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責任
“朕聽說,你這些時日都待在府中溫書,沒跟着你那幾個兄弟出去狩獵游玩,倒是很沉得住氣啊。”蕭臨淵一邊批着奏疏一邊同蕭琢說話,朝會過後他便叫了蕭琢過來,晾了他半天也沒見他不耐煩。
蕭琢最會裝父慈子孝,他雙手作揖,腰身微曲,滿臉誠摯,“回陛下,此前是臣行為不端,陛下讓臣閉門思過便是希望臣自糾己身,臣又豈敢過度放縱。”
蕭臨淵擡眼瞥他,冷厲的面容上滑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知道便好,做好自己該做的便不會生出事端,過些時日的秋狩,你随駕吧。”
被親口提點随駕,這分量不可謂不重,按照往常情況來看,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蕭臨淵都會很看重蕭琢了。
這樣的好事蕭琢怎麽能不表現出驚喜呢,他笑意盈然的下跪拜謝:“臣謝過陛下,此次秋狩臣一定會好好表現!“
激動之情溢于言表,蕭琢擡頭的那一瞬間,敏銳的捕捉到了蕭臨淵臉上的得意。
确實應該得意,別人的生死,榮辱,喜怒哀樂都被捏在他的手心,怎麽能不洋洋自得呢。
蕭琢出了甘露殿,深深吐出一口氣,看到端正跪在殿前的成王,什麽都有了解釋。
不過是一個兒子惹了他不開心,想要換一個人來假惺惺的表現他的慈愛和大度。
“參見皇兄。“蕭琢經過成王身邊,按照禮制問好,未曾想換來的是白眼和破口大罵。
“你得意什麽!娼妓之子也配在本王面前耀武揚威,別以為本王如今不得聖心你就可以取而代之,下賤之人,不配!”
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只讓蕭琢覺得嘲諷,這是在甘露殿前,他的一言一行會一字不落的傳到蕭臨淵那裏,無須他出手,成王自己已經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了。
蕭琢始終保持淡然模樣,對于成王的辱罵沒有回應,丢下一句臣弟告退便不再理會。
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出身不好其實也挺好的,至少他比那個仗着出身蠢笨如豬的東西強太多。
要說剛才那番話讓他難受,那真是沒有,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比這更難聽的話他不知道聽了多少了。
悠閑自得的回了府去,葉長史就守在門邊呢,見他回來立馬過去回禀:“殿下,鄭孺人病了有段時日了,一直嚷着見您。“
還是頭一次鄭好以萬分脆弱的形象出現在蕭琢面前,面色蒼白,渾身無力,斜斜的倚在床邊,虛弱潦倒。
“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蕭琢劍眉攏起問。
蘇沅一直都在茯苓閣照顧鄭好,實在看不得她這樣折磨自己,“殿下,孺人一直不肯喝藥,每回請了大夫也被她趕走了。”
蕭琢一聽更惱火了,“有病不吃藥,趕着下去和你父母團聚嗎?”
蘇沅和葉長史都聽的睜大了眼睛,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對于蕭琢來說,鄭好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鄭家的罪不應該落到她身上,即便她是王府裏的擺設,他也不曾虧待了她去。
鄭好純粹是自己作,作到自己都生氣的那一種,蕭琢現在還這樣說,她不管不顧的就吼了出來:“那殿下要妾怎麽辦!我現在什麽都沒了,活着還有什麽意思!我趕不趕着和父母團聚關你什麽事,你憑什麽說我!”
榻上躺了這麽久,她想開了,蕭琢都不喜歡她,她還那麽好脾氣幹什麽,幹脆就把所有的不滿說開好了。
一見陣仗不對,蘇沅和葉長史趕緊出了茯苓閣,之後蘇沅還很匪夷所思,“她這是崛起了嗎?”
裏面的蕭琢不跟鄭好吵,他沒那功夫,“身子是你自己的,你也知道你已經沒有親人了,我也不喜歡你,所以你苦了自己沒人心疼,你還折騰什麽呢?”
鄭好:“……”
瞎說什麽大實話。
她兩眼淚汪汪的,委屈至極,攥着錦被的手不斷發白:“我現在是真的後悔了,當初我就應該聽父親母親的話,偏要執意嫁來這魏王府做妾,落得現在的下場,是我活該,我就應該死了算了。”
“千萬別這麽說,這話你在我這裏說過很多遍了。”蕭琢并非真的那麽不近人情,實在是鄭好太能鬧騰了,以前跑到浮石居去,動不動就是病了,累了,再不見他就要死了,他真的聽膩了。
蕭琢按了按太陽穴,有些無奈道:“鄭好,我覺得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句,不要那麽輕易的去說死,很多人想活都活不下來,鄭家雖亡,我也不會苛待你,照顧好你自己便是對你父母最好的回報了。”
“殿下都不喜歡我,為何還要管我的生死。”
蕭琢忽地站了起來,走到鄭好的身邊,把她按回榻上睡着。
“我是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甚至還有點讨厭你蠻橫無理,可是你既然嫁給了我,便是魏王府的人,我有那個責任照顧好你,保你一生平安,若是有朝一日魏王府遭遇劫難,我會送你出府,讓你有個好去處,如此種種,無關風月,只為責任。”
因為見識過蕭臨淵對他母親的無情,蕭琢覺得自己不能和他一樣,人既然在他身邊,他就得承擔起責任。
從那天後,鄭好再也沒有鬧過了,生病了就好好治療,按時用膳,閑來無事就在自己院子裏種花養鳥,時不時鑽研點吃食,叫蘇沅陪着她玩。
有的時候不能把路走死了,換一條路其實也沒什麽。
魏王府安靜了半個月,謝染和孟綽也到了那個地方,一個離長安很遠的,偏僻又貧窮的村子裏。
站在那座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的牌坊前,謝染拿手遮住眼簾迎着光看過去,到處都是雜亂的樣子,好些屋舍旁邊雜草長的老高,顯然是沒有人住了,還有些人家門前的栅欄都倒了,村子裏就只能看到幾個人,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總讓人生出悲涼之感。
謝染和孟綽對視一眼,只希望這一趟不要無功而返。
二人往村裏走,遇上的村民都用怪異的神色看着他們,不約而同将目光定格在謝染手中的長刀。
“唐柯,真的會在這裏嗎?”孟綽偏頭問謝染,他實在無法把這裏的唐柯與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起來。
“誰知道呢,問一問吧。”謝染微蹙雙眉,她掉轉頭去尋了方才遇見的老妪。
“老人家,請問你認識唐柯嗎?”
老妪渾濁的雙眼對上她的目光,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後擺手。
謝染心頭一梗,對老妪點頭笑了笑又繼續往前走,然後她驚奇的發現,這裏的每一個人不是聾了就是啞了,沒一個健全人。
“怎麽回事。”謝染單手叉着腰,這村子到處都透着怪異,這也并非是唐柯的故鄉,為何他會在這裏。
她剛想回頭問孟綽話,卻眼尖的瞥見躲在不遠處屋舍後面的人,沒有絲毫遲疑,謝染長刀出鞘躍了過去。
那邊藏着的還不止一個人,七八個勁裝男子面露兇相,手裏還握着劍,擺明不是這裏的人。
謝染提刀砍過去,好在那些不是什麽武藝高強之輩,謝染沒多費力氣把人打暈了過去,只留下一個清醒的。
“說,你們是誰。”刀尖抵着那人的脖子,劃破了面上的一層皮,那人抖着身子,虛汗頻出。
“我,我是個江湖亡命之徒,有人出了錢,叫我們在這裏看住一個人,一旦他有異動或是有來歷不明的人踏足村莊,立馬殺了。”
那十有八九就是崔則了,謝染凝神後把人提了起來,“你們看住的那個人在哪裏,帶我去。”
男子咽了咽嗓子,才轉過身去想要偷襲,猛然被謝染刀尖劃破了喉嚨,血流如注,雖不傷及性命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謝染擰住他的胳膊,一個用力,一聲脆響,疼的他冷汗直冒。
“別跟我耍花樣,快走!”
“哥。”她叫孟綽。
孟綽心領神會,他過來把地上躺着那幾個紮了幾針,确保他們一整日都醒不過來才跟着謝染一起走。
一直到了村子的最東頭,一座破落的草屋展露在眼前,木門只剩半扇,裏面髒亂的不像話,要不是還有兩只雞在,真不相信這地方會有人。
地方到了,帶路人也就沒什麽用了,謝染看都沒看直接把人打暈了,一腳踢到栅欄外就不管了。
兄妹二人進去後聞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味道,謝染捂住鼻子打量四周,簡陋是第一印象,一張床外加一張木桌,零零碎碎擺了很多東西。
“有人嗎?”
“有啊。”聲音是從側間傳來的。
謝染跑過去看到那人的樣子,半天沒能回神,孟綽更是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曾經他們覺得自己家的遭遇很慘,可是再苦再難,也沒有淪落到唐柯和唐家這般地步,孟綽沒有辦法想象,唐柯到底經歷了什麽。
那一年唐柯的兄長中了狀元,成為長安城新貴,唐柯也在城中聲名鵲起,那時候的孟綽還叫謝明謹,和唐柯相識一場,仰慕彼此才學,也算好友。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那個意氣風發,俊美無籌,談笑之間風度自如,好友至交遍天下的狀元之弟,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窩在柴火堆裏的唐柯,滿臉傷痕交錯,右邊袖管空蕩蕩的,蓬頭垢面,衣不蔽體,雙腿以奇怪的姿勢扭在一起,渾身上下都是傷,頹廢之氣遍布,和曾經的他,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