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物是人非
蕭琢早朝後被蕭臨淵留下了,謝染一個人去的惠風堂,回來的時候和崔攸寧遇上,面對這位昔日好友,今日仇敵,謝染不知道該是什麽樣的神态。
“參見王妃。”僵持了有一會,謝染先福身行禮,崔攸寧叫她起來,面目柔和,“我聽說,殿下在叫神醫為你調理身子,婵衣苑裏還有不少藥材,有需要的我叫人給你送去。”她不摻雜任何壞心思,就只是單純的表述這一番話。
謝染眨了眨眼睛,避開她太過無畏的雙目,“多謝王妃好意,缺什麽殿下都會給的,不勞煩王妃了。”
她又想不明白了,崔攸寧不該讨厭她嗎,她那麽壞,搶走了她喜歡的人的所有注意力,鄭好以前老是找她麻煩,崔攸寧卻還是待她和氣,她真的不明白。
“王妃就不讨厭我嗎?你該知道殿下為我調理身子是為什麽,你不怕我有一日欺負你嗎?”
“你不會。”崔攸寧回答的很快,她淺笑翩然,頓了頓才說:“我能感覺到,你和殿下并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雖然我不知道內情如何,我相信你不會害我,你是個好人。”
她要是真的壞的話,鄭好罵了她那麽久,她早就叫蕭琢收拾鄭好了,畢竟他們兩個那樣好。
“我不讨厭你的,你是殿下喜歡的人,我要是為難你,他也會不高興的,再說這世上,你我女子皆不容易,又何必再去相鬥。”崔攸寧走的很穩,端莊明禮,坦蕩自若,她到了謝染面前:“既然在這府裏,那就是一家人,有什麽不滿意的,你可以來告訴我,有什麽缺的,婵衣苑也都會奉上,我也很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孩子,這樣王府也會熱鬧一些。”
人走了許久,謝染立在原地,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別人說這種話她會覺得假惺惺,可那是崔攸寧,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是真的做到了愛屋及烏。
這樣一瞬間,謝染覺得自己糟透了。
渾渾噩噩回了寒水齋,把院門關上後,謝染沒動,以前她和崔攸寧,是那麽的要好。
她是北疆不知輕重的瘋丫頭,崔攸寧是長安城最循規蹈矩的世家女,兩個人在一起玩的時候,他們都說是她帶壞了崔攸寧,好好的一個淑女,被她帶着到處跑,遠山近水,紅樓綠閣,人都跟她混野了。
那個時候崔攸寧還很有活力,天性得以釋放,跟謝染好的不得了,她還老是去謝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都喜歡她,晚上謝染同她睡在一張床上還抱怨的不行:“你一來了我家,他們就不稀罕我了,太過分了!”
“你不要生氣啊,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要不然我就帶你回去了,南枝南枝,你不要生我的氣。”崔攸寧還會撒嬌的,鬧的謝染一點脾氣都沒有,鬧着睡下後,第二日又帶着她跑。
過去的長安四姝,她最要好的其實是崔攸寧,謝染曉得,魏晚蘅接近她是為了擡高身價,嫁入王侯公卿世家,盧文茵跟她好是因為喜歡謝明朝,想當她三嫂,雖都有目的,可她們都很好,所以大家相處的很愉快。
唯有崔攸寧,兩個身家相同的小娘子,出于互相的吸引力才玩到了一起。
要是崔家沒有害了謝家,那該有多好。
那樣的話,她的家人,朋友,都還會在的。
“怎麽了?”景央拍了下謝染的肩膀,把她思緒全都拉回來,謝染輕輕搖頭:“沒事,在想崔則那邊。”
“對了,唐夫人和王弘那邊還好嗎?”上元節過後,景央就去看人了,盯了幾天,沒什麽大問題:“那天崔則的确是懷疑了唐夫人,他們兩個大吵了一架,唐夫人還鬧着要自盡,到後半夜才停下來,之後就沒什麽事了。”
“王家那邊更沒事,王弘忙着挑事,給崔則留證據,王家護衛都在,崔則也沒那個本事上門殺人,他還是很安全的。”
景央看謝染臉色不大好,秀眉攏起:“你到底怎麽了,看着精神也不大好,是孟綽和唐柯那裏出事了嗎?”
“沒有。”謝染連忙否認,她只說:“剛和崔攸寧談了談,想到了以前的事,我真沒事,別擔心了,你這段時間也很累,我去給你熬湯。”
景央眉心一跳,她猶疑着問:“什麽湯?”
愣了下謝染才反應過來什麽意思,她嘶了聲,推搡着景央:“你又懷疑我,蓮藕排骨湯!”
謝染的廚藝不好,可以說是不會,當年還在謝家的時候,有段時間人跟抽風了一樣要學做菜,把府裏的廚房弄得烏煙瘴氣,廚子都快被她氣哭了,那段時間府裏的夥食一直不太好,景央和謝明朝最慘,天天還要被逼着吃謝染做的菜。
隔了段時間,謝染不做菜了,改做湯,還要做雞湯,景央喝吐了不少,給謝明朝吓得都不回家了,天天住朋友家裏。
辛苦鑽研了好久,謝染終于學會了做蓮藕排骨湯,在她一衆作品裏算是最好的了,也成了唯一能讓一家人下咽的湯。
湯喂進嘴裏後景央懸着的心才放下,還好,還是正常發揮了。
“對了,王弘那邊,還要看多久啊?”景央抿了抿唇,她天天兩家換着跑,兩家的護衛也不是白幹的,弄得她到處藏,累是不累,就是煩。
“還得幾個月,時間湊得太近,效果就沒那麽好了。”謝染也想快,可是快不了的,依崔則的脾性,他想出手弄人,必定是有十分的把握,不用旁人說他也知道,王弘要是栽在他手上了,世人會覺得是他故意陷害,畢竟關系那麽不好。
崔則需要的充分罪證,王弘會給他,可如果太過倉促集中,崔則很容易識破,那之前的一切功夫都白費了。
謝染舀着碗裏的湯,今年之內,她就可以先用崔則的血祭奠謝氏亡靈了。
二月開頭,花朝節來了,昭陽公主宴請長安一衆女眷前往公主府賞花,魏王府裏面,崔攸寧和謝染都收到了請柬。
兩人以前總是會避開同行,這次是怎麽也躲不過去了。
到了演戲的時候,謝染盛裝打扮,弄得花枝招展,蓮青如意百褶裙,臂钏璎珞齊上身,頭上的銀珠珊瑚步搖色澤飽滿,晃得人眼睛疼,斜斜簪上一朵雅致玉重樓,清新又妩媚,她連耳墜子上的東珠都是進貢來的,懶懶洋洋的出了寒水齋,勾人的勁直往外冒。
到了外面去,崔攸寧早在馬車邊上等着了,她不似謝染那般華麗,一襲淺紫衫裙,绾上兩根白玉簪便罷了。
“我叫人多備了車,你想坐哪一個?”崔攸寧耐心詢問着謝染。
謝染淡淡回答:“後面的。”
馬車平穩行駛着,謝染未到公主府,只是想想,都覺得昭陽有些可憐,花朝節過了,再等兩個月,她就要被送往西涼和親了,聽蕭琢說,西涼國主喜好美色,王庭之中盡是各色美人,先前的王後病逝,留下嫡子嫡女,也不知道昭陽過去了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年前的時候,昭陽與驸馬和離,不到一個月,驸馬把之前的妾擡為了正妻,曾經喜歡的郎君終究是傷透了昭陽的心,她答應和親的時候,只求了蕭臨淵一件事。
讓她的三個孩子留在公主府,她差人照料,保他們一生平安,那個最小的孩子才剛剛出生就要離開母親,她覺得昭陽是不忍心的。
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她也害怕孩子跟着她去西涼會過的不好,異國公主,不知道會過的怎麽樣,即便是西涼民風開放,對于她和前夫生的孩子,西涼國主未必會善待,倒還不如留在長安,總不至于叫人白眼欺淩。
謝染忍不住回想,她最開始認識昭陽的時候,她也很開心的,君王長女,生母尊貴,兄弟姐妹都對她很和氣,也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怎麽現在,也都不好了呢。
說不清是惋惜還是同情,謝染心情有些低落,到公主府的時候,她看到許多女眷圍着昭陽,國朝最尊貴的公主殿下,笑容得體,卻一點都不開心。
驀地,謝染耳畔似乎響起以前聽過的一句話,“我們生來就享受了對于普通人來說遙不可及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權勢地位,得到了這些,我們就必須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為國朝,為家族,犧牲自己的一切。”
愛情,婚姻,自由,但凡是他們有的,在有需要的時候,都得被犧牲。
事實證明,李夫人那樣的人太少了,大多數人依舊将責任看的很重。
謝染和崔攸寧一道走,見到她們的女眷神色都有些異常,在她們的認知裏,這兩位不該這麽和氣的。
連魏晚蘅和盧文茵都這麽覺得。
盧文茵想轉頭走的,可是就在碰上她們的那瞬間,她覺得好像看見了以前的謝南枝和崔攸寧,都還是很青澀的樣子,朝氣蓬勃,笑容可掬,什麽都沒變。
恍惚片刻,她低聲呢喃:“看來,昭陽說的也有道理,她真的很像她。”以前是容貌,現在是神态。
魏晚蘅聽到了後,本想勸解一番,她也怕謝染的身份藏不住了,可是她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因為南枝的離去,盧文茵這些年也沒有真正高興過。
四人隔着大片的山茶花叢對視,中間紅豔豔的一片,花枝纏繞,難以分離,最後隴在一起,花開幾朵,蓮生并蒂。
這是頭一次,在謝家出事以後,盧文茵見了崔攸寧沒有冷嘲熱諷,也是在那以後,長安四姝重新聚齊,相隔不遠。
可是,總和以前不一樣的,崔攸寧變了,盧文茵變了,連謝染,也不是曾經的謝南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