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淚

第39章

蓬瀛宮的靈官殿，陳放有蓬瀛宮自建宮以來收集的各種神器。這裏守衛森嚴，結界牢固，非長老不得入內。

殿中布有祖師爺施下的守護幻境，踏入則能見到二十八星宿。各種神器就收藏在這漫天星辰中，具體的方位只有掌門知曉。

懷定在殿中靜靜觀察着位于西南的轸水蚓。離五星入轸之日只剩兩天，長沙星幾乎已快進入轸車。

他背着手，面容肅穆，不知在想什麽。

幻境波動，殊明進入了靈官殿。

“師兄，你喚我前來是所為何事？”

殊明的臉色有些勞累，這幾日她忙着安排宮中各項事務，沒有一刻停歇。

“諸事都已安排妥當了？”懷定沉穩問道。

“嗯，都妥當了。”

“山上各處建築的陣法也已開啓。若是那日抵擋不住，我便會啓動自毀機關。”

蓬瀛宮除了禁洞與縛妖境的兩界封印，亦收藏有不少珍惜貴重之物。澄觀閣內收集的大量書籍，其中不少記載有各界的傳說秘事。這些書冊中含有大量的信息情報，不能落入魔界手中。

丹井堂內豢養有不少珍奇異獸，這些異獸大多勇而無智，若是被魔族掌握，怕會危害人間。

殊明觑觑懷定臉色，輕聲相勸：“師兄，此戰雖然艱苦，但你也不必将所有擔子全壓在一人肩上。”

“況且蘊明杖的神力已附着在了封印上，兩日後封印之力雖會波動，但有神力加持，魔界沒那麽容易得逞。”

懷定知道殊明在寬慰自己，可此戰關系着蓬瀛宮的百年基業與人界安慰，他的心弦一刻也不得放松。

“小輩弟子呢？都送走了麽？”他撚了一下長須，沉聲詢問。

“倚青、苑明已将沒通過昭時師弟試煉的弟子分批送往了綿竹山，我要他們兩人就留在綿竹山，等事情平定後再回宮。”

若是蓬瀛宮此次戰敗，此舉亦算是留下了點點星火，不至于就此全軍覆沒。

“很好。”懷定颔首。

“師兄，你叫我來，到底是為了什麽？”殊明看向懷定如刀鑿斧刻般的嚴正面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她隐隐感覺到懷定有非常嚴重的事情要同她說。

幾大長老中，懷定年紀最長，性格也最為深沉。上任掌門仙去之時，就是看中懷定沉穩剛正，才将掌門之門傳給了他，而沒有傳給法術最為高強的昭時。

懷定微微一笑，“你且等一等。”

殊明依言耐心等待，不過片刻，幻境又輕輕波動了一下。

“師兄，我來了！”殿中響起昭時爽朗的聲音。他一生沉迷劍法，心胸曠達自若，在此危難情形中依舊可以泰然自若。

昭時與殊明看到彼此，皆是不由一愣。他們不解懷定為何他們只将他們二人喚來了靈官殿。

懷定望着他們，擡手指向東方的卯宿，神情肅穆莊重。

“我有話要同你二人交待。”他緩緩道。

一炷香後，殊明與昭時一起走出靈官殿，臉上神情皆是郁郁。他們站在靈官殿的高階之上，遠遠看向頭頂翻騰的灰色雲海，心內百味雜陳。

殊明長嘆一聲，心內有幾分迷茫，“若是走到師兄說的那一步，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麽？”

“不會的，我們一定不會輸的。”昭時身板挺立，一身銳意不減絲毫。

大戰在即，不僅蓬瀛宮氣氛肅殺，那伽宮亦是氛圍緊張。沈熙明幹脆搬到了渡風殿，好随時與紫菀閻蒼确認攻上蓬瀛宮的細節。

如此一來，揚靈被孤零零地關在了掩月殿。

淩風因離開劍體太久，消耗了太多靈力維系靈體，現在只能寄托在風故的佩劍流光中休養。

緋葉被沈熙明與紫菀下了嚴厲命令不許來泉綏殿，是以現在揚靈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告訴沈熙明，我要見他！”

捱到最後一日，她終于受不了這份煎熬，下定了決心要向沈熙明要一個了斷。

彼時沈熙明正與閻蒼商讨，聽得那伽侍從通報，他猶豫片刻，只是模棱兩可地回覆道：“我知道了。”

“我要是不在這裏，你恐怕早就飛了過去。” 閻蒼冷笑，話中意味深長。

沈熙明不客氣地與他針鋒相對，“我不會讓她破壞我們的計劃。可怎樣處置她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你操心。”

“好一個情種。”閻蒼傲慢輕笑，嘲諷之意盡在不言中。

閻蒼知道大敵當前，理應以大業為先，不該與沈熙明因兒女情長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但碧幽那日回宮後傷心欲絕的模樣實在讓他大為光火。

沈熙明知道閻蒼夾槍帶棒的原因，也不意與他多計較，他暼一眼鋪在桌上的蓬瀛宮地圖。

“還要繼續麽？”

閻蒼心內有輕重，他冷哼一聲不再多言，繼續與他商讨那日進攻的路線。

她總算想要見他了麽？沈熙明心裏默默地想。

揚靈在掩月殿一直等到月影東升，方等來了沈熙明。

沈熙明搬到渡風殿，故意将她冷落了幾日。兩人數日未見，他見她又清減了不少，纖腰不足一握，心裏不自覺生出幾分憐惜。

可揚靈眼中似乎并沒有一絲歡喜。

“你找我有何事？”沈熙明垂下眼眸，整理好自己的眼神，冷淡地問。

揚靈等了他一整天，凡殿外響過腳步聲都忍不住翹首去望，卻一直沒等來他。看着殿中光亮漸弱，暮色四起，揚靈的一腔期待早就化為了委屈與失望。

現在見到了他，他的态度又是如此疏離傲慢，一股邪火一下從揚靈心底蹿了上來。

“明日就是你們攻打蓬瀛宮的日子了，你有沒有想好要拿我怎麽樣。無論你是打算放我走，還是打算殺掉我以絕後患，我都悉聽尊便。”她的語氣也頗生硬。

沈熙明眸光一黯，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殺她，卻偏要這樣說。

“你還可以選擇和我可以回魔界。”他不動聲色地說。

揚靈驀地想起了雲清同她說散華獨自回到了妖界時那坦然又哀戚的神情。

“回到魔界，與妖魔為伍麽？”她控制不住自己冷硬的語氣。

沈熙明被她話語中的鄙夷刺痛了。

他從不以為緊那羅魔的身份是一種恥辱，反而以為是一種驕傲。他不在意人類對妖魔的偏見，可他不能容忍揚靈也這樣。

“你前世今生，不一直與我這個妖魔糾纏不清麽？”

他看向她，尖銳地反問：“怎麽，你現在是覺得我阻礙了你清修，阻礙了你得道成仙？！”

四目相交，兩人眼中皆是愛而不能的痛苦與不能而愛的纏綿。

被這感情煎熬到極致，揚靈忽而萬念俱灰。她慘然一笑，快步走向床邊取下了系在床頭的淩風劍。

“沈熙明，你我這是何苦呢？”

她神色絕然，徑直抽出長劍就往自己頸邊橫去。

沈熙明怎麽也想不到揚靈會有尋死的念頭。他飛快地擡手發出一道魔氣打偏揚靈的劍鋒。淩風劍被他打落在地，可揚靈這一劍下得又快又狠，劍鋒依舊割破了她白皙的脖頸。

刺目的血從傷口處汩汩淌了下來。

“你做什麽！”

他大驚失色，再顧不得其它，就要過來替她處理傷口。揚靈往後急退，她運動靈力，淩風劍立時從地上飛起回到了她手中。

“別過來！”

揚靈全然不管脖子上的傷口，她看向沈熙明，神情凄然。

“你我兩世糾葛，皆是痛苦不堪。這若是孽緣，我願就此結束，以後轉世輪回，與你再不要有一點牽扯！”

揚靈慘白絕望的臉色與衣襟上沾染的赤紅血液相襯，令人分外心驚。

沈熙明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

轉世輪回，再不要有一點牽扯……麽？

“你要如何？”半晌，他頹然問。

揚靈用盡全身力氣維持着鎮定，這個時候她絕不容許自己再有一絲軟弱和猶疑。

她已受夠了當斷不斷的苦。

“放我走，或者殺了我。”

“為什麽？為什麽！”沈熙明不甘地提高了聲調。他心裏充滿不解，為什麽揚靈寧死也不願與他回魔界。

“蓬瀛宮對我有養育之恩，而且作為一個蓬瀛宮弟子，我有我不能抛卻的立場。”

可她很清楚自己抛棄了什麽東西。

“好，很好。”沈熙明苦笑，再說不出其他的話。

他催動魔氣，雙手交疊捏起一個陣法。銀白的流光從他身體裏游弋而出，他臉上漸漸顯現出了緊那羅的魔紋。施法完畢落回到地上，他沒有像往常般斂去身上的紋印。

已經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了。

他的聲音疲憊至極：“我已施下了陣法，于後日亥時将你送往東方星宿海。”

“在這之前，還請你在此地稍安勿躁。”

他深深望她一眼，好似要将她這時這刻的模樣印進自己的腦海。

“從此你我……再無牽扯。”他緩緩開口，聲音艱澀。

語罷，他徑直轉身走向殿外。走到門口，他停頓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可身後袅然無聲。

沈熙明不由嘲笑自己在這時竟還留有癡心妄想。他加快腳步，狼狽不堪地逃離了掩月殿。

看着沈熙明離去的背影，揚靈的心随之被抛到了遙遠的天際。心口傳來的确切疼痛感，讓她懂得了痛徹心扉這四個字的明白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