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安四姝
在這崔家,下人們最喜歡的便是崔道衍之嫡長女崔攸寧,自謝家那位和親之後,她成了當之無愧的大梁第一才女,自幼熟讀經史子集,論才學沒幾個人能越過她去,崔攸寧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好,從不與人為難,是以提起她來大家都是豔羨之色。
崔家的人也有些怵她,平日溫溫和和,一動了怒那也是極為吓人的。
便如此刻崔攸寧冷眼掃過她們,滿臉不愉,“今日是阿襄大喜的日子,多少貴客來了崔氏,你們便是這樣嘴碎氣短,叫旁人聽去了要如何看待我崔氏。”
“再者,魏王與謝姨娘如何關你們什麽事,再讓我聽到你們嚼舌根子,統統将你們發賣出去。”
崔攸寧拂袖而去,後面還有一大堆命婦千金等着她去招待,沒工夫在這耗時間。
此刻花園那裏聊的正熱鬧,人群中最為耀眼的還是謝染,笑靥盛開,朱紅羅裙,張揚明媚的不像話,她總是那樣懶散嬌媚,美人一笑,滿園的芙蓉花都不及她好看。
雖說很多人是不喜歡謝染的,好歹人家也是魏王殿下的寵妾,有些人也願意同她說說話聊聊天,以圖日後能幫襯夫君兒郎一二,是以謝染那處并不算孤單。
“謝娘子的胭脂真好看,是哪家鋪子買的,我也想買來試試。”夫人們同謝染搭着話,她指間覆上右頰,嬌羞畢露:“這是殿下替我買的,說是花了大功夫從西域那邊弄來的,一盒值十金呢。”
她們聽了又是羨慕又是抱怨,怎麽自家的夫君就沒這樣的心思呢。
謝染站在芙蓉花叢邊,纖長手指撥弄着花瓣,雖是對着身邊的夫人們笑,目光卻幾次落在那邊的魏晚蘅身上,那位同她對視一眼,彼此都知道該怎麽樣做。
“昭陽公主到!”不遠處傳來呼聲,園子裏的女眷都不由自主的看過去,這昭陽公主乃是陛下長女,五年前随夫君一道去了蘭陵,長安城裏好久都沒她的消息,今日這場合她來的倒是稀奇。
“參見昭陽公主。”該行的禮還是得行,畢竟這是大梁最受寵愛的公主殿下。
昭陽公主被侍女攙扶着走過來,她肚腹隆起,已然是有了身孕,“不必多禮,都快起來吧。”
謝染沒有擡眼看她,當年她和昭陽也算有些交情,那也是個心思靈巧,分外純良的人,早早嫁得如意郎君,日子一直都過的很好,當年謝家出事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長安,她大概也沒有想到她走之後會發生那麽多事。
一群人圍着昭陽說笑,昭陽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肚子裏這一個她也極為看重,旁人要誇上兩句,她也就格外高興。
被圍着去涼亭裏落座,昭陽随意一瞥,恰好看見了芙蓉花叢旁的謝染。
就那麽一眼,她愣了許久,神色變幻。
“這是哪家的夫人,本宮怎麽從來沒有見過?”昭陽走近了一些,柔和的眉眼間染上幾分驚喜和擔憂。
謝染暗道不好,面上還是從容,一步三晃的過去,嗓音甜膩柔婉:“回昭陽公主,妾乃魏王府上的貴妾,謝氏。”
“也姓謝嗎?”昭陽低聲呢喃着,明眸中的失望顯而易見,這不是她,她不會有這般作态。
昭陽嘆了口氣,她側身摘下一朵芙蓉花替謝染簪上,“你生的很像本宮一位故交,本宮見了你很是開心,有空的話叫魏王帶你來公主府坐坐,陪本宮說說話。”她很久都沒有遇到一位像謝南枝一樣的朋友了。
謝染一時沒有說話,她現在裝不出來那副狐媚樣子,她曾經的朋友依然懷念着她。
園中靜谧許久,她們都知道昭陽公主說的那位故交是誰,起初她們認識謝染的時候也覺得她像極了謝南枝,尤其是眉眼和鼻子,簡直如出一轍,加之兩人同樣姓謝,不免有人生疑,可是越往後相處的久了,她們自己全部推翻了這些想法,容貌再像,性格那也是天差地別。
“她算是什麽東西,也配跟謝南枝相提并論!”打破一池靜水的,是另一位世家貴女。
怎麽這祖宗也來了。這是在場所有人的一致想法。
謝染身子僵硬,魏晚蘅也好,昭陽也罷,她們都是有分寸的,可是盧文茵不一樣,若是她折騰起來,她沒有那個把握不露餡。
“就算謝家亡了,就算謝南枝死了,她也依然是百年公卿世家尊貴的嫡女,豈是這種以色事人的妾室可比的。”盧文茵毫不掩飾她對謝染的厭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謝染瑟縮着身子,顯然有些怕她。
“公主殿下,謝南枝是謝南枝,沒人可以替代她。”盧文茵對于昭陽沒有絲毫敬畏,因為她有非常硬的後臺,雖不是公主,勝似公主。
一時間,昭陽和謝染的臉色都很難看。
謝染不着痕跡的掃了眼魏晚蘅,她一瞬間便明白了是什麽意思,連忙出來打圓場:“好了文茵,別鬧了,今日是崔家大喜的日子,做什麽要鬧得這樣不愉快。”
魏晚蘅拍着她的肩道:“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別再為難自己,這謝娘子也是個玲珑剔透的人,你這樣說多不好啊,她只是相貌與南枝相似,別的什麽都不一樣,你不必多心。”
要論全長安最會做人的女子,所有人都會把票投給魏晚蘅,任憑她出身再不好,也能憑借出色的交際能力攀上世家大族,還做了淮安世子妃,這樣的本事不是誰都有的。
魏晚蘅安撫好了盧文茵,又轉過來對着謝染:“文茵生性率直,說話失了分寸,但她并無惡意,還望謝娘子恕罪。”
“妾也不是那等無理取鬧的人,既是如此,妾不會多說些什麽。”謝染眉眼低垂,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憐樣,魏晚蘅笑容滿面,心尖抽痛,對崔家的憎恨也愈發深重,不是他們,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氣氛緩和了一些,大家又繼續說着話,昭陽對謝染笑了一下也就沒再過來。
大家走散了些許,謝染同魏晚蘅交換了眼神,走了不同的路,繞到一處去。
“文茵這幾年過的很是不如意,你別往心裏去。”魏晚蘅低聲說着,從前那樣要好的朋友,如今竟是相認都艱難。
“我明白,只要她不對我起疑,其餘的都沒什麽。”
說完這句話謝染忽然苦笑了下,“怎麽會起疑呢,在所有人眼裏,驕傲的謝南枝是不會給人做妾,施媚勾引的,謝染和謝南枝,永遠不會是同一個人。”
魏晚蘅沉默了,好一會才悵然道:“仔細想想,當年的長安四姝,如今竟無一人有好結局。”
等到時候差不多了,衆人才往前面去,崔襄迎親回來,大家都去看了新人。
五姓七望三門,除了豐厚的底蘊之外,族中子弟的好相貌也歷來為世人所追慕,毫不誇張的說,這些家裏面,就沒一個長的醜的,娘子秀美,郎君俊朗,誰人都誇好顏色。
謝染到了蕭琢身邊,兩人互換了眼神,都是有話要說,顯然現在不是合适的時候。
一對新人跨火盆入內,崔襄滿臉春風得意,他笑的越開心謝染就越想殺了他,這種貨色怎麽還能有好下場,若不是因為他,謝明朝又怎麽會成那個樣子。
謝染看的火大,手中纨扇搖的厲害,蕭琢按了下她的腰,意味明确:沉住氣。
他示意謝染去看新婦子。
循着蕭琢目光過去,謝染注意到那李家娘子擺了張哭喪臉,整個人恹恹的,沒一點新婚喜氣,再仔細些看,眼皮浮腫,眼中血絲密布,顯然昨夜裏哭了許久。
看來這樁婚事并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和諧。
謝染和蕭琢不約而同的唇角勾起,有嫌隙就有機會,有的時候盟友太多也不是什麽好事。
這場婚禮辦的極為隆重,美中不足就是新婦子始終沒好臉色,崔道衍和崔襄就跟瞎了一樣,心情不受影響,該怎麽笑該怎麽做都拿捏得好好的。
時候稍晚一些,崔道衍過來招呼賓客,蕭琢以身體不适為由先行一步,崔道衍心裏都快把他罵成孫子了還得笑着送人走,蕭琢一張嘴就能把他氣個半死,最後實在忍不了了他才叫崔攸寧過來圓場,他自己趕緊遠離這是非之地。
最後的局面就演變成謝染蕭琢對着崔攸寧。
作為一位王妃,一位正妻,她對于夫君帶着妾室來到這裏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滿,一舉一動都還是那個端莊柔嘉的世家貴女。
“妾還想在家中留幾日,望殿下恩允。”崔攸寧冷冷淡淡,垂首開言。
“那便留着吧,什麽時候想回來了,傳個信,本王來接你。”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拉着謝染的手。
縱然知道很不對,很不好,謝染還是想問一句崔攸寧,你覺得難堪嗎?
如果難堪就趕緊知難而退,離開這些是非紛争,不要讓自己活得那麽累,為了家族犧牲了自己的全部,到最後,朋友,愛人,一無所有。
在魏王府的第二年,謝染知道了崔攸寧的秘密,她喜歡蕭琢,藏得死死的,根本沒什麽人知道。
“你喜歡他是嗎?”那時候的謝染很嚣張,為了立嬌蠻無禮的人設,免不了鬧事,那一次鬧到了崔攸寧那邊。
她是怎麽回答的呢,先是肯定,“我是喜歡殿下。”
然後列了一大堆因果。
“父親把我嫁給殿下,就是看中了他的潛質,他覺得他有那個希望問鼎九五,所以把我當作拉攏他的工具,作為崔氏的嫡女,我知道我應該怎樣做,我會是一個好王妃,好女兒,殿下喜不喜歡我無所謂,我的存在,僅僅是兩方結盟的信物,我喜不喜歡殿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肩負起自己的責任,”
這番工具論聽的謝染遍體生寒,崔攸寧看的太清楚,像是沒有自己的感情和靈魂,總為別人而活。
那一年的崔攸寧已經和謝染認識她的時候大不相同了,她連喜歡都是那麽的清醒理智。
須臾數年,變了的又豈止她謝染一人。
“殿下,快些走吧,妾都站的有些累了。”謝染收斂思緒,整個人靠在蕭琢身上,崔攸寧淡然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上馬車的時候,謝染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崔攸寧,就是這樣一個瞬間,她覺得站在崔府華麗巍峨匾額下的崔攸寧,像是一具傀儡。
真是應了魏晚蘅那一句,長安四姝,無一人有好結局。
家破人亡,婚姻不幸,如履薄冰,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