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每個夜晚,俗世間總有……
金璐在教室裏寫作業,等着甄思安從辦公室回來後一起騎車回家。
很多人已經離開了,除了她之外,教室裏只有三個衛生值日員。
梁慕邱正在用濕抹布擦黑板,一副很賣力的樣子。另外兩個男生剛掃完地,從教室後方挑了兩把還沒有用禿的拖把,從教室後門走出去。
金璐沒有沒有注意到,此刻,空蕩蕩的教室裏只有她和梁慕邱兩個人。
梁慕邱的賣力卻并沒有收到好的勞動效果,因為他剛才懶得先擦掉板書,直接用上了濕抹布,所以現在黑板上全是一道道灰白色的污水痕跡。
走廊有一些嬉鬧的響聲。金璐以為是甄思安回來了,擡頭向窗外看了一眼,沒有看到甄思安,卻看到了李晨陽。
李晨陽也看到了她,于是湊到窗戶邊,問道,“金璐,你怎麽還在學校呢?”
說實話,金璐自認為和李晨陽不算太熟。幾次碰面,都是李晨陽以找甄思安聊天,期間間接與她問候一下。
“等思安。”她回答說。
“她幹嘛去了?”
“徐老師找她。”說罷,金璐又低下腦袋繼續寫作業。
李晨陽看着她低垂的側臉,認真到讓人不敢打擾。他知道金璐性子冷淡,便只好轉身離開了。
就在這時,教室前方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
“金璐,”梁慕邱收了抹布,走到她面前,“今天我看見了兩個人。”
金璐沒有擡頭,輕聲應他,“我也看到了。”
“這是在我們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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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璐沒有理他。
“那我先走了?”梁慕邱問她。
金璐在這時才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在學校,你更不要管。”說罷,便又低頭繼續寫起了作業。
站在教室外面的李晨陽聽得雲裏霧裏,不知二人這番對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他感到一陣困惑,但又覺得金璐對男生的态度和平日裏的狀态并沒有什麽不同,便努力打消腦海中那個不靠譜的猜測。
甄思安回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裏只有金璐一個人了。
兩個女孩子背着書包從自行車車棚走出來,當下天色已晚,晚霞挂在深藍色的天邊,微微能看到一絲淡薄的彎月。
金璐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标杆,因此一路上都沒有問甄思安關于中午的争端。
反而是甄思安笑着問她,“中午的事情你聽說了多少?”
騎着自行車,金璐側臉看了她一眼,回答說,“我獲取信息的渠道非常有限,只是從前排人聊天時偷聽了兩句。”
“偷聽到什麽?”
“他們說,耿馳挺身而出,英雄救美。”金璐皺着眉頭地說。
雖然她很難相信這個說法,但還是原原本本地把自己聽到的內容告訴給了甄思安。
甄思安差點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什麽?是因為那個外校的男生踢了他的凳子,他氣不過!跟我有什麽關系?”
金璐只有在女生面前才會露出些難得的笑容,她說,“所以我從聽到起就不相信。”
正說着,前方路口的拐角閃現兩個人影。
一男一女,都牽着自行車,兩眼帶着戲弄的惡意,緊緊地盯住正在向他們駛來的甄思安和金璐。
先是甄思安看到了他們,于是她示意了金璐一下。
金璐也注意到了,随即眉頭緊鎖,眼裏呈現出她從未在其他人面前露出過的厭惡之色。她與那二人之中的女生四目相交,眼神交彙之中,雙方都産生了一些不可名狀的仇恨。
金璐的車子并沒有停下來,而是迅速與拐角處的二人擦肩而過。
甄思安感受到了金璐的異樣情緒,走遠了一點兒後才問她,“剛剛那兩個人,你認識?”
金璐片刻後才緩緩開口,“……不想認識。”
甄思安聽出她話語裏的排斥和疏離,就沒有再問下去。她想起之前金璐說過的“校園暴力”。
說出這個詞的時候,金璐的表情也有些怪異,非常厭惡但又極力克制,想要表現出已然滿不在意的風輕雲淡,實則只透露出她被傷害後的極端痛楚。
“思安,我們是朋友嗎?”又騎了一段路,金璐突然問她。
甄思安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仍舊回答她說,“我們只是朋友?難道不是好朋友嗎?”
金璐側臉笑了笑,說,“高中之前,也有幾個女孩子說,是我的好朋友。但是,都慢慢和我分開了。”
“為什麽?”甄思安不解地問她。
金璐微微抿了抿唇,說,“我想,你明天大概就會知道了。”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一路上,再沒有講其他的話。
晚上回到家裏,甄媽按照慣例問她怎麽回來的有些晚。
但甄思安思考了片刻後,并沒有将今日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告訴她,而是随便找了一個借口搪塞了過去。
吃完晚飯,她乖乖地回到小卧室。
做作業的時候,腦海裏始終不受控制地一直閃現着金璐的身影。
這個外表看起來十分清冷的少女,似乎願意在她面前展露一些過去。但又不知為何,又不願意在她面前展露太多。
那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到底是誰?
看他們那不善的目光,到底和金璐有過怎樣的過往?
而金璐今晚講的最後一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明天,在金璐身上會發生什麽事情嗎?
正這樣想着,突然,樓下的推拉門發出了一些聲響。
甄思安放下手中的筆,悄悄探頭到窗戶邊上。映着不甚明亮的燈光,她看到徐亦成推着輪椅慢慢地出來了。
已經有較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在這樣靜谧的夜晚獨坐小院了。
甄思安難免會聯想到白天發生的事情。
“殘疾人”這三個字再次出現在她的腦海裏,令她感到一陣惡寒。
如果是沒有經過正确教導的頑童做出這樣的事情,尚且能讓她理解;但同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竟然還在以中傷他人為樂,實在令她感到費解——這到底是蠢,還是壞呢?
或者說,是既蠢又壞?
大概是既蠢又壞。
徐亦成如安靜地坐着不動,就像是一座融在暗夜中的雕塑。他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在品味某種複雜的心情。
甄思安知道這世間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很想在此刻走進徐亦成的心裏,看看那個內心深處的靈魂,是在哭泣還是在憤恨。
她默默地注視着他,如同幾個月前。突然,她覺得徐亦成和金璐有些像。
完美的外貌和聰明的頭腦。
如果只是如此,他們該是多麽幸福的少年和少女。然而,一個正承受着殘疾,一個在隐瞞着過去。
反而,看起來出身平凡且能力一般的自己,倒成了目前為止最幸運的存在。
每個夜晚,俗世間總有俗人因俗事而無法入眠。
今晚,亦是如此。
“徐亦成。”甄思安輕輕喚了他一聲。
他轉頭,這次沒有吃驚于看到站在窗口的她,很自然地将輪椅調頭,往她的方向移動。
甄思安搬來了凳子,她坐在窗戶邊問道,“有心事兒?”
“沒有。”徐亦成搖頭。
“你吃過飯了嗎?”甄思安笑着問他。
“嗯,剛吃完。”
“我晚上吃了魚,我媽做魚超級好吃。”
“我吃的也是魚。”徐亦成笑了笑。
“你不去寫作,跑院子裏幹什麽?”甄思安調侃他,“又是透氣?”
他淡淡地點了點頭。
“吃完飯還是逗逗貓比較好,逗貓多開心啊。”
徐亦成問,“你想逗貓嗎?”
“我是讓你逗逗貓,小貓咪這麽單純可愛,呆在一起會讓心情變好。”甄思安生怕他還沉浸在中午那個事件的痛苦之中。
“你要不要下來逗逗貓?”
甄思安無奈搖頭,“今天作業多啊,我倒是想去你家撸貓。”
“去寫作業吧。”
“我陪陪你呗。”她這句話說得那麽坦然。
徐亦成的臉微微泛紅,他垂下眼眸淡笑一瞬。
“我之前找了一根繩子,你等一下。”甄思安離開了窗口。
過了一會兒,從她的窗口慢慢垂下來一根繩子,上面綁了一張被卷來的紙。
甄思安探出腦袋,對下面的徐亦成說,“你接住啊。”
徐亦成接住繩子,取下紙卷。
“打開看看。”甄思安趴在窗口笑着看他。
徐亦成展平紙卷,映入眼簾的是她手寫的一行字——
快誇我的字很好看!
原以為她能寫出什麽富有深意的唯美句子來,萬沒有想到是這麽直白的內容。
徐亦成擡頭看向她,眼裏的笑意根本藏不住,他說,“你的字很好看。”
“哈哈哈,”甄思安抱拳,“感謝誇獎。”
“這張紙留給我可以嗎?”
她點頭,“可以啊,等我以後出名了,你就可以拿我的手寫真跡出去顯擺。”
他失笑,“好,我記住了。”
甄思安見他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便說,“以後你要是晚上想這樣出來透氣,可以順便找我聊天哦,只要你看我房間的燈是亮着的。”
徐亦成點頭,白天那種事情造成的負面情緒已經煙消雲散。
和她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謝謝你,甄思安。”
感謝的話語相比他感激的心情而言是那麽得蒼白無力,但如果此刻不說出“謝謝你”三個字,就好像未完成的心願似的,他晚上會失眠。
“這有什麽,你輔導我學習,我才感激涕零呢。”甄思安大笑兩聲,“高考之前我要一直做着‘狀元’的美夢。”
正說着,甄思安的門突然被敲響,門外傳來甄爸的聲音,“能進嘛?拿剪刀。”
甄家的好傳統,但凡要進關着門的房間,必得先敲門詢問。
“先不跟你聊了,寫作業去了!”甄思安沖他擺擺手。
“好。”徐亦成淡笑。
他看着甄思安關上了窗戶,直到她的人影離開了窗邊,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徐亦成将輪椅調轉方向,視線對向遙遠的天邊。
稀疏幾點星光,在黑幕中顯得耀眼。
不幸既已如此,那就多看看自己擁有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