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哎喲,”一個聲音突……
上午的課程結束,學生們紛紛湧入食堂。
外校的師生都被安排在了大禮堂,那裏已經備好了盒飯和飲料。
大喇叭裏放着舒緩的午間音樂,陽光鋪滿整個校園,顯得十分寧靜。
徐亦成的午飯向來在教室裏解決。
他每天都帶着一個高保溫飯盒,裏面是媽媽早上精心為他準備的飯菜。他往往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會拿出飯盒來吃。
正當他在教室裏用餐,走廊上傳來一陣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學校有過明令,午休期間是不能在教學樓範圍內喧嘩的。
“哎喲,”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殘疾人!”
徐亦成握着筷子的雙手在控制停滞了一瞬,扭頭向窗外看去。
三個穿着外校校服的男生,正一臉壞笑地沖他指指點點。
“還真是殘疾人!”其中一個男生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似的,上前兩步直接趴在了教室的窗戶邊上,明目張膽地向裏面張望。
“這坐着輪椅,應該殘得不輕吧?”另一個男生也湊了上來。
“嘿,兄弟,你幾級傷殘啊?”第三個男生直接走進了教室。
徐亦成看着他們挨個進入教室,慢慢地靠近着自己,臉上卻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
三個男生圍着他坐了下來,一個頭發稍長些的男生問身邊的兩個人,“這是不是傳說中的,‘身殘志堅’吶?”
“你還會用成語了?”胖些的男生開他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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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便不管不顧地笑了起來。
徐亦成并沒有因為他們口中的“殘疾人”而感到憤怒或難堪,但卻被他們不絕于耳的笑聲折磨得有些心煩。
“你不會還是個啞巴吧?”長頭發問他。
這樣說着,還突然動起手來,朝他的肩膀上猛地推了一下。
徐亦成可以讓自己容忍他們的口頭惡意,但卻無法容忍他們的肢體碰觸。
“別碰——”
“不要動他。”
在徐亦成這句“別碰我”還沒有說完的時候,另一句突然蹿了出來,直接截斷了他的話。
他擡頭一看,來人果然是甄思安。
“請你們,出去。”
他對甄思安的聲音自然是非常熟悉,只是,用這熟悉的聲音說出如此豪橫的話,卻着實令他有些出乎意料。
三個外校男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但扭頭一看,沒成想竟然是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并且長得還挺漂亮,他們瞬間就來了興趣。
一個板寸頭的男生雙手搖了搖,裝出十分無辜的樣子,說,“我們沒動他,別誤會呀。”
“你誰呀?說話有點橫了吧。”頭發長些的男生卻完全令一副态度,他站起來朝甄思安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你這樣講話,是不是有些不友好?”
胖子趕緊起身去拉他,他卻甩開胖子的說,繼續對甄思安說,“說話放客氣些,ok?”
“別鬧事,走了走了,等會兒就來人了。”胖子再次上前拉住他。
“我沒鬧事兒,我好好地陪一殘疾人聊天,我看他一個人吃飯可憐,怎麽着?這叫鬧事兒?”男生被胖子拉扯了兩下後,竟變得更加惱火。
殘疾人。
全班同學,整個高一年級,甚至說整個江州市一中的學生,大家用仿佛是天生的随和與天然的善意,來配合徐亦成因殘疾而導致的清冷和孤僻。為了保護一個青春期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的基本尊嚴,從來沒有人在他面前說過“殘疾人”這三個刺耳的字。
殘疾人。
甄思安在多媒體教學區遇到很多外校的學生,大多數都是彬彬有禮;少數人有些性格張揚,但也都笑臉盈盈。而眼前的三個人,不僅嘴上不客氣,竟然還對坐在輪椅上的人動手動腳。
可惡!
她看着這個頭發有些長的男生,感覺到對方明顯的攻擊傾向,但“敵不動我不動”,甄思安一言不發。
“你叫什麽名字?”男生問她。
“跟你無關。”甄思安答。
男生靠近一步,“我可告訴你,不要惹我。”
“我沒惹你。”
“你沖什麽沖?”
“我沒沖,”甄思安右手一指,“請你們出去。”
“出去?”男生再靠近一步,“偏不。”
氣氛變得有些焦灼,胖子又上來拉了一把。
“別碰老子。”男生煩躁地再度甩開他,往前走到甄思安面前,“你很喜歡頂嘴啊?”
“你想幹什麽?”甄思安并不怕他,“既不出去,是想跟我吵架?”
“我哪裏吵得過女人。”他邪橫一笑。
“打架?”甄思安又問。
“我一般不打女人。”
這時候,陸續從外面回來了三個男生。他們一臉懵地看着眼前這情形,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走吧咱們,人家班來人了。”板寸頭男生走來過撞了撞長發男的肩膀,說罷這句話,他自己徑直先離開了。
胖子看了長發男一眼,也跟着走掉了。
長發男生指着甄思安放狠話,“以後別讓我遇見你。”
說完,他發狠似的踢翻了腳邊一個椅子,便要離開。
他踢椅子的時候,耿馳剛巧走進教室。
耿馳眉頭一皺,沖他喊了一聲,“我草,你誰呀?”
就這樣,長發男生被突然出現的耿馳堵在了教室後門。
班裏的其他男生盡管還不清楚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們一看耿馳莫名地出手,就知道事情或許要鬧大,于是大家紛紛聚攏了上來。
長發男原本剛想了事,突然被莫名其妙罵了一嘴,心裏的怒火又上來了。
“你踢我凳子?我凳子招你惹你了?!”耿馳指着他問。
男生們都愣住了,這才明白,耿馳原來是為了自己那被踢翻了的凳子才張嘴的。
“我樂意。”說着,長發男又踢了一腳。
耿馳一愣,他哪裏受過這樣的氣,立刻怒道,“我不樂意!”
班裏的其他人看這架勢,以為他要上去揍人,于是趕緊把他拉住。
耿馳為了讓大家松手,便說,“我不打架我不打架。”
說罷,他又看着眼前這個長發男,輕哼一聲,“我們一中不允許打架鬥毆,要不咱們約放學?”
此刻,耿馳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
以前,所有人對他的評價都是“不成熟”、“孩子氣”、“沉不住氣”。然而,在這時,他竟然學會了隐忍!并且在暴力事件面前,他選擇了遵守規則!
耿馳非常想為自己唱一首贊歌。
已經走出去的胖子和板寸,這時又擠了進來,一把拉住長發男,催促道,“走了走了,別鬧大,沒必要。”
長發男故意用手指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沖耿馳指了指,意思是說“我記住你了”。
他帶着狠厲的目光,又看了甄思安一眼,這才離開。
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把耿馳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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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思安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徐亦成剛想要開口對她說些什麽,她卻笑着搖了搖手指,“感謝的話,不用說哦。”
見徐亦成一直緊張地看着她,甄思安明白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又說,“我不是跟你講過我學過散打嗎?忘記了?”
徐亦成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次碘伏棉簽的事情。
是的,她有說過自己學過散打。
“學了十年呢,一般人打不過我,真的。”甄思安笑,“‘以後別讓我遇見你’,你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嗎?”
不等徐亦成開口,她就自己回答說,“你可以理解為,‘放你一馬’。”
“你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甄思安又截住他的話,“我什麽都知道。”
徐亦成便沒有再說什麽,他靜靜地看着甄思安的側臉,片刻後,才将腦袋轉了回去。
殘疾人。
他在心裏默念着這個詞。
殘疾人。
每念一遍,就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子,慢慢地割劃着他的心。
殘疾人。
疼痛到窒息。
“上午這道題,老師留的思考題,”甄思安把本子往他眼前一放,問道,“你看看,會不會做?”
她的這句話,突然打碎了他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将他從痛苦的深淵中解救了過來。
徐亦成接過本子,拿起了鉛筆,強迫自己集中精力。
“你最好用我能看得懂的方法來解題,你知道我有多笨。”
這時,徐亦成不自覺地把筆按在書本上,轉頭問她,“你想考什麽學校?”
甄思安被他突然的提問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反問說,“那你呢?”
“……還沒有想過。”
甄思安略略點了點頭。她知道,以徐亦成的能力,他考什麽大學都不成問題。只是,身體原因,讓他習慣性地不去暢想未來。
“我也還沒有想過,我現在只想着考高分。”甄思安回答他。
“多高的分?”
“當然是越高越好。我要是能考省狀元,就絕對不考市狀元。”
徐亦成突然笑了。
甄思安見他露出了笑容,趕緊說,“你可要幫扶我,一對一。”
“幫你考狀元?”
“哎喲,這個難度太大了。”甄思安皺了下眉頭,但轉而又說,“你做得到嗎?”
“你做得到嗎?”
“那我肯定拼了老命去努力吶!”
徐亦成轉回腦袋,搖了搖手中的鉛筆,說,“就從這道題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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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放學,班主任突然留了甄思安和耿馳二人。
中午鬧風波時在場的幾個男生,都已經猜到他們倆被叫去辦公室的原因。于是,在紛紛的議論之中,這件事被穿得全班盡知。
但盡管如此,卻沒人摸得清這件争端的起源。
除了徐亦成。
“我就是看到三個男生在我們班教室裏,我請他們出去。”甄思安對班主任說。
甄思安沒有提到徐亦成,但她也沒有說謊,她只是挑揀着一部分去說。
“他們為什麽在我們班逗留?”徐老師問她。
“不知道。”
“你進去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麽?”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
“我就是看到三個男生在我們班教室裏,我請他們出去。”甄思安重複這一句話。
耿馳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竟然在這時笑了。
“你笑什麽?”徐老師厲聲呵斥他,“你的問題最大。”
耿馳一愣,反問:“我有什麽問題?我沒有打架、沒有鬥毆。”
“我作證,”甄思安舉手插話道,“他被拉住了。”
“你——”耿馳瞪了她一眼。
“這一整周外校學生都要過來,你們倆不要再惹是非。”徐老師指着他倆,把手指放到耿馳面前格外強調,“尤其是你。”
甄思安趕緊點頭。
耿馳哼唧兩聲,也跟着點了下腦袋。
盡管甄思安閉口不提徐亦成,但班主任徐昇老師卻早就已經知道了事件的全部過程。
這件事是下午第二節 課下課後被傳到他耳朵裏的,他當即就跑到了學校的信息管理中心,調取了中午的教室監控錄像。盡管監控錄像是沒有聲音的,但是就整個畫面傳遞出來的信息,他已經猜出是怎麽一回事。
他背靠在辦公椅上,回憶着那天排座位時和徐亦成的一場對話。
看來,允許他這個小堂弟和甄思安坐在一起,是個正确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