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兩位男神回到冥界的時候,已是黃昏将至。
冥界沒有陽光,卻有一簇天火在空中燃燒,它依循着東升西落的規律,正緩緩移動向塔爾塔羅斯的方向。許是知道自己即将休息,它燒得愈發滾燙,把光線都燒成了橘紅色,灑在棕發男神的頭頂上,好像上了一層甜蜜的糖汁。
哈迪斯先下車,回身來牽他的手。
納西索斯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但他把自己交付給了沉默的冥王。
“先回神殿吧,看看米諾斯把公務處理得怎麽樣。”
走在真理平原上,納西索斯向哈迪斯提議。
哈迪斯微微颔首,他就是這個打算。眼看着冥王神殿近在眼前,他餘光瞥見納西索斯手裏的金弓,叮囑了一句:“你先休息,愛情箭放在那裏,等我忙完,我們一起研究。”
納西索斯輕輕說了聲好,擡眼看他。橘色的火光映照着愛人的側臉,把他冷峻的眉眼變得柔和,但他實際上還是那個不解風情的冥王……
“怎麽了?”
察覺到納西索斯的注視,哈迪斯向他看了過來。
納西索斯抓着手裏的愛情箭,搖了搖頭。
“沒什麽。”
哈迪斯定定看他兩眼,忽然發出邀請:“納西索斯,跟我一起去辦公廳吧。”
納西索斯挑眉:“你怎麽突然又改變主意了?”
這話問得不好,棕發男神沒掩藏好自己聲音裏的那一絲絲笑意。
哈迪斯果然抓住了他的情緒變化,眉眼又舒展了幾分:“你看起來很想我陪你,看樣子我沒有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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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不愧是哈迪斯。
納西索斯無言半晌:“哈迪斯,我有個建議給你。”
“什麽?”哈迪斯認真聆聽。
只聽納西索斯煞有介事地說:“有時候摸透了愛人的心思,直接做就好了,不用說得那麽明白的。”
哈迪斯失笑。
“好,謝謝冥後的指導。”
他看着愛人明亮的眼眸,那雙眼睛裏同樣映着微笑的他。
哈迪斯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笑起來也能像塔納托斯那樣快活。他伸手去牽納西索斯的手:“走吧,我的冥後,請你陪我辦公。”
他的學習能力還挺強的。
冥後殿下對此表示滿意。
“快走開快走開,讓我下來!”
“你擋到我了,米諾斯,趕緊閃開!”
冥王的辦公廳裏,一陣兵荒馬亂。死神塔納托斯從木凳上跳下來,忍不住捶了捶自己被壓痛的肩膀,沖米諾斯低聲抱怨:“你這家夥!你難道不清楚自己有多重麽,竟然把半個身子壓在我的肩上,我的手臂都被你壓麻了!”
米諾斯聞言聳了聳肩膀,毫無歉意地說:“大度點,死神大人。我看你剛才那麽熱情地招呼我過去看冥王陛下和冥後殿下的互動,還以為你很樂意做我的看臺,原來你不是這麽想的?那你何必叫我呢?”
“米諾斯,你!”
沒料到他還委屈上了,塔納托斯只覺得這位生性狡詐的冥府判官可恨至極,難怪他的兄弟拉達曼迪斯都與他關系不睦。嘴笨如塔納托斯哪裏說的過他?只能跟自己生悶氣。
他想,他做錯了什麽?
他不就是擔心冥王陛下和冥後殿下,忍不住來冥王神殿蹲人,在确認兩位男神親昵如初的時候出于高興,呼喚米諾斯和修普諾斯分享他的喜悅麽?他又沒有什麽壞心思!
不過他的這種行徑也可以理解成“看熱鬧”,要是被冥王抓住了,只怕喜悅要變成悲傷。
米諾斯向他指出這一點,并且裝模作樣地坐回了辦公桌上。辦公桌上的公文已經被修普諾斯妥帖收好,他是被米諾斯叫來幫忙的,做起事來确實不負冥府判官的信任。
等到哈迪斯攜着納西索斯走進辦公廳,就見他的三位下屬候在廳中,一摞摞公文擺在案上,等待着他的檢閱。
問候過後,由米諾斯上前彙報。他平時看上去不太正經,做起正事來卻不含糊,把那幾摞公文處理得井井有條。
哈迪斯一邊聽着,一邊随手翻看了幾本:“不錯。”
哈迪斯處理公務的時候,納西索斯也沒閑着,他侍弄着辦公桌上,盛放在銀色窄口瓶裏的水仙花,澆灌神力,讓它重新煥發生機。
他以前嫌棄哈迪斯用鮮花取悅他,十分爛俗無聊。等到相愛以後,他反而成了送花的那個。每隔幾天,他就會從芳馨四溢的愛麗舍采來一束鮮花,把它裝飾在冥王辦公廳的桌前。
花香淡淡,沁人心脾。
想必哈迪斯因公務蹙眉的次數也會減少。
白皙的手指撥弄在花葉間,雪白的花朵竟不如冥後殿下的手指白淨,那片片綠葉更襯得他的肌膚像玉石一樣細膩。
納西索斯垂眸望着那開得燦爛的水仙花,眼裏慢慢積聚起暖意融融。也是和哈迪斯相愛以後,他才懂得恩納年老的寧芙曾經教給他的“生活的情趣”,他不是沒有,只是要等着一個合适的神,和他一起創造。
就像陪着冥王辦公。
換做在恩納時的納西索斯,一定不會覺得有趣吧?
水仙花開得愈發嬌美了,在神力的灌溉下,它展現出了勃勃生機。納西索斯碰了碰其中一朵的花瓣,碰得那朵潔白的小花左搖右晃,唇畔牽起一抹淡淡的笑來。
素有“莽漢”之稱的死神塔納托斯并不耐煩聽米諾斯無聊的工作彙報,正在辦公廳裏東看西看,幸運的他沒有錯過納西索斯那淡淡的,令人心醉的微笑,不由愣在當場。
……冥後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啊!
忽然,空氣驟然降溫。
塔納托斯一個哆嗦,回過神來,難得敏銳地望向冥王,只見黑發的冥王陛下正專注地處理着公務……
要不是他剛剛挨了冥王一記眼刀,他絕對不敢相信他們熱愛工作的冥府主宰竟然會在讨論公務的時候分出一絲注意力,放在他的伴侶身上,并且因為計較他的一個眼神,向他提出警告。
這都是冥後殿下帶給冥王的改變。
塔納托斯喜歡這些改變。
或許從冥界的運作來說,他們更需要一個大公無私的冥界主宰,但從個人的角度來說,塔納托斯更喜歡現在的冥王,鮮活,有感情。
哈迪斯與米諾斯的對答很快結束,米諾斯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忍不住眉眼飛揚,又問:“冥王陛下,這批公文是否現在下發?”說着,伸手要去捧那一摞公文。
哈迪斯卻想起了什麽,道:“你先等等。”
米諾斯停手,望向他。
只聽哈迪斯沉聲詢問:“你們聽說過愛|欲之神厄洛斯的愛情箭麽?”
“啊?”米諾斯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是說公事麽?怎麽突然提到“愛情箭”了?不過說起“愛情箭”,他倒是對此有所耳聞:“不是說那把箭在小愛神厄洛斯手裏麽,竟然和那位原始神有關?”
說到這裏,米諾斯擡手抓散了淩亂的發絲,心中暗暗腹诽,兩個“厄洛斯”可真不太好區分,稱呼上稍有疏忽就會造成對原始神的不敬。
阿芙洛狄特也是真的大膽,竟然給她的兒子起這樣一個名字,真不怕哪天性|愛之神從沉睡中醒來找她和她兒子的麻煩?
米諾斯一向消息靈通,這件事上卻着實幫不上忙,只能聳聳肩,表示自己并不清楚狀況。反倒是睡神修普諾斯對于愛情箭的由來有所耳聞,聽他說來,這把箭竟然是戰神阿瑞斯取悅情人阿芙洛狄特的禮物。
修普諾斯說:“上次我在地獄門前見到神使赫爾墨斯,他不經意間跟我提及,說在深淵的塔爾塔羅斯撿拾到了一把擁有愛情神力的箭。他自己是用不上的,就拿去和戰神做了交換,換來了一條平安無憂的陸上商道。後來神箭到了愛神的手裏,想必是戰神殿下贈予她的。”
只能說赫爾墨斯不愧是商業的保護神,對于如何把無用的東西變成經濟,他是非常拿手的。
哈迪斯卻不關心赫爾墨斯得到了哪些利益,冥府的大門既然向赫爾墨斯打開,他能在這裏獲得什麽,那都是他的幸運,哈迪斯還不至于羨慕嫉恨。
不過修普諾斯的話裏倒也有些有用的信息。
納西索斯也聽得明明白白。
——愛情箭确實出自性|愛之神厄洛斯之手。
——性|愛之神可能已經蘇醒。
——在他蘇醒之前,他應該就沉睡在深淵的塔爾塔羅斯。
至于現在……
沒有人能探尋一位原始神的行蹤。
納西索斯心裏有了底,他與哈迪斯對視一眼,确定了彼此的想法。如果他們試圖破解愛情箭的神力不成,那位曾經在深淵裏抛出弓箭的神祗,将是他們最後的一把鑰匙。
一時無話,修普諾斯提出告辭,夜晚已經拉開帷幕,他很快就要進行織夢的工作,不能再耽擱。
米諾斯卻說:“那真可惜,修普諾斯,聽說冥王神殿的食物非常好吃,我們今天費了那麽多的辛苦,肯定能得到冥王的犒賞,你卻吃不到了!”
冥王神殿的兩位主人其實并沒有留他吃飯,他卻自說自話地想要留下來,偏偏說話時語氣自然,雖然散漫,卻不惹人厭煩。
塔納托斯素來頭腦簡單,聞言也振作了精神:“真的?那我今天可要大飽口福了!”
哈迪斯卻沒有對他們表示歡迎。
“今天不能留你們吃飯。”
招待他們是需要精力的,哈迪斯不想把時間花費在餐桌上,納西索斯對于愛情箭的在乎他看在眼裏,對他來說,當務之急是解除神箭的力量,同時也徹底解開納西索斯心中的疑慮。
納西索斯沒想到哈迪斯說話竟然這麽直接,不過想想他對自己說話,其實也是這個風格。好在米諾斯和塔納托斯并沒有因此失望,前者只是嘴上說說罷了,後者至今還不在狀态。
“唉,既然如此,祝您和冥後殿下有一頓美味的晚餐。”米諾斯的眉眼間流露出些許遺憾,奈何在場的冥神都無心看他表演,他只能捧起公文,緩緩往殿外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頭。
“冥王陛下。”
哈迪斯看着他臉上前所未有的嚴肅的表情,聽他認真地說:“您讓冥界變得有序,讓冥神變得有擔當,現在的冥界已經有了一套很成熟的運作機制……”
哈迪斯蹙眉打斷他:“奉承的話不用說。”
米諾斯摸摸鼻子,嚴肅的表情繃不住了,他重新組織語言,語氣恢複到慣常的輕松:“當初因為您熱愛工作,除了工作別無其他愛好,我們底下的衆冥神經過協商,決定承認自己的無能,把更多的事務交給您解決。現在,我想我們應該把那些事務擔回自己的肩上了。”
米諾斯說得輕松,那一字一句落在納西索斯的心上卻沉甸甸的。
納西索斯有些怔忡,那束新鮮的水仙花也變得沉默黯淡。他沒想到哈迪斯每天忙不完的公務竟然是這麽來的。
把工作當做神生的樂趣……以前的哈迪斯,竟然是這樣麽?
納西索斯望向他沉默的愛人,他雖然沉默着,眉眼卻微微舒展,和從前并不一樣。但這不妨礙納西索斯在回憶深處,在初見哈迪斯的記憶裏,找到他那些笨拙的,不通情趣的言行。
那一刻,納西索斯的心軟得不行。他走上前去,勾住哈迪斯的手指,好像小貓貼着主人,用尾巴親昵地勾纏。他的眼睛裏盈着淡淡的笑:“哈迪斯,冥界的諸神個個能幹,你就放心把這些公務交給他們吧。”
他的眼睛那樣亮,好像璀璨的星星。
哈迪斯無比珍惜這道打破灰色無聊的亮光。
“好。”
随着那一聲應答,好像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肩頭拂落。米諾斯,修普諾斯以及塔納托斯,同樣露出了輕松的表情,明明從今往後,他們的工作任務将會增加,但是他們看上去那樣高興,滿臉都是歡欣。
“你有一群很好的下屬。”
三位冥神離開以後,納西索斯拉着哈迪斯去吃晚餐,走在冥王神殿長長的廊道裏,納西索斯這樣說。
“嗯。”
哈迪斯沒有多餘的話,深邃的黑眸卻勝似冰雪初融。
廊道的兩邊,挂壁的明珠散發着瑩潤的光,投在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把兩位男神的影子拉得老長。
納西索斯想起米諾斯的那番話,覺得這條廊道也應該改造一下,他要讓他和哈迪斯的家變得更加溫馨。
“冥王陛下,冥後殿下!”
尤妮絲提着裙擺迎上來,目光在兩位男神之間逡巡一圈,她不懂掩飾情緒,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獵戶的那番話不僅震撼了納西索斯的內心,也讓她擔心不已。自從納西索斯走後,她就坐立難安,哪怕冥王撇下公務去人間尋找冥後,她仍是放心不下。
先前兩位男神回來,她有心了解情況,沒料到兩位男神徑直去了辦公廳,那地方她不方便去,也不好打擾冥王辦公,只能忍着,候着,盼得脖子都伸長了。
眼下看着兩位男神氣氛融洽,她才終于安心。
冥王在場,她不敢多嘴詢問,欲言又止,換來納西索斯一句:“沒事,別擔心。”
她不是能存事的性格,又對納西索斯十分崇敬,登時把心中的憂慮全部抛開,笑皺了臉上的小雀斑:“那真是太好了!”
晚餐已經做好,施了一道神術保持着新鮮與溫度。尤妮絲像只快樂的小鳥在前方領路,領着兩位男神去享用美味的晚餐。
熱燙的食物下肚,慰勞了納西索斯一天的疲勞。
哈迪斯給他遞了一塊糕餅,是他最愛吃的,酥酥甜甜,入口即化。他妥帖收藏好心中的餍足,支肘去看哈迪斯:“冥王陛下,聽說您給我準備了禮物,我現在可以拆禮物了麽?”
明珠淺淡的光輝下,他的眉眼好像會發光。
哈迪斯凝視着他,目光完全無法移開。
這和他設計的并不一樣,他原本準備了驚喜,等着納西索斯去發現。但是現在——納西索斯的眼底攢着絲絲疲倦,饒是那期待的神光,也無法将它徹底掩藏。
他累了。
神明不會疲倦,這沒錯。
但是情緒上的跌宕起伏會讓神明産生一種類似疲倦的生理反應。
哈迪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原來的計劃,他向尤妮絲吩咐道:“去把我的禮物帶來。”又派遣新來的寧芙,讓她去取一壺美酒。
哈迪斯不愛飲酒,無關好惡,他好像天生就沒什麽愛好。但這不妨礙宙斯給他送酒。那位掌控雷霆的王者好像十分喜歡向他炫耀自己的富有,每每酒神狄俄尼索斯有了新酒,他都會讓赫爾墨斯給他送來,同時捎來的還有酒宴的邀請。
金發的神王常用仿佛施恩的語氣“開導”他:“你可以來神界,畢竟沒有神喜歡在昏暗的,冷清的冥界參加宴會。”他總是兀自得意,又在他的默然中兀自生氣。
哈迪斯并不關心宙斯的喜怒哀樂,但是那些美酒他都保存了下來,此時正好用來緩解納西索斯的疲憊,振奮他的精神——只有酒神狄俄尼索斯釀造的葡萄酒有這樣神奇的功效,侍酒的女神赫柏就常常在酒壺裏灌滿狄俄尼索斯釀制的酒水,把青春與歡愉送給衆神。
尤妮絲比取酒的寧芙早回來,她還沒有踏進餐廳,快活的聲音已經響起:“冥後殿下,禮物來啦!”
納西索斯有些好奇,他猜想,哈迪斯會送他什麽呢?
一束花?
——他收到哈迪斯最多的禮物就是這個。
一盒糖?
——冥王陛下已經摸透他的口味,總能摸出糖塊投喂他。
又或者,一件武器?
——對于哈迪斯給他送箭又送劍的行為,塔納托斯曾經豪氣萬千地總結說:“這就是男神的浪漫!”
都不是。
哈迪斯的禮物,是一個亡魂。
淺金色的卷發盤在腦後,是成熟女性的知性優雅,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卻仍舊保留着少女的熱誠:“冥王陛下,冥後殿下!”
那一刻,納西索斯好像看到了一大束葵花,正向陽盛開。
是歐律狄刻。
納西索斯下意識看向哈迪斯。
哈迪斯正注視他:“你喜歡這份禮物麽?”
——嗯,喜歡的。
原來笑容有力量。
看着歐律狄刻的笑容,他的心情也燦爛了許多。
哈迪斯告訴他:“歐律狄刻會在我們的宮殿裏做侍女,等待俄耳甫斯百年以後,他們會重新團聚。”
納西索斯點頭,期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他想,這次哈迪斯确實給了他驚喜。
這是一份很好的禮物,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幸福與圓滿。
這世上就是有這麽巧的事,好像命運女神手裏的絲線,偶然的交錯也會産生奇妙的反應。哈迪斯做這件事只是為了讓他高興,卻在不經意間鼓舞了他的精神:愛能超越生死,何況是一支愛情箭?
“謝謝你,哈迪斯。”
教會他愛與畏懼。
又給予他堅定與勇敢。
“冥王陛下,您的葡萄酒。”
——來得正好!
身心疲倦的時候要飲酒,歡欣愉悅的時候更該喝!
從寧芙侍女的手裏接過酒壺,納西索斯傾手,給哈迪斯倒了滿滿一杯葡萄酒,遞到他的面前:“喝一杯吧,冥王陛下,這是回禮。”
納西索斯端酒的手很穩,但在他的指尖,暈開了晶瑩的酒液,那是他倒酒時不小心灑出來的一點。哈迪斯的目光從他仿佛裹着霜糖的手指上移,看到他盈滿笑意的眼睛,那樣動人,好像碧青的湖面上,薄薄的晨霧被風吹散,潋滟波光晃蕩在他的心頭。
哈迪斯收攏手指,捏住酒杯,一飲而盡。再看納西索斯,他自己也喝了一杯,唇角沾了一點酒液,把他的嘴唇塗抹得亮亮的,比那指尖的晶瑩更誘人親吻。偏偏他又伸舌去舔,眼睛亮得驚人:“好喝!”
剛剛飲完一杯美酒的冥王殿下忽然感覺喉頭一陣幹渴,他的喉結滾動一下,目光變得深邃。那美酒的甘醇于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他只想吻一吻伴侶的唇。
納西索斯又給兩人倒滿了酒,擡頭時,正對上哈迪斯的視線。他頓住,捏在酒壺手柄上的五指緩緩收緊。來自恩納的男神在叢林裏鍛煉出了超強的敏銳,他沒有看錯哈迪斯眼裏的渴求,收斂在沉靜的深潭裏,依舊滾燙,好像要把他點燃。
這種眼神,他不是第一次見。
只是每一次見,都像稍縱即逝的流星,很快就被哈迪斯壓在了眼底。
——那是一份被克制與尊重牽絆着的愛意。
納西索斯能夠感覺到,黑發的冥王已經把“克制”刻在了心頭,也貫徹在了行動中。當初那個在搶婚的夜晚就要他履行義務的男神,變成了他愛的模樣……
或許,他該教會他新的知識了。
納西索斯垂眸,睫毛微微顫動,臉頰仿佛被酒意着色,飛上一片薄紅。
“你們先出去吧。”
他說。
開口才發現,自己啞着嗓子,喉頭幹澀。
他低咳一聲,讓自己的嗓音恢複正常,又故作從容地望向歐律狄刻:“歐律狄刻,我很歡迎你到冥王神殿當差,你先随尤妮絲出去,她會好好照顧你。”
尤妮絲自然當仁不讓,接下來這個任務。她笑嘻嘻地牽起歐律狄刻的手,又招呼奉酒的寧芙和她一塊兒離開。
她是冥石榴林中最快樂的幽冥寧芙,納西索斯喜歡她的天真爛漫。她就像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淺白的心思一覽無餘,和她打交道是一件讓人輕松愉快的事情。
然而這一次,或許是納西索斯心裏有事,在與尤妮絲的目光相接時,他竟隐隐覺得她那雙彎彎的笑眼裏藏着對他的促狹。納西索斯低下頭,下意識用兩只手捧起酒杯,淺淺啜了一口。
哈迪斯看着他的小動作,微微蹙起眉頭。就像納西索斯了解他,他也同樣了解納西索斯——他的納西索斯在緊張。
他為什麽還是緊張?
是他給他的安全感還不夠麽?
還是歐律狄刻和俄耳甫斯的愛情反而牽動了他內心的敏感?
哈迪斯并沒有因此感到厭煩,在他的眼裏,納西索斯那些反複多變的情緒都是可愛的。他的戀人總是太獨立,好像多給他一點點依賴都怕自己變軟弱,偏偏他又會在他的面前自然流露出苦惱的情緒。
像最警惕的刺猬在感覺無害的時候袒露出白白的,柔軟的肚皮。
“嗯?”
納西索斯擡眼看他,哈迪斯依舊愛不釋手,又在他的發頂拍了拍。
蓬松的,柔順的,讓人滿心都是愛憐。
“我最喜歡納西索斯了。”
他說。
聲音低沉,說話的內容卻像小孩子天真的表白。
納西索斯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卻誠實的一抖手,險些把手中的酒杯抛到地上。反應過來,他把酒杯緊緊抓在手上,指節繃得發白,臉頰卻微微透着紅:“怎麽突然說這種話,真是膩歪!”
話說出口,納西索斯就後悔了。
他不應該是這種反應,他明明決定要教哈迪斯一些新的東西。剛剛就是很好的機會,他怎麽就錯過了?
納西索斯不免有些懊喪,又把眉毛皺了起來。
哈迪斯把他變幻不斷的表情看在眼裏,伸手去握他的手,把那枚黃金的酒杯從他的手指中解救出來:“不是突然的表白,其實我一直很想和你說。納西索斯,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愛你。”
——我愛你。
多麽動聽的語言,缪斯女神都唱不出這樣的韻調。
所有紛亂的思緒都在此刻被抛諸腦外,納西索斯只看得見哈迪斯深情的眼眸,只聽得見他傾訴衷情的聲音:“在你以前,我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神明,我不知道我未來的伴侶會是什麽樣。但是,在你為我把明珠催亮時,我清楚的知道了——我想和你擁有一個家。”
起初,“伴侶”只是把外人變成家人的一種方式。
然而,在試圖轉變納西索斯的過程中,他自己也悄然發生了變化。他的眉毛開始為他舒展,他的心髒開始為他悸動,煙火的氣息熏染了他的黑袍,愛與尊重點亮了他的黑眸,公務與原則開始讓步,把愛高高捧到了他心裏的第一位。
他愛他。
他的心給了他最真實的答案。
“謝謝你,成為我的伴侶。”
“也成為我生活中,那股永遠奔流的活水。”
那一刻,納西索斯仿佛觸摸到了哈迪斯的內心,那顆心不像他表現得那樣堅強,會因為不和睦的家庭還有被父神吞吃入肚的經歷而晦暗,但在此刻,它又是那樣亮堂,歡迎着他的入住。
哈迪斯說,是他點亮了他。
其實哈迪斯又何嘗不是?
他教給他愛,也教會他真正的堅定與自強。
——愛是什麽?
納西索斯從前的困惑,終于在此刻迎刃而解。
——愛是磨合,是改變,是讓彼此變得更好的神秘力量。
納西索斯再也無法抑制內心噴發的情感,他放任自己撲進哈迪斯的懷裏,再顧不上害羞或是其他。他想要抱抱他,好好抱抱他,抱抱從前那個在父神的肚子裏期待着一個新家的小哈迪斯,也抱抱現在這個為他交付愛情的冥王哈迪斯。
他像投林的小鳥,那樣自然,那樣輕快,哈迪斯伸手攬住他,棕色的發絲搔在他的臉頰,像納西索斯的手指,無時無刻不在撥弄他的心跳。
“哈迪斯,哈迪斯。”
納西索斯悶聲叫他,把自己塞得更深,在黑袍男神的臂彎裏,塞得滿滿當當:“我的摯愛,我也愛你,永遠愛你。”
接下來的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不需要酒水的助興,納西索斯和哈迪斯吻在了一起。
先是嘴唇,然後是其他地方。
“哈迪斯,低頭。”
在激烈的纏吻中,納西索斯已經悄然換了座椅。他此刻正跪坐在哈迪斯的腿上,那緊實的大腿上傳來的滾燙溫度好像一串火星,噼裏啪啦把他整個人都點燃。他想要退開,又像撲火的飛蛾湊得更近,在哈迪斯低頭的那個瞬間吮住了他的喉結。
喉結,脖頸,指節。
他的。
都是他的。
濕熱的不止是吻,空氣也變得臉紅心跳。
納西索斯眼神迷亂,頭發汗濕,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團烈火,和哈迪斯撞在一起,即将燃燒所有。卻在此時,哈迪斯伸手推他:“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沒有等他說話,此時說什麽都是掃興。他捉住哈迪斯的手,懲罰似的,低頭咬了一口。幾顆牙印留在了冥王的指節上,明明不痛,哈迪斯卻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好像忍耐到了極致,即将釋放。
濕軟的舌頭舔在他的手指上,那是納西索斯在懲罰之後給的安撫。
“哈迪斯,”他的聲音因為情動變得低啞而性感,他把自己送得更近,送到哈迪斯的面前:“今天我再給你上一堂課,你一定要記好——”
克制之外,愛更是放縱。
在納西索斯微顫的尾音裏,困鎖在哈迪斯心裏的野獸終于解禁,它猛然疾沖出來,咬住了它的獵物,狠狠的,抵死纏綿的力度。
“唔,輕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稍微短小一點,咳咳,寫不動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