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淚

第35章

“是重霞鐘響了！出什麽事了？！”希止與玄見的臉色一下變得十分凝重。

前蓬瀛宮規定，只要三清殿的重霞鐘一響，弟子們無論手頭有多麽緊急的事情，都得馬上到三清殿集合。而前幾日懷定已經将天南地北的弟子們全部召集回宮。

兩人趕到三清殿時，三清殿前的廣場上已烏泱泱地聚集了一大批人。弟子們自覺按照師門列隊站好，秩序井然，絲毫不亂。

宮中弟子通過昭時試煉後，可自行從劍，醫，墨，蔔，樂五門中選擇一門精修。蓬瀛宮相信修行無法，萬物皆可得道，是以并不似其他門派奉一為宗，而是讓弟子們各行其道，求其所得。

懷定與其餘五位長老肅立在三清殿的高臺上，看着底下的二三百弟子，神情莊重。

“弟子們！”

懷定向前踏出一步，聲音渾厚有力。

“你們中或許有人已經注意到，長沙星近來越來越亮，且往轸中靠近。你們應該都在星象書裏讀到過，‘五星入轸，兵大起，必有災殃。’”

“魔界近來蠢蠢欲動，我們确信，他們就是想要趁着五星再次入轸，三界封印削弱動蕩的時候，打破丹熏山上的魔界封印！”

他這句話铿然有聲的落地，下面哄的一聲炸開了鍋。

三界隔絕，是從諸神之戰後就不曾改變的事情。弟子們震驚不已，忍不住小聲地交頭接耳：

“三界封印乃諸神魂魄所化，堅不可摧，他們怎麽可能打破封印？”

“魔界是有何企圖？六界生靈各得其所，打破封印是逆天而行！”

“且不說這個，魔族力量強過凡人百倍，且各個兇戾嗜血。封印一旦被破，還有人能立足的地方嗎？”

“絕對不能讓他們突破封印！”

廣場上嗡嗡一陣響，懷定擡手，弟子們立時肅靜。

“蓬瀛宮世代鎮守妖、魔二界封印，所求的早已不止得道成仙四個字。”

“我們肩上還承擔着守護人界太平的責任。”

“我希望你們抱着以身飼道，舍身成仁的覺悟去面對即将到來的艱險。”

“蓬瀛宮就算流盡最後一滴血，也得守住封印。”

“你們懂了嗎！”

懷定堅定絕然的聲音順着風吹入到每個弟子的耳中，廣場上寂靜得落針可聞。

弟子們神色肅然，就連不過八九歲，什麽都不懂的祈歌，溫思這些小輩弟子都受到感染，一張小臉嚴肅地皺成一團。

懷定雙手交疊念起咒語，喚出了從建宮起就收藏在三清殿中的重霞鐘。

重霞鐘樣式古樸，精美壯觀，曾是樂神鐘愛的樂器。鐘身上雕琢有人、獸、龍、花與各種神秘的上古紋樣。懷定催動靈力敲動重霞鐘，宮商角徵羽五音依次響徹整座丹熏山。

五音化成靈光盤桓在三清殿上方，宛若漫天流霞。

殊明等人亦念起咒語。随着他們齊聲念咒，五色靈光漸漸融為一片金光，向天邊蔓延舒展。

“施紫虛歸元訣！”懷定朗聲喝令。

全部弟子同時擡手捏訣，念出咒語。他們每念一個字，空中便生出點清澈瑩亮的靈光。

施紫虛歸元訣，便是将自身靈力與天地靈氣相融成為細小靈屑，靈屑融合成壁，即可抵擋來自外界的攻擊。靈璧中靈力越是精純，防護就越是牢固。

紫虛歸元訣共有三百四十七個字，廣場上的人将訣念罷，靈光便多如繁星，不可計數。靈光飄搖飛向天際，與金光融為一體，籠住了整座丹熏山。

但這僅是最基礎的抵禦。

懷定眼神肅殺，這一戰，他們非贏不可。

淩風替代揚靈站在劍陣之中，他生為劍靈，靈聚成形，靈散而滅，對這一切其實并沒有太大的觸動。

他只是隐隐替揚靈擔心，蓬瀛宮與魔界這般勢不兩立，她夾在其中進退維谷，不知最後會怎樣收場。

揚靈這些日子在泉綏殿過得倒頗安穩。

少鹹山的澤曲湖占地萬頃，煙波浩渺無境。那伽宮殿藏于湖泊深處，離地面近乎百丈深，而且水下道路縱橫曲折，無人指引絕難辨明方向。想要從那伽宮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明白沈熙明将自己安置在這裏，是不希望她卷入即将到來的風波。她自己也有幾分難言的私心——她實在不願與沈熙明刀刃相向。

這日傍晚，揚靈在泉綏殿池畔的涼亭裏看書，緋葉和聞夏星霜兩人在池畔收集停留在漱魂花上的螢蟲，青羽則臉上蓋着絲帕，翹着腿躺在欄杆上打瞌睡。

水底不見陽光，常年幽藍靜谧。時不時有魚群從他們頭頂的結界上悠游而過，投下片淡淡的暗影。

緋葉心思單純和善，揚靈向她稍稍示好，她便以誠相待。整座那伽宮，除開紫菀，其餘宮人雖真心疼愛她，但始終将她看作那伽未來的接班人，對她恭敬有加，不敢有絲毫逾矩。

紫菀知道自己遲早會被黯滅反噬，那時那伽王族只剩緋葉一人，即使她再舍不得緋葉參與你死我活的争鬥，緋葉也必須得扛起重擔。

緋葉生來性子平和良善，紫菀生怕時間來不及，是以對緋葉的要求異常嚴苛，常常對她疾言厲色地勸誡懲罰。

換成人類年齡，緋葉不過是一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她雖然能明白姐姐的一片苦心，但每一見到紫菀十有八九就要挨罵，便難免對她生畏。

緋葉與紫菀講些瑣碎細小之事，往往不過十來句紫菀便開始心不在焉，覺得索然無味。次數多了，緋葉也不再與姐姐說這些無聊之事。

揚靈性格柔和淡泊，說話輕言細語，舉止從容不迫，給人的感覺就如山間清風，舒适妥帖。她就算聽緋葉唧唧呱呱地說一早上，也依然能微笑以對，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揚靈知道緋葉這三百年都被困在這座水底宮殿，從未踏上過陸地一步，更未見識過人界風光，不自覺便對她抱有幾分憐惜之心。而且這小姑娘一顆心剔透的就像沒有絲毫雜質的晶石，叫人不由不喜歡。

不過十來日相處，兩人雖還不能稱為莫逆，但已能夠算是摯友。

揚靈看書看累了，便起身走向池邊看緋葉他們捉了多少螢蟲。她才輕輕走上兩步，聞夏就連忙回身，雙指并在嘴邊比了個“噓”。

“這裏有一只漱魂蝶！”聞夏極小聲地告訴她。

漱魂蝶吸收漱魂花中的靈氣，聚成蝶形從花蕊中飛出，靈光閃爍，十分罕見美麗。這蝶飛出花蕊後會随着靈氣被濁氣污染而散滅，往往活不到一個時辰。

千朵漱魂花也難生出一只漱魂蝶，即使偶然得到了一只漱魂蝶，也得将它保留在靈力精純的空間裏，不能讓它沾染到絲毫濁氣。

“星霜，快！快！”

眼看漱魂蝶已經一半爬出了花心，即将展翅，緋葉連忙伸手向星霜要罩網。

緋葉将罩網小心翼翼地挪到漱魂花頂端，她屏息靜氣，果斷地罩了下去。漱魂蝶被罩在用绡紗織成的網裏，使勁撲棱着翅膀。

星霜将一盞精致的琉璃籠遞到緋葉面前，緋葉立刻将漱魂蝶關了進去。

“快去拿淨靈石！”緋葉急忙吩咐聞夏去她殿中取來可以淨化濁氣的靈石。聞夏聽令，轉身就往殿外跑。

“哎，不用了！”

揚靈從緋葉手裏拿過小籠子，将一縷靈力凝在指間送了進去。

清澈的靈力散成靈光彌散在小籠中，因感染濁氣而略顯模糊的漱魂蝶輪廓一下又變得清晰，撲棱翅膀也有力了許多。

她将小籠子重新遞回緋葉手裏。

“我修仙，你們忘了麽？”

緋葉一愣，笑容有一絲勉強，“是啊，我都差點忘了。”

她與揚靈日夜相處，竟差點忘了她們一修仙，一為魔，實為勢不兩立的敵人。

氣氛一瞬變得有些尴尬，幾人正站着沉默，沈熙明從紫菀處商議完事情，回到了泉綏殿。

“你們在做什麽？”他從遠處快步走過來，笑着問站在池邊的四人。

緋葉舉起手中的琉璃籠，得意頑皮地向他招了招。

“我們捉到了一只漱魂蝶！”

“這玩意兒除了好看，還能有什麽用處？”青羽撇嘴。他被她們吵醒，正不痛快。

“我就喜歡它好看！”緋葉不客氣地一句話頂了回去。

沈熙明插言道：“漱魂蝶能用自身靈力養育生魂，這可與上古神器女娲石的作用一模一樣。”

“是麽？”緋葉驚喜不已。

沈熙明一笑，“話雖如此，可女娲石乃女娲之血所化，而漱魂蝶不過生于漱魂花，其中蘊含的力量天差地別。想要通過它織成一張完整魂魄，那是不可能的。”

青羽得勢，涼涼地接話，“說到底還是個玩物。”

“你！”

緋葉向青羽佯怒瞪眼，青羽得意地微勾嘴角，側過身不再逗她。

“不和你計較！”緋葉得勝似地笑。

她轉而對沈熙明道：“熙明哥哥，今夜風清月朗，好景致更襯雅樂，你說是不是？”

“是啊，我們都好久沒聽沈公子彈琴了呢！”星霜與聞夏連忙附和。

沈熙明不語，卻是看向揚靈。揚靈心下不由覺得好笑，她難道真是那樣小氣的人？

“我去取琴。”她笑着說，轉身回到了掩月殿。

這幾日沈熙明常在她殿中奏琴，琴便也放在了她這兒。她拿好琴，正預備着回去，就瞧見了淩風劍上的風紋在明明滅滅。

她臉上的微笑一下就冷凝了下去。

她拿起淩風劍，輕撫着上面的靈光閃爍的紋路，神情複雜。

這些日子來自己騙自己的好夢，終于到了要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