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Thranduil:
比火焰的燒灼更痛的是我的心,但我若無其事繼續往下講。
他臉上的哀痛連我這個始作俑者都心有不忍,我默察形勢,只可以突襲。
他擡起臉,清亮愁苦的眼神令我一陣內疚。他堅定地對我說:“你不必白費心機,Thranduil,我不會放你走的。Legolas愛你,如果你走了,他必定會心碎。我愛Legolas,我不會讓他的願望成空。你讨厭我也沒關系,我絕對不……”
他疑惑地停住了,火苗燒灼皮肉和繩索的焦味正在蔓延。
他剛要拔槍,我就猛然把燭臺擲向他的臉,他側頭閃避時,我一矮身,一個掃堂腿,他登時重心不穩,跌倒在地。
我撲上去,破開他的守勢,以手作刀,狠狠切在他喉結上。
我把多年來在刀頭舔血的敏捷狠辣發揮得淋漓盡致,如果這一下再重些,他也許就當場畢命。
找到一套Legolas的衣服,胡亂穿好。我們父子倆的身材還有夠象的。我酸酸地想,這大概就是我和Legolas的最後緣分吧!
在口袋裏裝上我的證件,又拿了些錢。我準備走了。
忍不住看一眼哈爾迪爾,被綁在床頭的他已經醒了,幽幽地望着我,輕聲說:“請別走!”
我嘆一口氣。這又是何苦?
他低聲問我:“這樣走了,你真的舍得嗎?”
我笑了笑,聽起來很怪異:“舍不得我也要走,我已經不屬于精靈的世界。”
他緊盯着我:“即使你會心碎?”
我狂笑起來:“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為一個孩子要生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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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撕破了我一輩子的僞裝:“那你為什麽不敢來終西地?是不是怕看到他和別的精靈在一起?”
我無話可說,眼前昏暗得象是回到了那個海邊的洞穴,世界凍結成冰,但至少在那個時候,我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記不得。
他還在說話,尖銳得我無可回避,心象被挖了出來,鮮血淋漓。
“你怕什麽?你明明愛他愛得要死!你寧可獨個兒在冰川紀死去也受不了他愛上別人!”
“你愛他,付出了全部感情在愛他,就算過了兩萬年,他還在你心裏,所以你忍受不了他心裏還裝着我,對不對?”
我聽不下去了。
我狂吼:“閉嘴,哈爾迪爾,別逼我殺你!”
他毫無畏懼地看着我:“我可憐你,Thranduil。你是這麽的害怕去愛,又這麽的害怕被愛。我不在乎Legolas愛你多些,我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可你呢?你從來不給Legolas機會,也不給你自己機會!”
我一時想沖上去撕碎他,一時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第一次, 以為永生無人發現的傷疤被殘酷地撕裂了。
我好恨他,恨Legolas,恨自己。
我的腳支持不住體重,只能勉力站穩。無論如何我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我調整呼吸,艱難地恢複到平靜無波的表情。
我輕輕對他說:“別再說了,好嗎?哈爾迪爾,無論你講什麽,我和他都注定錯過。我不會回頭的。所以,請你好好照顧他,就當是為了一個父親的心願。請帶他回去吧!”
突然間,我疲倦到力氣盡失,生命仿佛已離我而去。什麽都不在乎了!
我跪了下來,低聲說:“求求你,讓他忘了我,讓他幸福。或許只有你能做到。”
是的,也許只有這個無比癡心、勇敢、堅定的精靈能令他幸福,而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今生今世,我的心作繭自縛,我大概不會有什麽永生了,只會在某個看不到的角落被遺忘、默默無聞地消逝吧!
我離開了房間,一時不知往哪裏去。
我走下樓梯,忽然頭暈目眩,剛才的搏鬥牽動了下體,酸痛不已。我仿佛夢游在烏有鄉裏,這旋梯長得永無盡頭,擦身而過的那些臉光怪陸離。
顧不到了,我一個頭重腳輕,掉了下去。
身體滾在梯子上很疼很疼,光和色彩、聲音和影像一點點衰減。
一個男人關切的臉在我上方,我慢慢轉動目光,這是酒店裏的另一個房間吧!和Legolas訂的房間相似,但看起來更豪華些,意識到沒有被抓回去,我松了一口氣,但空寂和孤獨卻抓住了我。
就這麽完了,再也見不到了?我悵然想。
男人溫和的聲音問道:“你好點了嗎?”我才想起自己在另一個人的房間裏,他應該就是救我的人吧!
我一邊道謝一邊起身,卻發現全身無力。
他伸手按住我:“醫生說你太缺乏休息,需要卧床,你就躺着吧,暫時不要起來。”
他的目光令我很不舒服,我看過男男女女投來太多次這種別有深意的眼神。
我警惕起來,嘴上卻說:“這未免太叨擾了!”
他按住我不放,有意無意地在我肩頭摸索。我往後退了退,平心靜氣地對他說:“先生,多謝你的好意,但我真的該走了,以後再致謝吧!”
他把我抱得更緊了。我無奈地看着床頭的金制煙灰缸。
他極度興奮,舔上我的耳朵,在我耳邊說:“你是出來賣的嗎?沒見過象你這麽美的。以後就跟着我好了!”
我搖搖頭,側身讓開,他指指我手腕的燒傷說:“什麽人做的?真不懂憐香惜玉!”
他的手摸索着我的胸口,那兒有Legolas留下的吻痕。
仿佛一個聖物遭人亵渎,我怒從心底起,也不管這人剛剛救了我的命。我一把掄起煙灰缸沖他頭頂猛砸。就在他翻白眼之際,又飛起一腳把他從床上踢了下去。
算他倒黴,我滿腔憤恨無從發洩,他白白作了我練拳的沙袋。
沒多久,他的臉就腫得象豬頭,慘叫聲凄厲得令我耳朵生疼,還好這種套房的設計注重私密性,他就算喊破嗓子也沒人聽見。
我邊打邊指着他鼻子罵:“混帳!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也敢碰我?我Thranduil的身體只屬于一個人,瞎了你的眼睛,居然把我當成賣的!”
一想起Legolas,我就抑制不住胸口劇烈的撕痛。
我淚眼模糊地踢他:“裝什麽死?我恨你,恨死你們每個人!”
說實話,這種家夥根本不夠打,再打下去多半要出人命。我住了手。
我失聲痛哭:“我恨你們。我好恨……好恨……為什麽你非要愛我……你有了哈爾迪爾還不夠?……為什麽又回來招惹我……”
我跌坐在地毯上,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
不記得哭了多久,連那個被我打得傷痕累累的家夥都有氣力坐起來了,我還在哭個不停,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那個家夥坐在我對面看着我,我沒心思管他,他也沒來騷擾我,倒是遞了幾張手帕過來,我稀裏嘩啦地亂擦一氣,擦完又哭。
天空開始發白了,又是一個新的早晨。我止住了哭聲。
今天就是他們出海的日子,哈爾迪爾會帶他走嗎?
一念及此,我立即起身。
那男人在後面呼喚:“等一等!”
我心煩意亂,兇巴巴地威脅他:“你想幹什麽?欠揍是不是?”
他苦笑着:“我想說,哦,就是……你不管要去做什麽。吃過早餐再去,會不會好一點?”
我這才打量了他一番,腫脹的臉看不出本來面目,卻還努力擠出笑容。我有點心虛,好歹人家也算救了我,又沒真的對我怎樣,不過是誤會罷了,我分明是以怨報德。
我期期艾艾地道歉,他小聲說:“沒關系,你失戀了嘛!”我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他提高聲線:“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吃早餐嗎?”
想起昨夜至今還餓着肚子,我默默點頭。
Legolas:
我懷着輕快的心情返回酒店,明天此時,我們就迎風破浪,向永生之地進發了!我也再不必擔憂會失去Thranduil了!
房間裏沒有燈光,淩亂不堪。哈爾迪爾被綁在床上,而父親、父親不見了!!
我心一沉,沖過去解開繩子,厲聲問:“Thranduil呢?”
他不言不語,把繩子被燒焦的地方指給我看。我恍然大悟。
父親啊,你又離我而去了嗎?
我怔怔的站着,時間孤凄如雪,一滴滴、一滴滴往下掉,千奇百怪的陰影晦暗了四周,如無數的觸角交織着、蔓伸着,要把我深深地沉進水底……水底……
我眨眨眼,眼前一無所見,連我自己都在被這詭異的水聲淹沒。
不,我笑起來,我豈會輕易消融?
我要去找他,就算心碎我也要他相陪。
我轉過身,空餘一縷游魂。
遠遠的,從層層累積的漩流之外,哈爾迪爾的聲音漂浮着。
哈爾迪爾說的是什麽??!
“Legolas,你還不明白嗎?是他自己決定要斷絕你們的關系。你就算去找他也沒用。”
我回過頭,他比死更清冷。淡淡的,象要随風而去。
在他眼底,有近乎死亡的折光,寂暗的、冰涼的、飄忽的。
我長長嘆一口氣,卿為我狂,我為誰狂?總是冤孽。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眸相映,心意相通,但這卻是訣別。
放棄Thranduil,注定我的心碎,選擇Thranduil,注定哈爾迪爾的心碎。父親啊,你真是害人不淺!
所謂的“讓我們三個都幸福”,僅僅是個天真的祈願,我根本做不到讓我們三個都能有完滿的幸福。
如果地老天荒必得有個了斷,那麽我至少要保留死在父親身邊的希望。
我鎮靜地說:“你回終西地去吧?”
他沒有吃驚,眸光一如往常,緩緩回應:“你終于決定放棄我了嗎?”
我正視他:“哈爾迪爾,只要你熬過這段日子,在梵拉的星辰上,總會有幸福的時候。”
他笑了笑,笑容說不出的譏諷:“所以你可以放心的放棄我啊?”
我不忍再看,低低說:“對不起!”雖然我知道這話對他毫無幫助。狠一狠心,轉身離開。
他追上來,低聲說:“Legolas,再擁抱我一次!”
我回過身,把這個摯愛的精靈抱進懷裏,生生死死,相見無期。我熱淚盈眶。
我把畢生的愛戀不舍都奉獻在一吻之間。
他依然是柔順溫存,惹起我萬般自責、千般心痛。
為什麽沒有亂箭穿心,射死我這負心人呢?
我閉上濕漉漉的眼睛,忽然一記重拳正中腹部,痛得直不起腰來。
哈爾迪爾及時扶住了我的身子。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為什麽?”
他答得很幹脆:“我只是想帶走屬于我的東西。這法子還是Thranduil教我的呢!”
什麽?我冷汗浸背,眼前迷漫着重重黑煙,很快失去了意識。
Thranduil:
我匆匆吃過早餐,就起身告辭,還順手幫他搽了點藥,他抱着頭呻吟的樣子叫我又好氣,又好笑。這種流連花叢的花花公子沒想到也會有陰溝裏翻船的一天吧!
我正咬着面包時,他問:“你叫Thranduil吧?”
我不想回答。他又說:“我叫巴西爾……”我馬上打斷:“不必了,以後有機會見面的話,我自會為昨晚的無禮作出賠償,要是沒機會的話,你講了也白講。”
不是我有心要刺激他,而是他在這節骨眼上出現,分明是自己來找罪受的。現在我可沒有講禮貌的心思。
我在陰影處立定,Legolas的船應該與衆不同,迢迢望去,泊在海港裏的船只中,有一艘別具一格、氣勢不凡,船頭漆着一個似曾相識的标記,我隐約記得跟那個黑森林有關。
我把帽子盡可能拉低,更靠近些觀看,周圍的人潮擁擠着,密集、雜亂、喧鬧,啓航的郵船和客輪都發出憂傷的鳴叫,汽笛一聲接一聲,穿過大海和霧氣,穿過那些馬尾藻海區和珊瑚礁群,穿過陌生大陸的雲光水影,穿過梵拉和和精靈居住的永生之地,也穿過那孩子的未來和命運。
船頭上有幾個人影,以我的精靈視力,分辨出其中一個是哈爾迪爾,他似乎很平靜。從這一點來看,他應該采用了我的建議。
過了片刻,其他人離開了船,大概是檢查人員吧!
我一動不動地站着,疑惑時間為何流逝得如此之快。舷梯撤掉了,船身靜靜地離開大陸;移向大海。轉眼間,連影子都隐沒于海平線下。
他們走了,再不會回來!我孤伶伶地站在人海中,不停地打着冷顫。
我的永生結束了,我已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