來的最後都會來,布了整整一年的局,今日該有個結果的。
“那柄玉如意,根本不是陛下賜給臣的那柄,臣在溫香軟玉樓,也未曾說過那樣的話,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往王氏拿來玉如意,也可傳喚樓中人作證,至于強行納人入府并将其淩虐致死,更是子虛烏有,她乃臣之良妾,因病重離世,臣從未苛待,懇請陛下讓其家人入殿,還臣以清白!”
滿朝文武皆是議論紛紛,本以為都定下來了,又冒出這樣的事情,現在蕭臨淵崔則還有崔道衍的表情都極為難看,尤其是崔則,瞪大了眼睛,只覺天旋地轉。
“王弘你休要冤枉我!牢獄之中是你親手畫押,你還敢大放厥詞!”
“明明是你屈打成招,支開所有差役按着我的手畫押!”
崔則愣怔住了,他忽閃着眼睛,嘴唇翕動,原來是這樣,這就是王弘要單獨畫押的原因,沒有了證人,怎麽說都可以。
倏忽片刻,有人站了出來,“啓禀陛下,臣今日想自私一回,作為一個父親,臣無法看着自己的兒子蒙冤,懇請陛下傳喚證人,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琅琊王氏的家主言辭懇切,他就要一個公道。
接下來,崔則信誓旦旦的罪證,全部翻供,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樣,全部都是被崔則收買後,故意陷害,當然沒有那麽輕易的說出來,好生被威逼利誘之下才吐了個幹淨。
崔則站立不穩,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從福熹齋打架到王弘入獄,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就是為了逼他跳下這個坑,迫使他犯罪。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朝臣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還沒等這邊結束呢,鼓聲從殿外傳來,沉悶有力,聲聲敲擊在人的心上。
謝染一身勁裝,她握了下唐夫人的手,面前叔嫂二人受了太多苦,終于要熬到頭了。
“過了今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謝染滿目期許,她趕在宮裏人來之前離開了,餘下唐夫人跟唐柯對視一眼,他們可以為家人報仇了。
兩人帶入宣政殿,敲擊登聞鼓非同小可,若無重大冤案,緊急事宜,是要受重罰的。
崔則本就渾渾噩噩,再看到唐夫人的時候,腦子忽然就清醒了。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串通好的,她長時間來的順從和柔和,都是在蒙蔽他。
“草民參見陛下。”唐柯雙膝跪下,這宣政殿他本來也是有機會堂堂正正進來,兼聞天下事的,多年前也沒有想到第一次進來會是這樣的場面。
“殿下何人?何事敲擊登聞鼓?”蕭臨淵頗為威嚴的說,他今天收到的驚喜不少,已經很累了,實在沒什麽好脾氣。
“草民名叫唐柯,乃建寧二十五年罪臣唐原胞弟,此乃草民長嫂,唐原正妻唐氏。”
“唐原?”蕭臨淵狠皺了眉頭,當年唐原矯诏,險些害的嶺南蝗災救治延誤,當年判了滿門抄斬,怎麽還會有唐家人存在。
唐柯跪在那裏,脊背挺直,蕭琢眼角餘光瞥着他,那副傲然姿态好像又和當年一樣了,這才是當年名冠長安,才華無雙的檀郎墨客。
“草民今日敲擊登聞鼓,是為揭發大理寺少卿崔則惡行,昔年崔則陷害草民兄長在先,兄長不慎之時遭崔則污蔑,唐氏因此滅門,至于我與長嫂得已存活至今,也是崔少卿的手筆,當日他用兩具死屍換出我二人,只因崔則亵渎長嫂,意欲納她入府,長嫂為保我性命才委身于賊,兢兢數年,草民逃出魔窟,攜長嫂入宮,只為還兄長與唐氏上下清白。”
唐柯不卑不亢,這番話他在心裏說過很多遍,滅門之禍,皆因崔則私心而起,昔日故交不滿他作惡多端,想要揭發,他就可以痛下殺手,甚至霸占故交之妻。這些年來,要不是唐夫人苦苦支撐,連唐家最後的血脈都留不住。
這一出大戲過了許久才落幕,唐柯找到了當年的人證,親口指出崔則趁唐原昏睡之時改掉诏書,證據确鑿,崔則數罪并罰,誰也保不住。
堂堂大理寺少卿,知法犯法,最後也落入牢獄。
最後王弘無罪釋放,蕭臨淵也昭告天下,唐氏無罪,可惜唐柯肢體殘缺,當不得官員,以他的才學,如果當年沒有出事,現在的成就,不會比崔王二人差。
出于避嫌之意,唐柯和唐夫人不能跟蕭琢有交流,三人的目光碰撞,短短的一瞬就分開,感激或是欣慰,都不重要了,壞人會得到懲罰,冤屈也被洗刷,那些受盡苦難的人即便不能和最初一樣快樂,也可以卸下重擔,更好的迎接未來的每一天。
夕陽漸落,火紅的光輝灑在檐角,大片陰影在腳下,光明卻在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