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祭奠南枝
“大家都在此處啊。”昭陽過來的一聲把四個人的神思拉了回來,謝染跟崔攸寧都低下了頭,盧文茵有些僵硬的扯出一個笑容,唯有魏晚蘅還能跟昭陽說上幾句。
“公主府的山茶花開的太好,這沒忍住多看了幾眼,倒把殿下吸引了過來,是我們的不是了。”
昭陽細細打量了幾人,氣氛有些怪異,在場的這些人,年少時都曾經交好過,隔了許多年,也有所不同了。
“喜歡的話,到時候本宮叫人移植一些送去淮安侯府,本宮再過一段時日就要離開長安了,沒工夫打理這些花草,還有望世子妃多加照料。”若是有朝一日她還能重回故土,她也希望還能看見些熟悉的東西。
別人嘴裏說出來和自己清楚的認清事實真的不太一樣,謝染看昭陽那樣雲淡風輕,心中哀戚更甚,半生受盡寵愛,到最後,心儀之人和孩子,也一個都沒留住。
來的人越來越多,昭陽忙着去招待她們,本來站在山茶花叢旁的幾個人也各自走開,謝染一個人往公主府內走,行至梨花樹下,她尋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下,手中纨扇輕輕搖着,雖是春日裏,走動多了也出了身細汗。
她面色微紅,鬓邊落下幾縷碎發,杏眼微阖,側身瞥向前方的時候,許久未見的李夫人正帶着侍女走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李夫人出于禮貌同謝染颔首示意,她看向謝染的眼神中夾雜笑意和感激,兩個人沒有多說一句話,該懂的都懂。
公主府中人多眼雜,叫旁人見了,難保不會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串聯起來,到時候兩邊都是引火上身,只要目的達到了,雙方利益與共,其餘的就沒有必要。
謝染注視着李夫人的背影,她做的比她想象中還要好。
那日秋狩結束後,謝染托人給李夫人送了封信,崔襄暴戾成性,只要能夠徹底激怒他,他必定會做出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從前李夫人不管他拈花惹草,可一旦做絕了,崔襄沒那個好脾氣順着她。
果不其然,在李夫人去平康坊鬧事之後,崔襄當街打了她一巴掌,李夫人二話沒說回了李家去。
雖說兩家利益糾葛不容分離,李夫人被作為聯姻的工具,可到底那是隴西李氏的嫡女,百年大族顏面豈容崔襄踐踏,李夫人和李家終于站在了同一戰線,一定要崔家給個說法。
聽說當時崔道衍氣的發暈,趕着崔襄去李家道歉,那個混不吝的死活不肯,崔道衍要動家法,結果崔夫人找來了崔貴妃,兩人一同攔着。
“兄長這是做什麽!那李氏善妒刁蠻,阿襄有什麽錯,依我看便趁此時叫阿襄休了那妒婦,好還崔家安寧。”
“無知婦人!”崔道衍都快吐血了,一屋子蠢貨他實在不想管了,最後還是他這一朝宰輔親自去李家道歉,要把李夫人接回來,誰知李家家主不幹了。
“崔仆射,你我兩家結為兒女姻親是好事,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們也心知肚明,那崔襄風流慣了,從前我不加置喙,可他打了我家三娘算怎麽回事,我們李家也不比你們崔家差,受不來這份氣,今日我就把話撂這,要麽崔襄誠心誠意的來道歉,并且發誓從此以後不納妾不亂來,要麽,和離,這門親事,我們不要了!”
威壓之下,崔襄被架去了李家道歉,不情不願的,李家也不接受,直接把人趕出去,事情就一直膠着,李夫人還時不時添油加醋,最終還是鬧到了要和離。
先前李夫人有托人問謝染,為何她那麽了解崔襄,連他在何種情況下是什麽樣的表現都一清二楚。
謝染沒有叫人回複,她和崔襄的淵源那可真是深厚,鬥了鬧了好幾年,加上崔攸寧的話,那是個什麽東西她還不知道,被崔家的幾個女人嬌寵慣了,無法無天,一事無成,連崔道衍都經常罵他。
“我崔道衍一世英明,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蠢貨來!”
想起那一家子人,謝染就覺得好笑。
她坐好了,看了看公主府的景色,跟從前比起來沒什麽兩樣,昭陽樸素慣了,公主府卻是奢華無比,畢竟,那個時候蕭臨淵是真的疼愛她,樣樣都給了最好的。
謝染五官舒展,等到主院裏,女眷們許多都已經坐下,還有的圍在昭陽身邊看小郡主,她生了個女兒,很可愛,出生就是郡主,未來的她會享有無上寵愛,那會是外祖父讓她失去母親的補償。
到了崔攸寧身邊落座,謝染見她也在看昭陽那邊。
“她明明也有最尊貴的身份,婚姻依舊不能如意,這長安城的貴女,到頭來,更像是一場笑話。”崔攸寧有些感慨的說,她只是,有些難過。
“看到公主身邊的夫人了嗎?她們當中有好多是我未出閣時的熟識,我還記得豆蔻之年她們有多明媚,現在呢,一個個的疲于應付夫家瑣事,在內要被夫君婆母妾室折騰,在外還要裝體面大方,游走各種宴席,上趕着身份更尊崇的夫人們,好為自己的夫君添些人脈,升官進爵,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少年時那種張揚無畏的笑容了。”
謝染側目看着她,眼眶微微泛酸,淚意險些湧出,她好像知道為什麽這些年來崔攸寧很少出門了,她也怕見到熟悉卻陌生的朋友,也不想清晰的認識到什麽都變了,從出于本心的交好到充滿利益算計,那也會很寒心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只要還時好好的活着,就已經很幸運了。”謝染溫和從容的說,就算面目全非,也比沒了性命好。
崔攸寧不再說話,接下來的宴席,衣香鬓影,觥籌交錯,衣着華貴的女眷笑容得體,談吐有度,圍着牡丹芙蓉,聽着琵琶胡琴,看上去都是無比的歡愉,大風刮過,梨花樹搖晃,花瓣随風落下,沾上裙擺發梢,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可可在很多人眼裏,這種美,太過夢幻和悲涼。
到了晚間,客人們都要走了,昭陽把小郡主交給了奶娘,她身姿款款,猶豫了一會才叫住最後那幾個人。
“文茵,晚蘅,攸寧。”
三人一齊轉過身來,“怎麽了,殿下?”
昭陽笑了笑:“別叫我殿下了,就和從前一樣,叫我昭陽。”這樣的話,她們就不是君臣,只是朋友。
“思來想去,我覺得還是要提一下,我們幾個當年很是交好,我就要離開長安了,說是有機會還能回來,我總覺得,再也不會了,過了這麽幾年,我總是很想南枝,她的祭日快要到了,我們一同去祭拜她吧。”
公主府內寂靜無聲,四人維持着原本的動作,誰也不說話,答應或是拒絕,現在都很難開口,好像那個最愛穿紅衣裳的明媚少女還在眼前,可是她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盧文茵咽了咽嗓子,左眼眼淚直冒,她随手抹了把,有些賭氣:“我們去倒是可以,她崔攸寧配嗎?”誰不知道是陛下聯合崔家要除謝家,昭陽便罷了,她左右不了一個君王,可是崔攸寧呢,她作為崔家人,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其實最開始她不怨崔攸寧的,那一年她跑到崔家去大鬧一場,找到崔攸寧的時候她只要她一句話,只要她說她什麽都不知道,不管真假,這個朋友她認一輩子。
可是,她什麽都沒說,還讓盧文茵趕緊走。
在盧文茵心裏,這就等于是承認了她知道,她和南枝那麽的要好,她什麽都知道憑什麽可以像沒事人一樣,她就那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父母死無葬身之地,眼睜睜的看着謝家滅門,一衆子女流落街頭任人欺淩,她憑什麽。
“文茵。”魏晚蘅扯了下她的袖子,表情有些隐忍:“攸寧是無辜的,你這樣說,南枝也會傷心的。”她看了看崔攸寧,整個人僵硬的站在那裏,面無血色,交疊着的雙手攥的緊緊的。
“就一起去吧,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昭陽說罷後還是端莊雍容的走開,她笑了一整日,臉有些僵,到了夜晚,終于不用做明德柔嘉的公主殿下了。
她的故鄉,父母,孩子,朋友,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昭陽的眼淚滴落在手背上。
府內的事情謝染并不知道,她覺得很累就先行回魏王府了,寒水齋裏燈火通明,看樣子是蕭琢在,她把院門關緊後才進去,蕭琢坐在書案前,提筆寫着什麽。
木門吱呀呀響着,蕭琢稍稍擡眼看了下,道:“回來了,這是西涼進貢的葡萄酒,陛下賞了許多,我不愛喝,都給你拿來了。”
每次王府得了什麽賞賜,凡是謝染感興趣的,蕭琢都會送過來,久而久之,謝染都習慣了,她尋了個舒服的角度坐下,胳膊支在桌案上,瞥了眼蕭琢按着的東西。
“寫什麽呢?”
“治水之策。”蕭琢淺聲答,蕭臨淵近來很重用他,幾乎日日下朝後叫他去甘露殿随駕,很多事情都會問問他的意見,這回河東水患,更是命他與晉王一同獻策。
相對于成王那個蠢貨,晉王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他必須要拿捏好分寸,既要讓蕭臨淵看到他的實力,又不能太出彩,越過晉王去。
“今日的宴席怎麽樣?”
謝染坐正了身子,答:“還行,和以前的沒什麽去別,倒是遇見了李夫人,滿面春風,想來她的和離之路馬上就能走完了。”
她的計劃離不開蕭琢的提點,他早就說過了,世家大族利益重要,顏面也很重要,李家就算想和崔家聯盟,也還得以自身為重。
“李家家主早年也是個脾氣不好的,一點就着,欺負到他頭上了他可不會忍,好歹李三娘是親生的女兒,自己可以揮霍,女婿要是犯渾,他還是要好好指點一下的。”
“那李崔兩家的結盟?”
蕭琢唇角勾起,道:“崔襄的脾氣也不好,受了這氣,不得叫他那些狐朋狗友尋尋李家的晦氣啊,朝中那些個都精明着,逮住時機上蹿下跳,一不小心這家跳到那家頭上也是正常的,我不過是添了把火,現如今,兩家鬧得正厲害呢。”
謝染聽的入迷,最後禁不住說道:“殿下英明。”
“先別急着說這話,等到王弘那邊也得手了,才算大勝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