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連着幾日揚靈都沒有理會沈熙明,沈熙明明白過來揚靈在躲着自己,也不再去自讨沒趣。
前一日還好生生地說見面,後一日就音訊全無,想也知道是有人從中作梗。揚靈被罰在明月湖禁閉,平常人影都見不到一個,能有這本事的,也就只有那個劍靈。
沈熙明每想到此處,便恨得牙癢癢:前世是你百般刁難,今世又是你!
他的煩心事不止這一茬,那個叫江月的姑娘每天都跑到學堂門口等他,他若天天使用移行術,遲早會惹人懷疑,因此也只能與她虛與委蛇幾番。
澗山村逢五一集,每到集日學堂便放假,好方便學生們幫着家裏人買賣貨品。沈熙明和青羽雖為修煉多年的魔族,早就可以靠吸風飲露為生,可他們向來入鄉随俗,每到集日也會去集市上采買些日常用品。
集市向來熱鬧喧嘩,熙熙攘攘。沈熙明和青羽此次出門生怕被江月捉住,是以買好東西就急匆匆地往家趕。
誰料怕什麽來什麽,兩人身後傳來一連串嬌聲,“沈先生!沈先生!”聲音由遠及近,江月已跑了近來。
沈熙明與青羽認命地互視一眼,只得轉過身。
“江姑娘。”沈熙明扯出個溫文儒雅的笑。
江月含羞帶怯地沒話找話:“你們也來趕集啊。”
剛買的東西還拿在手裏,沈熙明只能答是。
“我和姐妹們在那裏擺攤賣繡品,真是好巧。”江月轉身指指不遠處的一個小攤。沈熙明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幾個繡娘笑着與他打招呼。
“江姑娘,是有什麽事嗎?”青羽硬生生地插話,只想趕快溜之大吉,“沒事的話我和先生就先走了。”
“有……有事。”江月忙道。她看一眼沈熙明,臉紅了個通透,“沈先生,再過幾日就是燈會,你方不方便和我一起去?”
夏末秋初,澗山村都會舉行燈會,用千盞明燈迎來稻神,祈禱豐收。
“不大方便。”青羽早受不了江月扭扭捏捏的樣子,立時斬釘截鐵地替沈熙明拒絕。
“青羽!”沈熙明責備地看向青羽,卻沒否認他的話。
“是……是嗎?”江月說着,眼裏漫上了晶瑩的眼淚。
女孩子的眼淚最是要人命,縱是鐵石心腸的青羽現在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當真是我癡心妄想,剛才姐妹們同我說沈先生不會答應我,我還不信。”江月抹把眼淚,泫然欲泣的模樣楚楚可憐。
沈熙明擡眼望向她身後,果見繡娘們一個個正竊笑着地看着他們,圍成一團叽叽咕咕地說個不住。
“江姑娘。”沈熙明正欲好言安慰她兩句,不想兩個繡娘湊了過來。
一個繡娘上來搶着笑說,“沈先生,你千萬別怪她不知輕重,阿月哪一天不是時時刻刻想着你。我們這些姐妹啊,都看着眼裏的!”
“是啊是啊,先生千萬別怪她!”和她手挽手的另一個繡娘,立時會意地應和。
兩人故意放高聲音,一時引得來往路人忍不住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江月的小姐妹看不下去,上來就扯開兩個落井下石的繡娘,護着江月道:“沈先生可還沒說什麽呢,你們一個個的就坐不住了要來看笑話。”
“沈先生,你去,就答應說聲去。你不去,也爽快點說出來,免得阿月為你牽腸挂肚。”小姐妹是個脾氣爆的,當下就不客氣地看着沈熙明,要他給個說法。
“意思還不夠明白啊?先生是讀書人,想要給她留個面子,你們怎麽還上趕着丢人。”先前的繡娘嗤笑一聲,輕蔑地上下打量番兩人。
“你!”小姐妹被氣着了,聲音一下就大了起來,江月連忙扯着她的袖子往後退,一臉無地自容。
青羽被這群女人吵得頭疼,悄咪咪地往後退了幾步以免被牽連。
“江姑娘,沈某答應你便是了。”沈熙明柔聲道。
青羽驚悚地看一眼沈熙明,以為他着了魔。
江月猛然擡頭,滿眼寫着不可置信,“真的麽?”
“那是自然。”
江月轉悲為喜,臉上挂着眼淚就笑了起來。
“恭喜了。”那兩個繡娘生硬地說了一句,轉身就走。小姐妹得瑟地瞪兩人一眼,拉着江月也走了。
沈熙明與青羽往回走,青羽憋了半晌,到底忍不住:“老大,你莫不是想一腳踏兩船?”
“胡說什麽!”沈熙明叱道,青羽這話未免太離譜。
“那你還答應她?!”
沈熙明苦笑,“剛才那種情況,我不答應她,她會有多難堪。”
“可是……”青羽還有話說,當即被沈熙明擡手打斷,“你放心,燈會我就和她說清楚。”
燈會的日子轉眼即到。這天學堂一放堂,孩子們就如脫缰的野馬,收起書包就沖去集市上湊熱鬧。
“慢點!”
沈熙明正叮囑着學生,學堂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陣哄笑。
“先生,江姑娘在等你去燈會咧!”有調皮膽大的,扒着門框大聲往裏笑着嚷。
沈熙明趕過去,果然見江月等在門口,手裏拿着兩盞稻神燈,被孩子們起哄得不好意思。
“沈先生。”江月穿着身自己裁繡的嶄新衣裙,臉上敷粉描眉,顯然精心打扮過。
“走吧。”沈熙明微微颔首。
天光還未暗下來,街上行人已然摩肩接踵。村裏中心的幾家酒樓商肆用竹竿子撐着挂起燈籠,照得道路兩旁亮如白晝。一陣晚風吹過,吹得各處高懸的燈籠搖搖晃晃,猶如流火。
得償所願,江月興高采烈,一路上語笑嫣然地同沈熙明講話。
路過處賣飾品的小攤,江月一下被燈光照得亮閃閃的首飾吸引地停住了腳步。她拿起對玉耳環,比在自己耳邊,笑着問沈熙明:“沈先生,好看嗎?”
小姑娘的手段,不外乎就是向情郎展示自己如何嬌,如何俏。
“當然好看!”鋪子主人的恭維話一句接一句往外冒,“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貌,配上這玉更顯得溫柔賢淑,沉魚落雁。”
“好福氣喲公子!”
江月不說話,略略期待地看向沈熙明。沈熙明輕輕一笑,并不做聲。
“店家我看你是酒吃多了,什麽小娘子小娘子,胡說什麽呢!”江月讨了個沒趣,當下遷怒于店家,放下耳環就走。
“唉?!”攤主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地撓撓腦袋。
沈熙明上前拿起那對耳環,細賞一會兒後,請攤主将這副耳墜子包了起來。
美人如玉,自有配得上這好玉的人。
走到河邊,岸上已聚集了不少放河燈祈福的人。無數河燈飄飄蕩蕩地順流而下,十分瑰麗。
江月将一盞河燈塞到沈熙明手裏,問:“沈先生,你要許什麽願望?”
“願望?”沈熙明看着手裏的河燈,如果他的願望是一盞河燈就能實現的那就好了。
他轉而問江月:“江姑娘呢?”
“一是祈禱爺爺能身體康健。二是希望小傑能好好讀書,給江家争口氣。三嘛……”江月掩住嘴不說了,一雙明眸意味深長地瞧着沈熙明。
“江姑娘,沈某不才,擔不起姑娘擡愛。”
江月一怔,直愣愣地看着他。
“姑娘德行賢淑,溫柔體貼,定能早日覓得良人。”
這話說得明白至極,江月的眼淚一下溢滿眼眶,滾滾而落。沈熙明眼神裏雖有幾分憐惜,卻不說話也不動作。
“先生喜歡怎樣的,我去學,我去做就是。”江月泣不成聲,還抱有一絲幻想。
沈熙明嘆氣,“姑娘實在不必委屈自己,是熙明自己沒有這個福分。”
就算說得再委婉含蓄,意思無非是不喜歡自己。江月看着沈熙明,突然道:“先生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熙明一時語塞。
江月眼神一黯,了然道:“原來先生心裏早已有人了。”
“我勸先生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向我這樣每日提心吊膽,患得患失,實在是痛苦。”江月擦去臉上眼淚,随着人群自己離去了。
從燈會回來,沈熙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許是太久沒和揚靈聯系,也許是今晚江月的一番話,現在他對她格外想念。
他雙手枕着腦袋,不禁想到了前世的事情。
那時青羽還不在他身邊,他一個人在人界游蕩,裝扮成各行各業的人游戲人間。遇到前世的揚靈時,他正在一家酒樓裏當唱曲兒的伶人。
他是緊那羅魔,生來就有一副能迷惑人心的好皮囊同好嗓子。他閑極無聊時,會在歌聲裏夾着魔靈,窺探人心中的所思所想。
凡人所求不過酒色財氣,看多了也頗無趣。
那天他坐在臺上唱曲,一邊唱一邊百無聊賴地觀察着臺下笑鬧喧嘩的食客,一下注意到了剛剛進門的小道姑。
小道姑身材窈窕,穿着身素缟的細布道服,背後背着一柄劍,臉上挂着個面紗。她找個偏僻的角落坐下來,叫了一壺茶一碟糕點,專心致志地聽着他唱曲兒。
小道姑連着聽了十來天的曲兒,許是聽到後來身上的盤纏不夠了,起初還能點兩碟點心,後來只能叫一壺最便宜的茉莉花。
整座酒樓充斥着人間熱鬧,食客們曉得他曲兒唱的好,至于他到底好在哪裏,他們根本不在乎。可沈熙明莫名就覺得,這小道姑是他的知音。
那天他唱完曲,收拾好琵琶正打算回住處,就被小道姑攔住了。
“那個……”小道姑取了面紗,一張臉清麗又天真。她看着他的眼睛晶晶亮,“我叫君蘅,是霞山派的弟子。”
前世的揚靈自然不叫揚靈,那時她叫君蘅。
沈熙明想起揚靈當時的模樣,不禁勾起嘴角。
就在這一刻,他忽然很想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