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淚

第26章

“你騙我！”揚靈脫口而出。

雲清卻是釋然：“我沒有騙你。”

“不……”揚靈怎麽也不願相信兩人在絕境下重逢，卻又即将要面臨死別。一個念頭從她腦中閃過，她又重燃起一星希望。

“你的魂魄寄托在哪裏？

“只要能留住你剩下的魂魄，就還一定有辦法。”

揚靈急切不已。

“沒用的。”雲清笑着搖頭，似乎在笑她的異想天開。

“我不會讓你散掉的！”揚靈陡然提高聲音。她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旋即歉疚地看向雲清，幾乎在懇求她：“雲清，給我一點機會。”

希望再微茫，她也絕不會放棄。

雲清無可奈何地一嘆，擡手指向岩石堆中的一條狹小罅隙，“就在那裏。”

揚靈感到不可置信，一條不過手掌大小的縫隙，能用什麽容下魂魄？她蹲下身，伸手摸進去，觸到了那根柔軟的羽毛。

心中的酸楚一瞬泛上來，她面色灰暗地低垂下頭，身體因為強忍着抽泣而微微顫抖。

羽毛上所存的，不過一縷悠悠魂識。蓬灜宮用來傳信的靈蝶，蘊含的靈力都比這羽毛多上十倍。

雲清靜靜立在一旁，因為魂魄殘缺，她幾乎已成了團朦胧不清的光霧。

她是希止後第一個通過縛妖境試煉的弟子。昭時曾對她說過，她根骨極佳，若能潛心修道，必能飛升成仙。只不過她心念太執，或許會因為這一點執念而陡生坎坷。

一語成谶，她這一生果然坎坷。可是她這一生，雖然所有的不圓滿都來自于自己的執念，可所有的歡喜也全來自于這點放不下。

“揚靈，再見到你，就已是上天對我的憫惜，我別無所求。”

揚靈不語，半晌方擡起頭來看她，“散華呢？”

揚靈很想知道為什麽散華不再這裏，當初愛得義無反顧的是他，愛得理所當然的是他，那麽他現在又在哪裏？

“他回妖界了。”雲清坦然。

揚靈心痛至極地笑了起來。她替雲清感到不值。現在她心裏全是悔恨，她悔恨當年沒有将這件事告訴宮中長老，悔恨沒有在那一夜拼命攔下她。

“揚靈！”沈熙明匆匆趕來，卻被揚靈冷若冰霜的眼神逼停了腳步。

沈熙明的聲音莫名讓揚靈燃起一股怒氣，她看向他，就像當年看向散華。

雲清眼光掃過兩人，不由一聲苦笑。世人皆苦，可是揚靈，我不願你如我一般苦。

她将目光投至那緊閉的銅門，“丹熏山地動，是因為這門裏守護丹熏之心的夫諸有異動。”

夫諸是上古時遺留下的神獸，曾是山神夏吾的坐騎。夏吾羽化于丹熏山，留下一縷神識成為丹熏之心。夫諸眷戀舊主，自願進入山體內守護遺留的夏吾神識，一守便守下了千萬年。

“縛妖境的封印一直由丹熏之心提供能量，丹熏之心受損，縛妖境則會崩塌殆盡。這裏的妖物一旦逃散出去，造成的後果不堪設想。”

“揚靈。你與我一同打開銅門，重新馴化夫諸。”

“門上封印由祖師施下，你我同施紫清流雲訣，應該能讓祖師留下的靈識醒覺，放我們進去。”

紫清流雲訣乃蓬瀛宮的入門心法，亦是蓬瀛宮的秘訣。施此靈訣，可催發靈脈，靜心凝神。

揚靈思考一瞬，不容置疑地對她說：“我自己來。”雲清魂魄已所剩無幾，而且已被妖氣侵蝕，揚靈怕她承受不了清氣，一瞬灰飛煙滅。

雲清一愣，落寞回道：“好。”

揚靈走到門前，收斂心神，緩緩念訣。靈氣從她身體發散而出，逸散到銅門上。

雲清忍不住伸手留住一縷揚靈的靈氣，雖然她的魂魄早已與妖力纏繞不清，這一份靈力讓她痛苦不已，但她仍不願放開這熟悉的氣息。

曾幾何時，她也有過這樣清澈純粹的靈力。

随着清氣溢滿整片銅門，銅門上漸漸浮現出花紋極為複雜地符文，符文明滅，又随即化成萬點靈光。

銅門緩緩打開，夫諸與丹熏之心皆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丹熏之心乃夏吾神識所化，是一團懸在空中的極為耀眼的靈流。揚靈感受到精純非凡的靈力，精神陡然一振。

守護靈石的夫諸呼喘着粗氣，眼睛通紅地繞着丹熏之心走來走去，形容亦是十分苦痛煩躁。夫諸是溫柔純潔的神獸，絕不該如此兇橫殘暴。

揚靈逼出縷靈識輕緩地飄向夫諸，夫諸仰頭一聲長嘯，一下屈蹄跪倒在地上。它心智混亂，她嘗試數次都無法連接到它的心神。

揚靈雙手捏起一個訣，既然無法直接馴化夫諸，她便打算将靈識化入丹熏之心，借用夏吾的氣息引導它。

“不可以！”

沈熙明揮手打開她的雙手，阻止她施咒。不過略略靠近丹熏之心幾步，他便支持不住跪倒在了地上。他想要運氣封閉自己的魔元，卻稍一凝神便覺自己在受千刀萬剮。

心口憋悶至極，他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你怎麽了？！”揚靈慌亂地握住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冰冷的令她害怕。

先前的冷淡與提防一瞬間煙消雲散，現在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張和恐懼。

碧幽在虛空中偶然遇到了夏吾神識的投影，她操縱投影引誘了守護丹熏山的夫諸，這便是丹熏山異動的原因。

沈熙明用盡最後一分清明勉力咬牙制止她：“不要進去，你會迷失在虛空的。”

虛空是衆神湮滅後保留下的最後一塊混沌之境，心神稍有動搖便會被神力迷惑切割。碧幽身為純正的神魔後裔，也得通過引靈石牽引魔元才敢進入虛空。饒是她百年修為，也曾數次差點迷失在虛無。

沈熙明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揚靈六神無主，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滴了下來。

“揚靈。”雲清忽然柔聲喚她。

“他是妖魔，我猜得對不對？”

揚靈默默點頭。

“帶他離開這裏，他受不了丹熏之心的清氣。再呆下去，他會死的。”

“可是……”她要是現在離開這裏，暴走的夫諸誰來馴服？蓬瀛宮的同門若是因此遭難，她絕不會原諒自己。

雲清移到她身邊，神情堅定溫柔，亦有一分驕傲。

“別忘了，我也是蓬灜宮的弟子。”

“雲清……”揚靈猜到了她要做什麽，她慌忙伸手拉住她，卻抓了一個空。

雲清的幻形越來越亮，也越來越模糊。

“揚靈，此生我不後悔，我希望你也不後悔。”

“和他走吧。”

雲清催盡自己所有剩下的力量，擡手将揚靈同沈熙明送向銅門外，神情一如當年投入縛妖境一般的決絕坦然。

揚靈被她的力量裹挾着往外急退，可上一次她抓不住她，這一次她依舊抓不住她。

雲清的魂魄遽然散成一團清亮的靈光，靈光飛舞着注入夫諸通紅的眼睛。夫諸心神乍亮，雲清澄澈的靈力如一股潺潺的清泉洗滌盡了它的心魔。

銅門在揚靈面前緩緩關上。

“雲清！”揚靈飛撲在銅門上，泣不成聲。

魂飛魄散，從此天上地下，再沒有雲清。

“雲清呢？”耳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來人驚疑不已。

揚靈滿臉淚痕，擡眸看向面前一身大紅喜服的散華，眼裏的哀傷漸漸化成滔天的恨意。

散華強作鎮定地與她對視，今天是他與青鳥族公主成親的日子，酒宴上他感受到羽毛中雲清的魂魄消散，便匆匆從妖界趕了過來。

揚靈提劍，一劍狠狠地刺向他心口。

她現在只想馬上殺了他。

散華往後飛退，抵擋着揚靈迅猛的攻擊。揚靈劍勢如虹，周身殺氣四溢。散華羽箭橫掃，一串羽毛向她飛射而來。她面無表情地将元神化靈，将淩風劍舞出道靈璧将羽毛彈開。

她一把扔掉淩風劍，擰身懸于空中，默念起舍魄滅咒。她今天願用一魄做代價，換得散華魂飛魄散。

猩紅的妖力向她奔騰襲來，她卻不管不顧，只是凝神念咒，就算拼盡一生修為，她也要散華死在這裏。

一道銀白色的靈壁現在她身前替她擋住了這一擊。散華此時方注意到從岩石堆的陰影裏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沈熙明。

沈熙明手中執着銀泉劍，危險又輕蔑地看着他。

“哈！”散華荒謬地大笑出聲，任憑揚靈的靈鏈纏住自己，絞滅自己的魂魄。

“揚靈，你知不知道我和雲清會落到今日的地步？”散華惡劣地笑，“就是因為他！”

他擡手指向沈熙明，放肆又快意。沈熙明臉色灰白，眸光明滅不定。

“我欽原一族鎮守九鳳山幾千年，與人無害。若不是他滅我族人，我又怎會流落到丹熏山？”

“你要恨，不應該恨作為始作俑者的他嗎？”

“沈熙明！”他怨毒地看向沈熙明，歇斯底裏，“我的族人全死在你手裏。”

“我散華無用，不能為他們報仇。不過今天看到你自食苦果，我也算大仇得報。”

“揚靈，你該殺我，也應該殺他。”

“是真的嗎？”揚靈看向沈熙明，失神地問。

沈熙明此時方信報應不爽。

“是。”他低聲說。

揚靈眼眸散亂，她只覺自己在被命運随意地撥弄，所有的愛恨全是玩笑。一念之差，她便生出了心魔。

“一起去死吧。”

她手中的靈鏈飄飛過來死死捆住了沈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