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醒了?”
納西索斯睜開雙眼,還沒看清周圍的情況,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然後一雙手臂收攏,把他攬在懷裏。是哈迪斯。
“早安,納西索斯。”
男神的胸膛是那樣寬闊,他有力的心跳帶動着納西索斯的心跳,灼燙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然後是輕輕的□□,不重,卻讓他的耳廓通紅。
他又重複了一遍:“早安,我的納西索斯。”
仿佛喟嘆。
在哈迪斯低沉的嗓音裏,納西索斯聽出了他的滿足。其實不止是哈迪斯,他也是一樣。以前,他無法理解奧林匹斯諸神的貪歡,但他現在似乎有些明悟——靈與肉的結合,原來不僅僅是歡愉的,還會給人一種終于圓滿的充盈感。
“早安,哈迪斯。”
被哈迪斯抱在懷裏,枕在伴侶的胳膊上,這個睡姿讓納西索斯無法看清伴侶的表情,他稍稍調整姿勢,在可以活動的範圍裏伸長脖子,一個吻落在哈迪斯的下巴上。
清淺的,柔軟的,仿佛鴻雁的羽毛。
輕飄飄落在哈迪斯的心上。
哈迪斯把他摟得更緊。
納西索斯伸手去摸他的下巴:“紮手。”
手被哈迪斯捉住,留下一串啄吻:“起床以後,幫我剃一下胡茬吧。”
納西索斯抽手:“你倒是會安排人。”語氣裏帶着些許嗔怪,卻沒有拒絕。
“真好。”哈迪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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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麽?”
躺在哈迪斯的臂彎,對于納西索斯來說是一種十分新奇的體驗。雖然有些硌人,但他舍不得離開。就那麽靠着哈迪斯的肩窩,漫不經心的搭話。
哈迪斯說:“今天是第八十九天,我向你問候早安。”
日理萬機的冥王殿下居然會費心去記這種事,納西索斯覺得有些意外,又有種難言的感動。他想起一開始的時候,他因為搶婚的事對哈迪斯态度惡劣,那些日子,哈迪斯得不到他的回應,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所幸現在他們在一起。
以後,他有無數個早晨,可以和哈迪斯道早安。
因為這個念頭,納西索斯忍不住在哈迪斯的懷裏動了動,伸手去抱他。
哈迪斯卻以為他要起床,伸手按在他的後頸:“再陪我躺一會兒,納西索斯。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摯愛的神明就躺在自己的懷裏,這與其他的肢體接觸都不一樣,更熨帖,更充實。
就像此時道出的早安,也和餐廳裏的對話截然不同。哈迪斯喜歡這樣,一睜眼就看到自己的伴侶,聽到納西索斯問早的聲音。
“你的手臂不酸麽?”
納西索斯也想再陪哈迪斯躺一會兒,但他覺得現在這個情形似乎不太合适。他枕在哈迪斯的手臂上睡覺,尚且覺得脖子酸脹,何況是被枕着的哈迪斯,肯定不會好受。
他想了想,說:“今晚加一個枕頭,你就不用這樣了。”
加個枕頭?
哈迪斯覺得,自己可以把這句話理解成邀請。
從此,他不用在辦公廳裏徹夜辦公,納西索斯會在寝殿裏為他留出半張床。
想到這裏,哈迪斯忍不住悶悶地笑了。
“你笑什麽?”
納西索斯問着,他的話語被哈迪斯胸腔的顫動震碎。他拿開哈迪斯的手臂,微微支起身子,去看哈迪斯臉上的笑容。
冥王陛下不常露出笑臉。
納西索斯喜歡看他笑的樣子。
他吻一吻他的嘴角,在雙唇分離的時候,聽見哈迪斯的聲音:“我很高興。”
只是把寝殿的床分一半給他,就把人高興成了這樣?
納西索斯歪頭看他,淩亂的棕發堆上他的頭頂,他像是納罕,卻不知道,他眼底的笑意已經将他出賣——他分明也很高興。
“起床吧,哈迪斯。”
納西索斯說。
“你該去辦公了,我也要去演練場了。”
像從前的每天一樣,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
納西索斯說着,要翻身下床,卻被哈迪斯捉住,抱進懷裏:“今天不用去演練場,我已經給你請假了。”
“為什麽要請假?”
納西索斯偏頭,蓬松的頭發擦過哈迪斯的臉頰,嘴唇,微微的癢。
他說:“我沒有不舒服。”
他是神明,又不是人類。
一場歡愛,只會給他快樂,不會感覺疲倦和疼痛。
他只是陳述事實,聽在哈迪斯的耳朵裏,卻有些不同的意味。哈迪斯的眼眸暗沉了幾分,他摟着納西索斯的手臂微微收緊:“你最好不要繼續這個話題,納西索斯。我會以為你在引誘我。”
嗯?
納西索斯先是不明所以,然後突然臉頰爆紅。
因為哈迪斯的動作,他完全沒有防備,往後一靠,和哈迪斯的身體完全貼合……他感受到了,哈迪斯下|身的滾燙灼熱。
“——大,大白天的,你在瞎想什麽!”
納西索斯無法保持頭腦的清醒,氣急敗壞地說着,要掙開哈迪斯的懷抱。
哈迪斯不肯放他,反而湊近了,去吻他因為羞澀與着惱而透出淡淡粉色的脖頸:“是你教我的,納西索斯。”
愛是克制,也可以是放縱。
“唔——”
納西索斯被他吻得情動,繃直了腳背。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爪子撓門的尖利聲響,納西索斯忍不住蹬腳,踢在被子上。他用喉嚨裏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夾着壓抑不住的呻|吟:“哈迪斯,是西奧多。”
哈迪斯斂眉,稍稍擡頭,回了一句,又低下頭去。
“嗯,不要管它。”
爪子撓門的聲音還在繼續,納西索斯更加緊張了。盡管西奧多進不來,可它就在門外,它什麽都聽得見!
納西索斯繃得像一張弓,他的臉上身上都沁出了淡淡的粉,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哈迪斯将他轉向自己,吻去他鼻尖上的水澤。
門外的聲音消失了。
珍惜的吻落在納西索斯的眼睫毛上。
“專心點,納西索斯。”
又是一場纏綿。
納西索斯從哈迪斯的懷裏爬起來,他顫着手穿衣服,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脫力。他的嗓子都喊啞了,說話聲只能壓得低低的,像烏雲盤踞,即将迎來一場雷雨:“枕頭不給你準備了,你繼續睡辦公廳!”
即使生氣,也說不出重話。
哈迪斯湊過去,替他整理衣襟:“可是,我想每天第一個見到你,讓你一睜眼就看到我。”
納西索斯把唇抿緊,他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他是該生氣的,哈迪斯做得太過分了。他喊了那麽多聲不要,哈迪斯都沒有停!雖然,雖然是很舒服沒錯,但是西奧多當時就在外面,他都沒有停!
納西索斯心裏有氣,偏過頭去,不願意理他,卻又做不到更絕——他沒辦法推開他,拒絕伴侶的殷勤。
哈迪斯幫他把腰帶系好,去捧他的臉頰,讓他看向自己:“納西索斯,不要生氣。我只是想好好愛你。”
他漆黑的眼眸像夜裏的天空,濃稠的,化不開的幽深,又藏着點點繁星,照亮眼眸深處一個小小的他。
與他對視,納西索斯的氣頓時洩了一半。
他還是不說話。
哈迪斯又低頭去尋他的嘴唇,在上面磨磨蹭蹭,極致溫柔與缱绻:“不要生氣了,我的愛人。”
……這招又是跟誰學的?
納西索斯心裏冒出這樣一個想法,很快又被哈迪斯吻得理性出走。等他回過神來,嘴唇一片緋紅,水潤透亮,變成了細雨綿綿裏怒放的玫瑰。
好煩。
根本沒辦法和他生氣!
納西索斯伸手推他,把衣服丢到他身上:“趕緊換好,該去吃早餐了!”
這個借口挑得不好,都快中午了,吃什麽早餐?
在前往餐廳的路上,納西索斯終于反應過來。而且他們昨天才在餐廳裏胡來……納西索斯現在回想那時的情景,還會覺得臉熱。
對納西索斯的情緒有所察覺,哈迪斯低聲安撫他說:“放心,我都處理好了。”
确實如他所說,在抱納西索斯回寝殿的時候,他沒忘記收拾殘局。不是懷抱着愛人還能想東想西,而是因為他很清楚,他的納西索斯雖然很愛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實臉皮很薄。
他不能讓納西索斯尴尬。
然而尴尬終究無法避免。
這麽晚來吃早餐,幹什麽去了還用多說?
尤妮絲看到他們進來,眼神暧昧,臉上卻綻開了大大的笑容:“冥王陛下,冥後殿下,你們來了!早餐給你們熱着呢!”
熱着呢——
熱——着——呢——
納西索斯嗆咳一聲,被哈迪斯輕輕拍在後背。
哈迪斯拉着他入席,神色淡淡,吩咐尤妮絲:“你先出去。”他心裏清楚,這種情況下尤妮絲不适合侍奉飲食。
“哦,好……”
尤妮絲瞄了納西索斯一眼,懾于哈迪斯的威嚴,只能乖乖離去。她垂着腦袋,努力把激動的情緒收斂——吻痕!脖子上的吻痕,她看見了!
嘶,好激烈啊!
等到尤妮絲走後,哈迪斯給納西索斯布餐。
納西索斯咬一口麥餅,滿滿一口,像咬在哈迪斯的身上,臉頰塞得鼓鼓的。他斜睨他,嘴裏埋怨:“都怪你!”
除了在床上,哈迪斯其餘時間都足夠忍讓包容:“嗯,怪我。”
這麽一斥一答,感覺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納西索斯皺起眉毛——又是這樣,哈迪斯總能讓他沒有辦法。
吃完早餐,哈迪斯也不急着去處理公務。納西索斯問了他一句,換來他淡淡的回答:“有米諾斯他們,你可以放心。”
納西索斯:???
這是他放不放心的問題?
一向熱衷于建設冥界的冥王哈迪斯,一覺醒來突然對工作喪失了熱情,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納西索斯把自己的疑慮說出來,換來哈迪斯煞有介事地回答:“有些事,冥神們都可以做,還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比方說,和納西索斯一起破解愛情箭的神力。
再比方說,陪伴剛剛與他交付身心的伴侶,不讓他感到寂寞……
當然,後面的那個想法哈迪斯不會讓納西索斯知道。因為他一些笨拙的讨好,納西索斯似乎以為波塞冬的意見都是不可靠的,讓他不要聽取。但是他認為,這次他沒有做錯。
回到寝殿,納西索斯取出愛情箭。
金色的流光在弓身上游弋,納西索斯垂眸看着,臉頰忽然就飛起了薄紅。他想起在奧林匹斯神山上,他和哈迪斯達成的共識,他們一致把破解神箭的力量作為當前最重要的事。結果,他卻把哈迪斯拉上了纏綿的大床……
咳。
正事要緊!
納西索斯掐斷自己的浮想,把弓往哈迪斯懷裏一塞,聲音透出一股別扭的僵硬:“你先試試!”
哈迪斯以為他又被愛情箭的事影響了心情,更加覺得不能耽誤,接過金弓,便往裏面注入神力。然而無論他注入多少力量,那把金弓照單全收,卻沒有給出半點兒反應。
納西索斯湊過來看:“怎麽樣?”
哈迪斯搖搖頭:“沒有反應。”
納西索斯從他的手裏拿過金弓,搭上一支金箭,在拉弓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到一股金色的力量裹夾他的心靈,那是愛情的歡欣躍動。
他蹙眉:“射箭可以。”
哈迪斯補充:“但卻不接受一點外來的神力。”
兩位男神對視一眼,得出結論——這把弓箭依舊屬于情|愛之神厄洛斯,或許是出于某種惡趣味,厄洛斯讓每個可能撿拾這把弓箭的人都有使用它的權利,但是沒有誰能真正支配它,它永遠是屬于原始神的至寶,是二代神,三代神無法操縱的存在。
別無他法。
哈迪斯說:“我們必須找到情|愛神。”
只有那位神秘的原始神能夠破解他的愛情神力。
納西索斯聞言,微微點頭。
哈迪斯去牽他的手:“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擡眸看他,沒錯過那雙深邃的黑眸裏,淡淡的關切。他輕笑:“怎麽,冥王陛下突然對自己沒信心了?”
哈迪斯搖頭。
“那就是了。”
納西索斯眼眸含笑,回握哈迪斯的手。他分明是笑着的,手上的力氣卻極大:“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不會放開。”
那時候,他們是那樣堅定,相信他們的愛不會被任何外力影響……
拿愛情箭沒有辦法,破解神箭力量的事情只能暫時擱淺。
這邊事了,哈迪斯去了一趟辦公廳。幾位冥神把公務辦得妥妥帖帖,沒有一本公文出現在他的案頭,只有桌上的水仙花盛放着,散發出淡淡幽香。
哈迪斯給水仙花換了水,汩汩的水流從他指尖注入。他的手指修長,右手的中指左側有一層薄薄的繭,虎口處也有幾分粗糙。這雙手常常執筆批閱公文,也會在衆神的戰争中執起權杖,但要說起侍弄花草,它卻顯出幾分笨拙。
一朵素白的小花跌在桌上。
哈迪斯微微蹙眉,他手上的動作放得更輕,任那一朵朵水仙挨蹭在他的手背上。忽然,一雙溫熱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他擡眸,對上納西索斯清澈的眼眸。
“真笨。”
“你以前往花瓶裏插花的時候,要揉壞多少花枝呀!”
他帶着他的手,把那些花攏好,讓它們緊挨在一塊兒,繼續仰着白淨的小臉綻露微笑。
哈迪斯被他嫌棄,也不生氣,反而認真應答:“我不記得。但你可以相信,我送你的花,每枝都是最好。”
這是自然。
畢竟冥王陛下眼光極高,但凡哪一枝上有花朵或者葉片脫落,他會毫不猶豫将之摒棄,再用神力催發一枝。
送給他的摯愛的,必須是最好的。
納西索斯清楚,哈迪斯是個務實的神,正因為務實,他的較真也變成了浪漫。他眸光轉暖,收手,唇角一揚:“坐下吧,哈迪斯。”
他伸手一指,指向桌案後的金椅子。
哈迪斯沒有立刻動作,而是遞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納西索斯見狀,直接伸手,把伴侶往椅子上摁:“不是說讓我給你剃胡茬?你的手這麽笨,我當然得幫忙了。”
哈迪斯沒有說話,但他配合地在金椅上坐好,眼眸微亮。棕發的男神挨了過來,他用神力幻化出薄薄的刀片,捏在手中:“我要開始了。”
刀片是涼的,鋒利的刃好像自帶一股寒氣,納西索斯的手卻是熱的,極冷與極熱貼在一起,反而讓哈迪斯的知覺更敏銳,他的注意力無法從那游弋的指尖離開。
納西索斯是那樣專注。
他向來是這樣。
當他認真做事的時候,他的眼底好像沉澱了星星,那樣閃亮。在演練場上教箭術時是這樣,給他剃胡茬時也是一樣。
哈迪斯愛他的專注。
“好了。”
納西索斯說着,身體後撤,卻被哈迪斯抓住了手腕。
“怎麽——唔?”
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伴随着哈迪斯說話的聲音,那薄薄的皮膚微微動作着,好像薄紗磨蹭在他的手上:“還紮手麽?”
不紮手。
癢。
納西索斯蜷了蜷手指,碧藍的眼眸裏漫上笑意。
他嘴上不饒人:“只是不紮手怎麽夠?手指上的皮膚可不敏感,得換個地方嘗試——”
黑發的冥王還在等待他的後話,忽然罩下一片陰影,将他環抱。然後輕輕柔柔的一個吻,落在他的下巴上。
“現在判斷出來了,剃得很幹淨。”
納西索斯說着,滿意地撤身離開。
然而被他點燃愛火的哈迪斯,又怎麽會輕易放他離開?
腰被一只大手扣住,棕發的男神反應不及,被慣性帶得往前一跌,反而把自己送進了伴侶懷裏。
他一只手撐在哈迪斯的胸膛,摸到了大片緊實的肌肉,另一只手撐在椅背上,形成一個暧昧的姿勢。
嘭嘭嘭。
心髒亂跳。
是他的,又或者哈迪斯的,已經不再重要。
納西索斯屈起膝蓋,在哈迪斯的大腿上給自己找了一個合适的姿勢,然後擡頭,向他索吻:“冥王陛下,這個時候你該吻我。”
這種事其實無需提醒。
納西索斯話音未落,就被哈迪斯堵在了唇齒間。哈迪斯的吻來得那樣熱烈,和他為神的慢熱完全不同,裹挾着熱燙的愛|欲,要燃燒成灰燼。
納西索斯被他攫取着雙唇,竟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理智告訴他,哈迪斯不會傷害他,感情讓他卻覺得哈迪斯吻他時那樣大力,好像要把他碾碎在懷裏,吻化在唇齒間。
愛是縱欲……
他這樣告訴他。
他到底放出了怎樣的野獸啊!
徹底陷入迷亂前,納西索斯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
所幸,哈迪斯沒有忘記,愛同樣也是克制。在局面失控的前一刻,他松開了懷裏被吻得暈暈乎乎的男神,用蜻蜓點水般的啄吻安撫他的情緒。
“別怕,納西索斯。”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他阖眼,掩住眸子深沉的欲|色,恢複成平時冷靜自持的模樣,只為讓伴侶心安。在納西索斯交付身心以後,他已經向他索取了太多太多。
“睡一覺吧,納西索斯。”
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透出幾分啞意,仿佛誘哄。
“你該好好休息。”
神明原本不需要休息,即使極度疲憊,一杯醇美的葡萄酒也能讓他們精神大振。但是為神的時光實在太過漫長,神明慢慢也有了睡眠。假使有愛人在身邊,他們也願意享受一場酣眠……
納西索斯靠在哈迪斯的懷裏,緩緩閉上眼睛,沒忘記提醒他:“我就睡一會兒……別忘了叫醒我。”
哈迪斯的胸口震響,給了他一聲低低的回應:“好。”
納西索斯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他伏在哈迪斯的肩上,明明不是睡覺的姿勢,他卻睡得格外酣甜,毫不設防,臉頰都透出了有別平時的淡淡粉色。
哈迪斯偏頭看他,只是看着他熟睡,就覺得心裏格外平靜。他沒有随意移動他,怕驚擾了他的愛人,只是松松将他摟在懷裏。
納西索斯的身體全然壓在他的身上,像挂在樹杈上的考拉。分量不輕,然而哈迪斯就那麽抱着他,甘之如饴。
納西索斯沒有睡很久,睡神修普諾斯正在忙着公務,沒有人給他編織美夢,讓他沉浸其中。他很快轉醒,揚起印着紅痕的臉頰,揉揉眼睛,問哈迪斯:“哈迪斯,現在什麽時候了?”
剛剛睡醒,他的語氣裏都帶着倦意,懶懶散散,別樣的性感。哈迪斯摸了摸他臉頰上的紅痕,用神力将之消除:“太陽還沒下山,還早。”
太陽沒下山就算……早?
竟然從勤于公務的冥王嘴裏聽見這種話,納西索斯忍不住瞪了瞪眼睛。他想,幸虧米諾斯等神不在這兒,要是聽見這話,怕是要後悔昨天把事務都往自己身上攬!
他想着,從哈迪斯身上爬起來,他睡得骨頭都酥了,伸了個懶腰,去拉哈迪斯:“走吧,總要做點事,不要虛度了一天。”
衆冥神沒有發現,其實不止他們的冥王陛下是個工作狂,冥後殿下也是閑不住的,否則也不會承擔起演練指導的任務。
哈迪斯見納西索斯神色認真,微微颔首:“也好,那就陪我去趟深淵吧。”
深淵的塔爾塔羅斯,沉睡在冥界最深處。那裏分外寂靜,只有一簇簇燃燒的冥火點亮天空,照出一片恐怖灼人的紅。冥界的五條冥河見它繞行,只有朦胧的夜霧在其中吞吐,像巨獸嘴裏的毒液,噴得細細密密,讓人無處躲藏。
冥王的身影破開夜霧,緩緩出現在冥府士兵的眼前。他們輪流值守在塔爾塔羅斯,見慣了冥界主宰來去其中,卻沒想到,冥王陛下這次——竟然帶上了冥後殿下!
“冥王陛下,冥後殿下!”
衆冥府士兵齊刷刷問好,聲音震動塔爾塔羅斯的穹頂。
納西索斯朝他們微微颔首,與哈迪斯拉着手,從兩排士兵中間穿過。
被困在塔爾塔羅斯的泰坦巨神聽見了士兵們制造出來的聲響,紛紛躁動起來。他們在被冥火環伺的結界中高聲呼喊哈迪斯的名字,用辱罵發洩自己被囚禁的憤怒。
納西索斯聽得皺眉。
“他們經常這麽罵你?”
哈迪斯并不在意:“大概吧。”
他不在意,納西索斯卻不能不在意。他聽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心裏很不爽快。他的哈迪斯,他的摯愛,平時被他怼幾句也就算了。一群失敗者,被關押在深淵裏的囚犯,竟然也敢冒犯他?
納西索斯神色一凜,沖着他們直接開嗆:“既然沒有本事,就該承受被戰勝,被俘虜的後果,被關在囚牢裏像可憐的老鼠似的,還在吱吱亂叫,真是可笑!”
他有意拔高了音量,說給那些可恨的泰坦神聽。
哈迪斯聽了,竟覺得有些懷念,又有些好笑。
自從接納了他的愛情以後,納西索斯很少再這樣怼他,他平時又不愛與其他冥神打交道,便很少發脾氣。此時氣鼓鼓的,看起來竟有些可愛。
納西索斯被他注視着,沒有忽略他眼底的笑意。他沖他擡高了下巴,看起來十分硬氣,甚至有幾分殺氣溢出。
——笑什麽笑!
盡管哈迪斯看起來并不領情,但他仍然覺得,在這種時候替哈迪斯争辯,是他義不容辭的事。他的伴侶就是嘴笨,不愛争論,現在就該讓他上!
納西索斯懷着這樣的心情,憑着一張天生就會插刀的嘴,把那幾個困在塔爾塔羅斯的泰坦神辯得個個啞口無言。
他冷然一笑,為這場舌辯做出最後的總結:“失敗者就是失敗者,比拼神力贏不了,就是辯論都無法取勝!”
衆冥界士兵都聽愣了,沒想到冥後殿下的嘴這麽厲害,平時都沒看他說這麽多話,此時舌戰衆泰坦神,針針見血,刀刀鋒利,都是護着冥王陛下——
這是真愛啊!
冥府士兵們為這份真愛感動不已,泰坦神們的感受卻完全不同。早在剛才的對嗆中,他們已經知道了納西索斯的身份——他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神,而是冥王的伴侶,冥界的另一位主宰,冥後。
可是,哈迪斯帶着他的冥後來深淵幹什麽?
總不會是為了約會!
啧,這家夥,竟然特地帶他的伴侶來替他罵架,真是卑鄙可恥!
泰坦神們找到了新的攻擊點,又拿這個說事,蔑視哈迪斯的不善言辭,笑他竟然靠自己的伴侶撐腰——盡管他們心裏其實很清楚,哈迪斯只是不愛計較,他要真想讓他們住嘴,有千萬種辦法。
納西索斯大概能夠猜到他們的想法,無能狂怒,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偏頭看向哈迪斯,催促着說:“哈迪斯,快把你要做的事情做好,這些蚊子太煩人了,我們沒必要聽他們嘤嘤嗡嗡!”
他也是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激情開怼大半天,都不清楚哈迪斯是來做什麽的。當然,他不能表現出半點心虛,他可理直氣壯呢,他是來幫忙的,又不是添亂!
哈迪斯卻足夠了解他,只是看他眼神閃爍,就猜到了他心裏的想法。他說:“我來給塔爾塔羅斯的囚牢再加一層結界。納西索斯你說得沒錯,深淵裏的蚊子實在太吵,或許我還應該再加一層隔音的結界,省得他們招惹我們看守的士兵厭煩。”
他順着納西索斯的話說,把人哄得服服帖帖。
納西索斯發現他的伴侶也挺會說話,只是可能要看對象吧?只對他讨好的哈迪斯,想起來還真是可愛。
他抿嘴笑了笑,難得露出些許羞澀。
泰坦神們被辱罵成“蚊子”也就算了,還吃了一大波酸臭的狗糧,忍不住又躁動起來,在結界裏怒罵。
該死的哈迪斯,才修補了結界,竟然又來了,這不是沒事找茬麽?
秀恩愛都秀到他們面前來了,真以為他們泰坦神被關押得久了,沒有情人在身邊會羨慕他?——絕!對!不!會!
泰坦神們怒吼着,叱罵着,然後,戛然而止。
哈迪斯在結界之外又加了一道結界,不僅讓結界的壁變得更厚實,還隔絕了衆泰坦神的聲音,他們以後只能吵給自己聽了。
“好了。”
哈迪斯說着,收回神力。他神色淡淡,看起來完全不吃力。
納西索斯想起上次泰坦神的□□,那時候結界的損耗,是要他合神王宙斯,以及海皇波塞冬的神力才能修補好的。怎麽這一次,他直接就解決了?
“這是定期修補?”
納西索斯猜測。
哈迪斯搖了搖頭:“不是。”
納西索斯有些好奇:“我看你今天加固結界輕輕松松,可見塔爾塔羅斯的結界沒有破損。既然沒有破損,怎麽這麽急着加固,這結界不是才修補過麽?”
其實這個問題不止納西索斯想問,看守塔爾塔羅斯的衆冥府士兵也想不明白。以前冥王陛下會來,但基本是定期修補結界,最近卻來得實在頻繁。
怎麽回事呢?
哈迪斯緘默不語。
納西索斯又追問他。
“你告訴我呀,我很好奇!”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像是有星星在閃爍。
哈迪斯抿唇,到底抵擋住了納西索斯的眼神攻擊,他轉移話題,說:“納西索斯,我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如果情|愛神厄洛斯仍在冥界,他最可能呆的地方就是深淵。”因為這片土地,是他沉睡的地方。
“我們可以試着把他請出來。”
納西索斯贊成哈迪斯的想法,他點了點頭,又道:“所以哈迪斯你快解答我的疑惑,我們要去做下一件事了!”
他仍舊沒忘了向哈迪斯要一個答案。
哈迪斯看着他,沒有說話。
納西索斯也不說話,與他對視,眼裏寫滿求索。
其實納西索斯不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神,只是哈迪斯在這件事上做得确實古怪——他從來不會隐瞞他,這次卻選擇轉移話題,只能說明他修補結界的事和他有關,而他不想讓他知道。
但是他與泰坦神沒有任何淵源,又怎麽會成為哈迪斯修補結界的原因呢?納西索斯是真的好奇。
哈迪斯總是無法抗拒他碧藍的眼睛。
他想,那就告訴他吧。
他對他,沒什麽好隐瞞的。
在哈迪斯語氣平淡的敘述中,納西索斯得到了真相——原來這不是第一次。早在上次泰坦神暴動的時候,哈迪斯就曾為他來過一趟深淵。
他把修補深淵的結界當作自己徇私的懲罰。
第一次,是在他藥倒三頭犬,與卡戎奪船的那件事上,他選擇了護着他。
第二次,是為了給他一個圓滿,他在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的愛情中給出了太多的寬容與讓步,違反了冥界的規則。
他從來是最公平,最公正的冥神。
卻為他學會徇私。
一犯再犯。
自己懲罰自己,卻一言不發。
“你是笨蛋麽?”
納西索斯吸了吸鼻子,忍住心裏的酸意,狠狠瞪視哈迪斯。他的眼底,碧藍色的海洋波光粼粼,他揚手,作勢要打哈迪斯,手卻輕輕落下,落在他漆黑的發絲上,緩緩滑下。
“謝謝你,哈迪斯。”
哈迪斯捉住他的手,捏在手裏,聲音沉沉的:“我們是伴侶,你不用跟我說謝謝。”
——納西索斯看起來并不開心。
比起這一聲謝謝,這一份感動,他更希望看見納西索斯言笑晏晏的模樣。
幸而納西索斯很快恢複了情緒,他沒忘記第二件事,又問哈迪斯是不是想好了辦法,讓情|愛神厄洛斯來見他們。
哈迪斯說:“我沒有十分的把握。”
納西索斯聳肩,并不期待,也不失望:“這種事,能試試總是好的。”
對他來說,愛情箭已經不會再讓他患得患失。
但他仍舊想要解開它,因為不想他和哈迪斯的愛情永遠蒙着一層不可确定的薄紗……
作者有話要說: 地主家快沒有存糧了。
最近卡文,寫得好艱難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