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淚

第40章

丹熏山高懸于空，夏吾靈識從山體中發散出清氣滋養山中生靈。山上即使偶因天象異動泛起濁氣，也不過待天象回轉數日後就能回複清明。

而這一次，五星還未完全聚合進入轸車之中，丹熏山就已因為濁氣滿溢，而昏沉的不辨日夜。

縛妖境重建不到一月，偶有構架疏漏之處傾瀉妖氣，引得妖獸趨之若鹜。蓬瀛宮弟子在準備魔界來襲時，還得分神下山捉妖，以免妖物流落人間。

這日晚霞蒼涼如血，染透了丹熏山半邊天際。宮中無一人高聲喧鬧，弟子們皆默契地手持長劍聚集在三清殿外。

世間安危，全系于今晚。

被夕陽染紅的雲層由褚而紫，顏色愈來愈深沉。天幕漸暗，蓬瀛宮籠罩在層層灰雲之下，壓抑而緊張。

殊明獨立在禦風臺上，望向天際西南方那五顆亮的刺眼的星。東方月輪升起，一輪殘月若鈎，其上泛有隐隐血色。

一切都是不祥之兆。

“燃燭！”

昭時一聲令下，宮中各處建築同時燃起烈烈燭火。跳躍熱烈的火光映紅了每個弟子的臉頰。

希止不由捏緊了手中的劍。

随着最後一抹日色消失，丹熏山立刻響起了地動之音。四面八方傳來怒海翻波的水浪聲，聽來令人膽寒。

弟子們不得命令，皆不妄動，只是肅穆地嚴陣以待。

“是明月湖。”殊明沉着地看向臨夜，臨夜點頭，眼神依舊沉穩無波。

他一揚指，背後背着的焚星劍聞令出鞘，閃電一般向明月湖飛去。臨夜身化劍影，附在劍上随之而往。

他一動作，他門下的弟子立時禦劍随他而去。風故與綸羽作為臨夜的徒弟，此時當然沒有絲毫猶疑。

“綸羽師兄！”

綸羽應聲而停，他踩在劍上，看向喚住他的清問。

“保重。”清問向他鄭重叮囑。

綸羽微微颔首。

“你也保重。”

說罷，他再不猶豫地禦劍而去。

一入紫竹林，臨夜便感到不對勁。他意識到方才并不是那伽在明月湖作怪引發出的翻浪聲，而是由魔力造成的幻聲。

臨夜眼眸微眯，知道自己八成已進入了幻境。果然，他回身一望，追随來的弟子們已經不見人影。

能制造出如此強大幻境的妖魔，只有身為歌神之後，生來就能蠱惑人心的緊那羅魔。

臨夜将靈力貫注在指間，在焚星劍上并指一彈。

叮！

劍身輕顫，發出清脆的鳴聲。他觀察着四周的變化，忽而一劍刺出，挑起了滴凝結在草葉上的露水。

露水一剎發出耀眼的銀白光芒。

沈熙明從露水中化形而出，手中握有一把長琴。他一拂弦，琴音便化成魔力飛向臨夜。

一串美妙的琴音響在臨夜耳邊。臨夜向來心冷，這串琴音絲毫沒有撩撥到他的心弦，他面無表情，劍鋒冷然，招招刺向沈熙明要害。

沈熙明一笑，手中的長琴散為一團靈光，重又凝成了銀泉劍。焚星玄色深沉，銀泉銀亮清明。不過眨眼間，兩人已過了十餘招。

他們打鬥的時候，天邊已出現了無數雲氣旋轉的漩渦。漩渦中能隐約看到其中或紅或白的光芒。

這些當然不可能是星光。

蓬瀛宮中，清問盯着天邊那輪血月，緩緩抽出了自己的淺草劍。

漩渦裏飛散出無數縷黑紅的魔氣，每一縷魔氣搖身一變，皆是一個全身铠甲的魔族士兵。

通過他們铠甲上印着的魔紋，清問認出了這些都是修羅魔。

修羅士兵手持長/槍，懸浮于空，遙遙睥睨着他們，卻不即刻動手，好像在等待着什麽。

“放箭！”

遙遠天際傳來聲利落的清亮女聲。

清問循聲望去，只見一騎在白獅上，穿着身銀白铠甲的美豔女子，正手持着一柄流光四溢的大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這女子就是現在羅剎族的君主和朱。

她身後的族人聽令，箭雨立時如流星般向蓬瀛宮落下來。帶着魔力的箭矢射在結界上，泛起一朵朵細碎的漣漪。

箭雨無法突破蓬瀛宮的結界，和朱高傲的神情卻是絲毫不減。

“柏翼，該你了。”她揚起下巴，對身旁穿着青色甲胄的男子似笑非笑地說。

柏翼身材颀長，五官瘦削淩厲，眉眼之中有些許陰沉。他面無表情地捏起一咒訣，無數青色光球從他身後的雲氣裏飛射而出，狠狠往結界上砸去。

光球甫一觸到結界便裂成了數塊碎片，一只只面目可憎的怪物從光球裏爬出來，迅速爬滿了整個結界。

它們嘲哳地尖嘯一聲，随即伸開細長的四肢，張大滿嘴都是獠牙的血口，開始啃食起結界。

“那是地夜叉！”清問身旁的游瀾高聲叫了起來。

地夜叉是低等的夜叉魔獸，可以以血肉為食，也可以金石為食，總之他們堅硬的獠牙什麽都能撕裂。

嘭！

一只地夜叉咬穿結界，重重摔在了地上，恰巧摔在倚青身邊。它頭上燃着鬼火般的青綠色冥火兩只眼睛一只在頭頂，一只在下巴，十分詭異可怖。

倚青毫不猶豫地一劍斬下，卻聽得長劍發出了砍在金石上的铿锵之聲。被摔得七葷八素的地夜叉回複清醒，迅疾地向他爬了過去。

其餘地夜叉得了這一個窟窿，争先恐後地向破漏處湧來，噼裏啪啦地往下掉。

倚青往後急退，連連先那只地夜叉施出火符與雷符，可那皮糙肉厚的怪物卻好像感受不到絲毫痛楚，依舊對着他窮追不舍。

希止飛身而起，一劍穩準狠地劃過地夜叉咽喉。綠色的腥臊血液飛濺而出，地夜叉霎時化成了一團灰煙。

“平日你多看幾眼《降魔冊》，現在也不至于這麽難堪！”希止不客氣地教訓道。

倚青白着臉沉默不語，心下慚愧至極。

他性子懶散，對斬妖除魔沒有半分興趣，而是沉迷于占蔔易理。修習劍法符咒之術時他能懶即懶，能躲便躲，劍術還不及入門五六年的小輩弟子精深。

“真是一群廢物。”

柏翼嘴角輕抿，看着狼狽不已的倚青，眼神中盡是無情的嘲弄。無能的人類能享受豐饒富足的土地，而力量強大的魔族，竟然只能被苦寒逼得自相殘殺。

他身旁的和朱不答言，一雙流轉的美眸卻是饒有趣味地遙遙望向希止。

眼看由紫虛歸元訣結成的靈壁已是支離破碎，和朱輕叱一聲，催動着座下白獅沖向結界。

她掄起手中長刀，蓄力一扔，狠狠地将長刀砍在了結界上。耀眼的赤紅魔氣一霎蕩漾開去，裂痕由長刀處迅速地蔓延至整個結界。

結界上不停傳來砰砰的炸裂聲，集蓬瀛宮全部弟子靈力結成的結界徹底失去了屏障的作用。

赤影長刀飛回和朱手中，和朱揚眉一笑，氣勢逼人。

“沖！”

一陣山呼吶喊，夜叉與修羅二族的武士從天而降，與蓬瀛宮衆人奮力厮殺。

柏翼高懸于空，緩緩擡手念出喚訣，空中滾雷陣陣，狂風大作。

呼嘯的風吹起柏翼墨綠的戰袍。他伸手觸風，感受到風變得黏濕，他微勾起了唇角。

一只巨大無比的怪獸展翅從天際飛來，高吭着從衆人頭頂飛過。它的翅膀投下一片碩大的陰影，幾乎讓弟子們以為天際飛來了一片罩頂的烏雲。

“天夜叉。”殊明眼光追随着那怪物，心下暗感不妙。

天夜叉是夜叉族的神獸，只受夜叉王的驅使。

柏翼打了一個呼哨，天夜叉向他飛去，謙卑地懸停在他腳下。他登上天夜叉寬闊堅硬如岩石般的背，手中綠光一閃，又召出了夜叉王的王杖。

他冷酷地橫杖一指，一道強力的青色魔光即從杖頂激射而出，魔力所過之處建築都如熔岩般融化。

“去！”柏翼一聲輕喝，徑直駕着天夜叉往三清殿而去。

殊明臉色急變，三清殿收藏有無數神器法器，豈能容魔界觊觎？

“戍岚！朗雲！”

“是！”戍岚朗雲領會過她的意思，同時禦劍飛向三清殿。

三清殿的寶頂驀然發出明亮的黃色光柱。光柱支撐天地，地上隐隐顯現出陣紋。

“渺小人類，不堪一擊！”

柏翼輕蔑一笑，擡杖向朗雲射出一股強大的魔力。朗雲沉着不迫地側身閃過，目光堅定。

戍岚一振手中長劍，淩厲的劍氣裹挾着靈力向天夜叉的眼睛飛馳而去。天夜叉昂首躲過他這一擊，發出聲暴怒的呼喝。

柏翼冷哼一聲，随即向偃蛇杖上注入魔力，杖頭上由晶石雕刻而成的兩條盤曲的魔蛇受靈力感召，化成了兩條駭人的數十丈長的巨蟒。

兩條巨蟒以偃蛇杖為原點，奔騰着向戍岚朗雲攻去。柏翼操控着天夜叉與偃蛇杖，與兩人纏鬥不休。

希止帶着師弟師妹們浴血奮戰，一襲月藍道袍早已污穢不堪。他手中的碎魂今日飲夠了血，劍身不住地嗚嗚微顫，發出清亮劍吟。

一枝銀白魔箭猛然向他飛射過來，他橫劍挑開箭矢，怒目視向朝他射出這一箭的和朱。

和朱在腥風血雨中，對着他明晃晃地一笑。

她執長刀在手，從白獅上一躍而起向他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