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縱容
這就是提坦神的“小打小鬧”?
納西索斯向塔納托斯看去,只見他面色凝重,眉毛也皺了起來。
顯然,這種程度的喧鬧,在他看來也不正常。
“去幫他吧。”納西索斯說。
他看出了塔納托斯的擔憂,但是信守承諾的死神沒打算把他丢在這裏——他答應了冥王哈迪斯,要帶他游遍冥界,他不能抛下自己的使命。
但是納西索斯跟他說,要他去幫冥王。
納西索斯看着他,眼眸幹淨,沒有摻雜一絲個人情緒:“再強大的獅子,如果沒有自己的族群,總會有勇猛費盡的風險。當初奧林匹斯衆神拿下提坦巨神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要讓他一個人面對。”
塔納托斯感覺自己心裏,用原則建築起的堅固逞強坍塌了一塊。
大地好像狂歡的酒神狄俄尼索斯,踏着癫狂的舞步,搖碎了沖天的火光。幾個叛逆的提坦巨神用他們巍峨如山的身軀使勁沖撞塔爾塔羅斯的結界,撞出咚咚咚,仿佛擂鼓的巨響。
那巨響在催促着,告訴塔納托斯,他沒有時間了。
塔納托斯咬牙:“你自己小心!”
話音剛剛飄散在空中,塔納托斯幾個大步,已經沖向塔爾塔羅斯。
納西索斯站在原地,他沒有動。他想,他沒有承擔冥界的神職,他沒有義務前往動蕩的塔爾塔羅斯。那些冥神尊稱他為冥後,但他根本不想要這份煊赫。
可是……納西索斯的眼前閃過那些亡魂被公正的審判後,互相擁抱,快活的笑臉;閃過那些幽冥寧芙在昏暗的石榴花林裏,摘一朵朵小花簪在發間,笑靥如花的模樣。他的腳尖不由得動了動,目光望向深遠的塔爾塔羅斯。
他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
風呼嘯,吹亂納西索斯棕色的卷發,他大步走向塔爾塔羅斯,走向混亂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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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納西索斯,是河神刻斐索斯和水澤女神利裏俄珀最驕傲的兒子。
單論攻擊,在冥王哈迪斯的面前,他就像妄圖撼動大象的螞蟻。但是螞蟻尚且有自己的專長,他也一樣。他的衣袍無風自動,催動着繼承父神母神的水澤之力。他或許無法幫助冥界應敵,但是他可以幫忙加固結界——用最溫柔也最堅韌的水,阻擋提坦神的反叛。
他願意這樣做,與他俘虜的身份無關。
只是他想,所以他就這麽做。
來自恩納的納西索斯,做事從不瞻前顧後。
恐怖的撞擊聲由劇烈漸漸變得輕微,又好像垂死掙紮的獸,在無盡的死亡的威脅下絕地反撲,撞出震天徹地的響聲。納西索斯感覺冥界的天空都好像被撕扯的棉絮,馬上就要破開口子,他不由得再次加快速度。
“咚——”
一聲巨響之後,一切恢複平靜。
納西索斯展目望去,只見熊熊烈火中走出一道身影。黑發,黑袍,好像要和冥界的天地融為一體。但又無法相融,因為他的步履那樣堅定,每一步都走出讓人想要臣服的魄力。
這才是……冥王?
納西索斯感覺有些微妙,他沒辦法把正向他走來的沉默冷硬的男神,和那個強搶他做伴侶的可恨之神劃上等號。那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想。他覺得,他已經得到了答案。為什麽塔爾塔羅斯如此震蕩不安,衆冥神卻沒有趕來襄助——因為在他們的眼裏,沒有冥王不能解決的事。
他就是全知,他就是全能。
納西索斯望着他,看他慢慢逼近。然後全知全能的冥王低下頭,捉住他的手,吻在他的手背上。
濕熱的,柔軟的感覺,和冥王給人的感覺并不一樣。
納西索斯的腦海裏第一時間冒出這個念頭,下一刻他反應過來,猛地抽回手。
“納西索斯,我的冥後。”
冥王松開他,欣然接受他的瞪視。他看上去心情不錯:“你沒有走。”
他只是稱述事實,一個字都沒有多說。納西索斯卻感覺他的注視裏,藏着讓他無法承受的東西。他順嘴頂了一句:“遲早要走。”
聲音更輕,但堅定:“但我答應了你,不是今天。”
塔納托斯急匆匆從塔爾塔羅斯的結界追出來,就聽見納西索斯不冷不淡的一句“遲早要走”。更輕的那一句像東風神附在樹葉間低低的呢喃,他沒有聽清。
但是,只聽了一句,也夠他尴尬了。
怎麽就正好被他撞見了呢?
冥後又又拒絕了冥王陛下!
塔納托斯遲疑片刻,停下腳步,狀似不經意地瞥了冥王哈迪斯一眼。冥王的臉色沒有什麽變化,他向來是冷硬的,不通人情的模樣,塔納托斯追随他幾千年,就看他笑過一次——對納西索斯。
其實就在前不久,那類似于笑的微光,還在冥王深黑色的眼眸裏閃動着。塔納托斯沒有錯過,在他告訴冥王,是冥後讓他過去幫忙的時候,冥王的眼睛亮了亮。然而此時,他再怎麽細心捕捉,都看不到那一絲微芒了。
他的陛下,驕傲的冥界的主宰,難得有了心愛的對象——
咳,雖然是用野蠻的手段搶來的——
雖然對方并不情願——
但他何至于被這樣拒絕?
塔納托斯努力給自己做思想建設,好讓自己堅定不移地站在冥王這邊。他心裏有了想法,幾大步沖上前去,扯開嗓子喊道:“冥王陛下,您也看到了!确實是冥後殿下讓我去幫您的,他擔心您……”
他不管了。
納西索斯不給冥王陛下甜頭,他就幫冥王摳糖!
為了取悅冥王,塔納托斯把大嗓門扯得震天響,剛剛安定下來的冥界的天空,一遍遍回蕩着他的聲音。
“安靜點,塔納托斯。”
哈迪斯眼裏陰霾稍散,他看向納西索斯,聲音淡淡:“你看,我很好。”
“納西索斯,你不用擔心我。”
納西索斯陷入了沉默:“……”
——該死的塔納托斯,他可真會說話!
納西索斯感覺一點兒也不好,他并沒有這樣的“善心”,去關心強擄他的男神。他不喜歡塔納托斯曲解他的意思,更不願意保留這個并不美好的誤會。他直視哈迪斯,語氣冷淡:“您當然不需要我的擔心,冥王陛下。作為被您掌握命運的神,我也沒有為您擔心的資格。”
哈迪斯又一次被提醒,他的這位伴侶,是他駕駛冥王戰車從恩納的小溪邊搶來的。
黑發的冥王頓了頓:“你有。”
他說:“你是我的冥後,你有資格擔心我。”
納西索斯一開始就知道,他和哈迪斯說不通。他別過臉去,不想理他。
沉默的冥王卻用冰冷的手指把他的臉正過來。明明是強制的動作,他做得卻格外細致,好像在揩拭無價的珍寶。他認真的,較勁的說:“你可以先習慣,我的冥後。就像我也會習慣——有你擔心我。”
塔納托斯:“……”
塔納托斯莫名感覺空氣裏膩得慌。
明明是他主動促成的局面,他這會兒卻有一種自己無法立足的錯覺。萬幸他的好兄弟,心思缜密的睡神修普諾斯拯救了他,為他破開了這尴尬的,将他排斥在外的微妙氣氛。
修普諾斯是乘着戰車來的。向來穩重的他難得把車駕駛得飛快,滿頭銀發都被吹亂了。他在三位男神面前跳下車,恭敬地行了一禮:“冥王陛下,冥後殿下!”
跳過不必要的寒暄,修普諾斯主動問起了塔爾塔羅斯結界的事情。他沒有避諱納西索斯的意思。對于他而言,納西索斯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神明,他是被冥王認可的冥後,胸懷坦蕩的修普諾斯并不覺得冥界的公事需要避開他。
顯然,哈迪斯也是這樣的想法。
他們當着納西索斯的面,就這次結界松動的事情簡單說了幾句。
哈迪斯表示:“我會前往奧林匹斯神山,聯合神王宙斯和海皇波塞冬,再次加固結界。”
當然,堵不是最好的辦法,他們無法徹底斷絕提坦神對自由的渴望,更無法扼殺他們想要推翻奧林匹斯政權的複仇欲。他想了想,說:“我們還需要更好的解決辦法。修普諾斯,你先征集衆冥神的想法,我也會和神王,海皇進行探讨。”
在談及公事的時候,哈迪斯顯得格外認真,對于語言的表達也不像平時那樣吝惜。當然,納西索斯并不在乎這些,他僅僅高興于冥王哈迪斯要離開冥界,他正好可以利用這兩天好好偵察,最好能趁機逃離!
納西索斯正思索着,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
他凝眸,就見哈迪斯正望着他,淡漠的眼眸裏好像有濃雲浮動。
納西索斯心想,哈迪斯應該看出了他的心思。
那又怎麽樣?
他早就向他表明了決心,他不會留在這裏。
納西索斯态度堅決,他的心情就寫在臉上。
哈迪斯默然,看他的目光更深了。
“納西索斯,等我回來。”他說,眸色深沉。
納西索斯覺得他沒必要說這種話,他明明知道,只要給他機會,他就會逃跑。但是他想,至少哈迪斯沒有為了防備他,帶他前往奧林匹斯。他不想被那些奇怪的目光打量,更不喜歡被冠以冥後的身份,傳頌在衆神的宴飨中。
為此,他願意給哈迪斯一句回應。
“那你要盡快。”
遲一些,他可能已經離開冥界。
哈迪斯與他對視一眼,看到了他眼底對自由的渴望,也明白了他的話外之音。
或許,最簡單的方法是強行帶納西索斯去神界,看着他,守着他,不讓他離開。但是哈迪斯不打算這麽做。他想,他的伴侶有這樣的挑戰欲很好,他該給他一些縱容,好讓他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不那麽無聊。
他颔首:“我會盡快。”
等他回來,再兌現約定,帶他好好認識一下冥界,他将來要長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