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淚

第14章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澗山村的小學堂裏飄出清朗的童聲。沈熙明一手拿書，一手背在身後，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日頭漸偏，光影将他們的背影慢慢拉長，眼看放學的時辰要到了，孩子們都有些坐不住。

稚子童心，小孩兒臉上難耐的表情怎麽也藏不住，叫沈熙明看着好笑。他板着臉坐回堂前，啪地一拍戒尺，道：“把今日的功課到我這兒背了，才許放學。”

學生們發出一陣哀嚎，同時拿出書來叽裏呱啦地讀，将一天的認真勁全部用在這一刻。

有天生聰穎的，順利過關後就飛一般地收拾書包奔出學堂，臨了還給同伴抛下一個得意的眼神。

也有貪玩的，雖然自己可以走了，可還惦念着與朋友一起下水摸魚，便拖拖拉拉地蹲在學堂門口等着。

學堂逐漸空蕩，到後只有三四個孩子還留着背書。捱到各家各戶開始做飯的時候，空氣裏飄來了不知誰家傳來的飯香。

記又記不住，走又走不得，吃又吃不到，那幾個學生心裏不免甚是沮喪。沈熙明看着天光暗了，便将他們幾個喚到身邊。

“回去好好用功，明日早上我要檢查的，知道了麽？”

孩子們委委屈屈地點頭。

“回家吧。”

學生們收拾好東西走了，沈熙明才從學堂離開。剛一出門，就看到江月牽着江傑站在門口等他。

“江姑娘。是有什麽事兒嗎？”江傑一早就背好了書，想必他倆已在門口等了許久。

暖黃的夕陽光斜斜罩着他們，江月白淨的臉被照得紅撲撲的，“也沒有什麽要緊事情。不過是聽小傑說最近先生頗操勞，就做了個菊花枕。”

“多謝姑娘費心，可沈某……”沈熙明念着自己在此是一個獨身的教書先生，不宜與一個姑娘私相授受，正要婉言謝絕，不想江月卻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先生千萬不要推辭，您不收我們學費，我們已經很感激了。可是人活在世，哪能真的心安理得受別人接濟。”

“這是我力所能及的一點小心意，還請先生一定收下。裏面的菊花和藥材是我親手選的，枕套也是我自己繡的。東西雖然粗陋，但應該也不至于失禮。”

“是呀，先生收下吧，姐姐熬了幾個晚上做的呢。”江傑這個小鬼頭，還頗機靈地在一旁敲邊鼓。

話至此處，再推脫難免顯得太過清高，沈熙明只能接過枕頭。

親眼看着沈熙明将枕頭放進書箱，江月才心滿意足地帶着江傑離開。

這月二十三，揚靈早早來到湖邊，她托着腮，看着一池波光蕩漾的湖面，耐心等着淩風出劍。

此時天将黑未黑，整片紫竹林籠在朦胧的暮氣裏，格外靜谧。戌時甫至，湖面中心隐隐起了一個漩渦。淩風劍水面下倏忽飛起，随着聲刀劍出鞘的清亮龍吟，淩風一躍而至岸邊。

揚靈目光一亮，當即奔過去。她在指間凝出一點靈力，摁在淩風眉心，細細查探。

“修煉的還不錯，靈力沉着了許多。”揚靈查探完維系淩風實體的靈域，滿意地笑了。

“我當然會好好修煉。”淩風抱着雙臂，神情十分無奈。他瞧着揚靈神采奕奕，不由生出幾點疑惑，“我說，你怎麽看着興高采烈的？”

“是嗎？”揚靈摸着臉，笑嘻嘻地反問：“興高采烈不好嗎？”

“有古怪，肯定有古怪！”淩風晃着手指，在她身邊繞了一圈，逼問道：“說！碰到什麽好事兒了？難道是懷定那老頭子準你回山了？”

“不是。”揚靈否認，旁敲側擊地試探問，“我身上佩着的虛無石，是玉華派一個叫兮明的弟子送的吧？”

“是啊。”淩風莫名其妙。

“那個叫兮明的弟子，長得是個什麽模樣？”揚靈勉強壓抑着砰砰跳的心，裝成若無其事的形容。

“你問他做什麽？”淩風狐疑地看着她，忽然醒悟，“莫不是那小子來找你了？！”

“那個小白臉！”淩風咬牙切齒。

“沒有！沒有！”揚靈連忙擺手否認，“只是他在虛無石中留有靈識，我們偶然交談了幾句。”

“幾句？”

淩風眯起眼睛，眼神銳利地幾乎可以飛出刀子。

“……”

“說實話！”

“就……唉呀，他到底長什麽樣子嘛？！”揚靈雖然心虛，但仍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淩風冷哼一聲，幹脆随口胡謅，“又矮又胖，奇醜無比，滿臉麻子！”

揚靈急了，“你剛剛才說他是小白臉的！”

“喂！”淩風一下變得正經，他雙手捏着揚靈的肩膀，正視着她，認真說：“離他遠一點，我說真的。”

“為什麽？”揚靈疑惑地看着他。

因為他就是前世害死你的家夥啊！

“他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嗎？”

我的傻主人喲！怎麽前世吃了虧，今生還是不長記性。

淩風憋了半天，悶悶吐出一句：“他……他不是個好人。”

揚靈感覺到淩風蹊跷的态度，無來由的，她忽然就想到了在縛妖境被三尾狐剝奪元神時，幻覺裏出現的那個男人。

“你是不是認識他？你知道些什麽事情？我前世到底是怎麽死的？！”她抓着淩風手肘，驟然激動。

“你前世逝去之時，我還只是以游靈的形态在劍中修煉。你遭遇了什麽，我的确不知。”

“當時我突然失去了與你的感應，我在劍中懵懂修煉多年，直到在鳴金閣重新遇到你。”

“那……”淩風毫不遲疑的回答讓揚靈一時也沒了主意，“那你為什麽這麽讨厭他，你與他明明只有一面之緣。”

“因為這個人看不透。我不知道他把虛無石送給你，是不是另有圖謀。”

“你也未免太多心了。”揚靈打消了疑慮，只覺得淩風謹慎太過。

淩風勉強一笑，将話題岔開。

前世的事情，我願你永不要想起。我只望你今世平安順遂，再不要與那妖魔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兩個時辰轉瞬即過，揚靈和淩風一起走到湖邊，淩風将劍抛到空中，待要入劍，又停下了步子。

“怎麽了？”

“把虛無石裏兮明的靈識湮滅掉，好不好？”

“為什麽？”揚靈心裏咯噔一跳，甚是不解。

“兮明的來意絕不單純，我怕你會越陷越深。”

揚靈忽然恍惚，眼下這個情形，真的好像當年她逼着雲清送走散華。

“揚靈？”淩風輕聲喚她。

她驀地回過神，小心翼翼道：“淩風，我答應你，以後我不再理他了，可以嗎？”

淩風靜靜看着她，半晌無奈地苦笑一聲。

有些東西，可能真的就是命，是左右不得的。

“你只要記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是你的劍靈就足夠了。”淩風潇灑地擺個手，一躍進入劍體沉入湖中。

淩風走後，揚靈獨自立在湖邊望着在湖面上飛舞的流螢，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第二日晚間，到了兮明每日來的時辰，放在桌上的虛無石果然準時響起了兮明的聲音。

“揚靈？”

揚靈抱膝蹲在床邊，怔怔地看着閃着靈光的虛無石。

“揚靈？”

她咬着嘴唇，埋下頭去。

靜了一會兒，虛無石中的光倏忽暗了下去。随着光滅，她的心裏好像也有什麽東西悄然熄滅。

近來江月總時不時扯出個把理由送東西來，沈熙明雖然好修養，仍覺得有些不耐煩。他前幾日搜羅到一本好書，本想着今晚與揚靈暢聊一番，卻不想揚靈沒反應。

外間隐隐傳來女子的聲音，沈熙明在房中聽着，直到聽到門合上的聲音方走了出去。

他見青羽手裏拿着個竹籃，無奈搖頭，“又是什麽？”

“嫩筍子。”青羽頗為無語。

沈熙明嘆氣，指着廚房的方向吩咐：“放去廚房吧。”

“老大，你要不要跟那個江姑娘說清楚。今天送雞蛋，明天送糕點的，算個什麽事兒啊？！”

“怎麽說？這姑娘每次都拿她弟弟做由頭，你要我怎麽跟她說？”沈熙明攤手。

在他盤桓人界的百來年裏，這種事情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但像江月這樣死纏爛打又不挑明的姑娘，卻還是第一次見。

沈熙明被江月堵過兩次後學聰明了，幹脆每天從學堂裏用遁術遁回家。江姑娘在學堂門口堵不到人，一不做二不休，竟然直接上門來找人。

沈熙明借口要潛心溫書，只把青羽打發去搪塞人。江姑娘見不到沈熙明，便既婉轉又明确的告訴青羽自己在這些禮物上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功夫。不僅如此，還要拐彎抹角地問沈熙明最近看了哪些書，缺些什麽東西東西。

青羽對這姑娘可謂是不勝其煩，可人界有人界的規矩，他也只能勉強按捺性子應付。

“你就跟她說你要進京趕考，馬上就要離開村子了。”青羽崩潰，“趕緊跑了吧老大，這姑娘磨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