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淚

第27章

沈熙明猝不及防被她卷到空中，揚靈全然不覺自己已經控制不住靈力，只是任憑着體內的靈力洶湧地傾瀉。

“揚靈！醒一醒！”

“醒一醒！”

沈熙明掙紮着，大聲吼着想要喚回她的神智。

揚靈恍若未聞，瞳孔黑沉地若浸在墨中，沒有一絲光采。她以魂魄化靈，靈力一旦失控，她的魂魄很可能因化靈過度而受損殘缺。

魂魄受損，輕則散盡一身修為，重則神智錯亂，再不省人事。

沈熙明無可奈何，只得念起喚靈訣。虛無石一瞬發出耀眼的光芒，他脫出神思進入到寄托在虛無石的靈識中，順着與揚靈靈識相融的靈徑一路奔向她混亂的心神。

揚靈跪在一片神域中，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包裹着。她頹然坐在地上，無視，無聽，無識。

沈熙明趕過去，卻被一道無形的結界攔在離她三丈的地方。無論他怎樣叫喊，她都始終沉默地跪坐在那一片黑暗中，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不知何時，揚靈驀然意識到自己聽到了纏綿輕朗的歌聲。歌聲不染俗氣，溫柔的宛若蓬瀛宮上蹤跡飄渺的雲。

緊那羅魔承繼歌神血脈，歌聲既能迷亂心智，也能淨化人心中的雜念。

魅人婉轉的歌聲注入到她木然的心裏，一股舒适的暖意漸漸從她心口流淌到四肢。

她終于回過了神。

沈熙明掙脫了靈鏈，正用雙指從她眉心不斷注入清澈澄淨的靈力。見到她眼睛回複光亮，他總算放下了心。

他身邊游弋着無數拖着長尾的銀白靈光，臉頰兩側浮現出神秘的緊那羅紋樣，恍若神祇。

揚靈收回魂魄化成的靈鏈，脫力地跪倒在地上，眼淚無聲地從眼眶中大滴大滴砸下來。

她的心太痛了。

“沒事了。”沈熙明撫着她臉頰，輕聲地安撫。

散華獨自立在一旁，眼中遽然一絲狠厲，他毫無征兆地向沈熙明背心射出一道妖氣縱溢的劍氣。

揚靈驚慌不已，可劍光迅疾，她只來得及撲在他身上。眼看這一劍避無可避，被揚靈扔在地上的淩風卻電光火石的飛起，替沈熙明擋住了這一擊。

淩風化形出劍，劍氣鋒銳凜然。散華呼吸一滞，已被這黑衣少年橫劍鎖住了脖頸。淩風看向揚靈，用眼神詢問她該如何處置散華。

“放他走。”揚靈撐起身子，疲倦不已地說。

雲清不會希望散華死，所以她再恨散華，也不能讓他死。

散華仰天大笑，笑聲既瘋狂又蒼涼。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悄然滑落，與雲清的種種在他腦中走馬燈似的閃過。

他真切地愛過雲清，愛到願意為她冒性命之危潛回蓬瀛宮，愛到即使被她投入縛妖境也無所怨言。

可惜一切已是過眼雲煙，再無追悔的可能。

“我再不會來人界，再也不會。”

散華離開了縛妖境，在這之後漫長的千萬年裏，他果真再沒有回過人界。

揚靈低頭看着沈熙明緊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上有盈盈的銀白魔紋，蜷曲纏繞的若一種古老文字。

“原來你是緊那羅魔。”她怔怔地說。

沈熙明下意識地收回手，好像手上代表神裔的花紋是醜陋的傷疤。

“先出去吧。”在縛妖境中呆着始終不是長久之計，淩風快步走到兩人身邊，施出了移行陣。

三人落到明月湖旁邊的樹林中，沈熙明與揚靈始終不語，淩風在兩人間徘徊一圈，亦是百感交集。

“走吧。”淩風拉過揚靈。

揚靈順從的随他走出兩步，便停步回頭望向沈熙明。沈熙明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在深沉的墨藍月影裏靜靜看着她，向來俊逸的身形此時竟顯得有些落拓。

“你先走。”

揚靈眸光明滅，随即回身走向沈熙明。她擡手輕撫住沈熙明臉色的花紋，沈熙明閉上眼，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的手皆無一絲暖意。

淩風輕嘆一聲，識趣地化形而去。

“對不起。”沈熙明的聲音低沉輕緩。他落在揚靈臉上的目光小心翼翼，失去了往日的從容。

他越是溫柔，揚靈的心就糾得越痛。半晌，她擡頭，眼睛裏有軟弱，有依戀，還有令沈熙明心驚的決絕。

“我們……”揚靈哽咽地說出這兩個字，眼淚便奪眶而出。她吸口氣，強迫自己将剩下的話說完，“我們從此恩斷義絕，互不相欠。”

沈熙明一瞬落入深淵。

他定定看着她，靜水流深的朗目裏暗潮洶湧。既然已經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揚靈眼中的情意，他就不能甘心聽到她說這句話。

他将揚靈帶進懷裏，毫不遲疑地低頭吻了上去。

什麽恩斷義絕，互不相欠？你連我們前世的恩怨還不知道，就想與我兩清？

想都別想！

揚靈掙紮，沈熙明卻蠻橫地直接将她的手束在背後。他微涼的唇在她唇上輾轉，仿佛在向她要一個答案。

她很沒出息地開始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沈熙明把頭埋在她的肩窩，啞聲低低地說。

他用力地抱着她，好像在賭氣，也好像在懇求。

揚靈心中滿是酸楚：如果你真的是兮明，那該多好。

“我會忘的。”

她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轉身倉皇而逃。

一夜地動，蓬瀛宮已亂成一盤散沙。戍岚向來懶散，此時碰到了這麽棘手的事情，雖勉力支撐着，亦感到分身乏術。

昭時與希止在禁洞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他與戍岚只能日夜在丹井堂為二人輸給靈力，延緩黯滅上的魔氣侵蝕二人的魂魄。

懷定三人還沒趕回來，支撐起蓬瀛宮的俨然是向來不着四六的玄見。

縛妖境部分幻境崩毀，許多妖物趁機逃至紫竹林，風故便與綸羽帶着弟子們日夜在紫竹林巡邏除妖，以免妖物逃出蓬瀛宮禍害人間。

墨書與苑明等人則規劃着修葺宮中倒塌傾頹的建築，以免留下隐患傷人。弟子們雖從未遭遇過此等災變，此時卻全都令行禁止，同心同德。

揚靈在縛妖境中消耗過重，不宜跟着倚青他們斬妖除魔，便自覺提言在這師妹在幾日照顧宮守、祈歌等小輩弟子。

宮中人人繁忙，無有心思細究揚靈與清問在縛妖境中究竟遭遇何事。揚靈也不向綸羽他們提及重遇雲清的事情，不過每日勉強壓抑着情緒沉默。

清問經過幾日醫治，将體內妖毒清畢，就常常來陪伴揚靈。她不知縛妖境裏那兩人究竟是何身份，可看揚靈着心傷的模樣，也不敢相問。

懷定與殊明趕回來接手過宮中事務，直到半月後一切方漸漸重回舊軌。

可昭時與希止體內的魔氣，他們想盡各種辦法，卻始終無法除去

“我們雖修道小成，但人力始終難與神器對抗，黯滅上的魔氣，只能用神力去除。”殊明無可奈何地輕嘆。

她這幾日試過了各種法寶與靈訣，可黯滅是上古時期遺留下的神器，其上的煞氣霸道無比，絲毫不為所動。

他們用靈仙鼎收集丹熏山上的天地靈氣，再将靈氣注入二人魂魄，卻依舊無法阻止魔氣擴散。

“如今之計，只有去敖岸山取回蘊明杖。”朗雲思慮半晌，鄭重地說。

敖岸山是神明熏池羽化的地方，蘊明杖則是熏池生前的武器。蘊明杖常年感染神之氣息，歷經萬年亦蘊育出了神識。

蓬瀛宮第一代掌門因緣際會與蘊明杖結下仙緣，二人成為至交。掌門坐化前，蘊明杖曾為蓬瀛宮許下一諾：他日蓬瀛宮若是遭難，可取其寄托在敖岸山上的微弱神力一用。

懷定緊皺眉頭，并不言語。神力難求，若魔界還別有所圖，自是不好現在就動用蘊明上的神力。

戍岚同意朗雲的看法，随即一一與懷定分析利弊：

“現在離五星會合不過一月，魔界忽然做此舉動，兼之之前幾月紫竹林出現了入魔的妖物，說明魔界早就注意上了蓬瀛宮。”

“師兄，我們不得不防。”

“取回蘊明杖，一是可以洗淨師兄與希止身上的煞氣，二是可以幫我們鞏固仙魔二界封印。此法一舉兩得，确實是最好的辦法。”

懷定望向朗雲，“朗雲，你可還收集到了什麽消息？”

朗雲一愣，将知道的信息和盤托出：“魔界自三百年那場大變動後，傳出的消息便越來越少。”

“我猜想，魔界必然是發生了什麽災禍，不然他們的新王閻蒼上位之後，也不會就馬上下令斷絕三界交流。”

“人妖魔三界雖然互相忌憚防範，卻也遠不至于像近年這般風聲鶴唳。”

“書上曾記，九鳳山欽原一族曾獲黯滅。數年前九鳳山的欽原被遺落在人界的緊那羅少主沈熙明所滅，沈熙明雖然沒有獲得黯滅，但昨日他又與一那伽女子出現在禁洞附近。”

“正是那個那伽女子，使用黯滅打傷了昭時與希止。”

“這幾件事情不可能毫無關聯。”

“那伽……去查查她。”懷定吩咐。他撚須慢思，越想越是心驚。

黯滅是魔族神器，出現在人界已是十分蹊跷。而能運用神力力量的妖魔，也絕不會是等閑之輩。

魔界到底是在籌劃什麽？讓這些人物一個個全都現身。

莫非？

懷定眼神閃爍，當即傳令下去：“把揚靈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