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逃走
塔納托斯弄不明白,之前納西索斯還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怎麽這會兒又叮囑冥王早點回來?難道阿芙洛狄特賜予的愛情來得如此之快,瞬間擊昏了他的頭腦,讓他變了個模樣?塔納托斯暗暗腹诽,得不出答案。
不提天生遲鈍的死神,就連足智多謀的睡神修普諾斯也不明白冥王和冥後的言外之意。他大概能感覺到兩位男神之間的氣氛并不像情人那樣融洽,但又說不出違和在哪裏,總之還是高興,為他們偉大的王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伴侶。
因為這個緣故,修普諾斯對納西索斯的事情特別上心。他聽從冥王的安排,很快為冥後挑選好了兩個得力的侍女。
她們一個是哭河之神科庫托斯美麗的女兒,成熟優雅的水澤寧芙明塔,一個是嬉戲于冥石榴花間的,愛笑愛鬧的幽冥寧芙尤妮絲。
兩個侍女性格互補,既能幫助冥後更好的适應冥界生活,又能給他的生活增添些許歡樂。
修普諾斯領着兩位侍女和納西索斯見面,納西索斯立刻就接納了她們。他無意在兩位寧芙身上花費太多時間,他必須要抓緊冥王哈迪斯給他的機會,他要趕緊逃走,趁着冥王哈迪斯不在神界。
于是,兩位侍女剛剛踏足冥王神殿,還沒開始展示她們殷勤周道的服侍,就聽納西索斯說道:“冥王神殿實在太冷清了,我不想呆在這裏,我們出去走走。”
尤妮絲是個坐不住的性格,聽納西索斯這麽一說,頓時就笑了:“要說熱鬧,我可最清楚冥界哪裏熱鬧了,冥後殿下,就讓我充當您的向導吧!”她興致勃勃,兩眼放光,恨不得拉起納西索斯就走。但在來到冥王神殿前,睡神大人特地叮囑過她,要她對冥後恭敬一些,她還記着呢,沒敢上手,只用一雙明亮的綠眼睛熱切地望着他。
适時,另一位侍女,美貌的水澤寧芙——明塔忽然開口:“親愛的尤妮絲,放輕你的聲音,不要驚擾冥後殿下。”她勸住了大嗓門的尤妮絲,又盈盈向納西索斯施了一禮,提出自己的建議:“尊貴的冥後殿下,冥界雖然昏暗無光,但這裏生活着一群努力把生活變好的神明,他們總會給您一份滿意的答案。您不妨四處走走看看,一定能找到您願意去的地方。”
這個答案顯然更合納西索斯的心意,他微微颔首:“走吧。”
領着兩位侍女,納西索斯有意往白楊林的方向走。他記得初來冥界的時候,冥府大門洞開,入目就是一大片黑色的白楊樹和不結果的椰子樹。他深深地記得那漆黑的枝丫間,森白的,空洞的獸骨。他并不好奇冥府的其他地方,他只想去那片深黑色的樹林,找到森冷威嚴的地獄門,打開它,走向門外的世界,最終重返故園。
納西索斯沒有把自己的目的表現得過于明顯,盡管他并不習慣掩飾自己的想法。他盡量收斂自己打量的目光,用詢問的語氣僞裝出好奇的表象,不讓兩位侍女發現他真實的目的。
兩位侍女不疑有他,回答了他一個又一個問題。
一行人漸漸走近了白楊林,黑色的白楊樹手牽着手,連綿成一片黑雲,壓住了這一方天空。饒是尤妮絲生于幽冥,也不喜歡這樣沉悶的,壓抑的場景。她提醒納西索斯:“冥後殿下,前面都是些白楊樹,沒什麽可看的。”
納西索斯駐足,他沒有執意再往前,只是問:“尤妮絲,地獄門在哪個方向?”
明塔似有所覺,望向他俊美的側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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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西索斯用一句話打消了她的疑惑:“冥王去了奧林匹斯,要到什麽時候才回來呢?”
納西索斯這句“喃喃自語”,表面是抛出問題,實際是做出解答。解答他為什麽會關心地獄門的位置,借思念冥王掩飾他真正的想法。
作為一個被俘虜者,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裏堕入愛河,瘋狂思念劫掠他的神,對于納西索斯來說,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他清楚冥神們對于冥王的崇拜,對于他們來說,冥王被愛慕,被思念絕對不是什麽咄咄怪事。
果然,尤妮絲信了他的話,明塔也露出感動的模樣。
“冥後殿下,地獄門在那邊!”尤妮絲伸出纖細的手臂,毫不猶豫地為納西索斯指明方向:“您看,那重重疊疊的樹葉間,是不是有一抹銀色的亮光?那就是地獄門的最高處,兩扇門合攏的地方!”
納西索斯擡頭,向尤妮絲所指的方向望去。
看到了。
他的臉上漾開了淺淺的笑意,照亮了這片昏暗的天地。
“我看到了。”
“謝謝你,尤妮絲。”
尤妮絲年紀還小,她是幽冥寧芙中最年輕的那個,她的身上充滿了生命的活力,也充滿了對愛情的向往。她會被納西索斯的思念打動,也會為了這份愛情感動得稀裏嘩啦。在她看來,冥後殿下分明是話裏有話——
他望向那銀色的光亮時,是不是看到了冥王陛下離去的身影?
又或者,他已經想象到了冥王陛下歸來的樣子!
嗚,真是太感人了!
納西索斯得償所願,沒有急着去地獄門前,他現在還沒有周全的布置,太急切只會暴露自己。他深深望了地獄門的方向很久,很久,久到他在腦子裏清清楚楚地列出自己接下來要解決的麻煩把自己剩下的麻煩:
地獄門前負責看守的三頭犬,無法渡過的怨河,貪婪的冥河使者卡戎,還有無邊無際讓人找不到方向的厄瑞波斯……
這些問題,還等着他一一解決。
“我們回去吧。”
他的聲音仿若嘆息,聽在尤妮絲的耳朵裏,就是太想念冥王陛下卻又見不到面,發出的憂傷的聲音。尤妮絲無法拒絕他的要求,這位癡情的男神太戳她的心窩,她太喜歡他了!
她的态度變得更加熱絡,發自內心為她們癡心的冥後服務:“冥後殿下,請跟我來。”
在折返冥王神殿的路上,納西索斯不經意間看到了一片努力生長,但還是稀稀疏疏的植物。他心中一動,向明塔确認:“那是麥子?”
明塔定睛一看:“是的,冥後殿下,那應該是公正的埃阿科斯種植在這裏的。”她笑,語氣裏透着一股子親近:“他是位有毅力的冥神,為了墾植這片小麥,他在貧瘠的冥土上澆灌了許多的神力。您要知道,在此之前,冥土之上只有生命力頑強的黑色白楊樹,不結果的椰子樹,還有鄰近塔爾塔羅斯的那片冥石榴樹。”
納西索斯點了點頭,看着那片麥子,視線始終沒有移開。
尤妮絲問他:“冥後殿下,您怎麽了?”
“沒什麽,”納西索斯搖了搖頭,語氣裏略帶着一絲憂傷:“我只是有點想念恩納的麥香。現在大地上正是初夏,還沒到麥子成熟的時候,沒想到冥府的麥子已經結滿了果實。以前每到收獲的時候,我都會嘗到山林寧芙送來的麥餅,我有點想念那個滋味了。”
美麗的明塔熱心為他解答,她告訴納西索斯,冥府的植物生長情況與大地上不同,或許是幾條冥河影響了土壤,這裏的植物更容易成熟,也更容易死亡。
她微微擡眸,又貼心地說道:“冥後想吃麥餅,或許我能為您嘗試一下,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讓您滿意。”雖然冥界衆神不好享受,但基本的口腹之欲還是有的。她會做的不多,麥餅正是其中一個。
納西索斯的眼眸亮了亮,他欣然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回到冥王神殿以後,明塔忙着去做麥餅,她取笑尤妮絲笨手笨腳,留她陪伴納西索斯。
沒多久,睡神修普諾斯來了一趟,問了納西索斯的情況。
納西索斯簡單回答了幾句,贊揚了他的兩位侍女。想了想,又問:“睡神大人,冥王陛下要到什麽時候回來?”
修普諾斯糾正他的稱呼:“您叫我修普諾斯就好。”又幫納西索斯算了算:“從冥府出發去神界,其實不用太長的時間,只是三界主宰齊聚,多半要設宴飲樂,冥王可能要後天回來。”
冥界沒有明确的日夜之分,時間的流逝也變得模糊。修普諾斯盡量用人間的算法幫納西索斯進行計算,但他仍舊有些弄不明白納西索斯的意思——他是真的在思念冥王?可是他的眼睛不是這麽說。
納西索斯的僞裝絕對稱不上好,要不是這次被俘,為了逃跑不得不扮演成這副模樣,他絕對不屑僞裝自己。
他在心裏默默算了算,感覺時間不算充裕,又問:“有沒有可能明天回來?”
修普諾斯頓了頓,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他不能給出一個明确的答案,想了想,只道:“也有可能。”
等到明塔把麥餅做好,修普諾斯已經離開了冥王神殿。
麥香濃濃,飄散在殿內。納西索斯吃了兩塊,誇贊明塔兩句,又捎帶上他“深深思念”的冥王:“明塔的手藝真好,真想冥王陛下也能嘗到。”
提到冥王哈迪斯的時候,明塔的眼裏閃過一道奇異的亮光。她嬌笑着說:“冥後殿下,您過獎了。我做的麥餅能被您……和冥王陛下品嘗,那真是我的榮幸。”
納西索斯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說:“明天我們去一趟地獄門吧。”
尤妮絲一愣:“去地獄門做什麽?那裏很冷清。”
納西索斯回答她:“我去等冥王。”
就這樣,冥王哈迪斯成了納西索斯絕佳的通行證,他靠着冥後的身份和自己等待冥王的癡情,成功讓看守地獄門的三頭犬放松警惕,為他打開了通往人間的大門。
在門外,納西索斯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摘了一片細長的樹葉,吹了一曲小調。
三頭犬懶洋洋地趴着,它還記得這位相貌驚人的冥後,也曾在他誘人親吻的嘴唇間聽到誇贊它的話。他誇它是一只忠實的看門狗,他懂得欣賞它。它很喜歡他。它就那樣靜靜趴着陪伴他,像他的兩位侍女一樣,甚至在睡夢中打起一串小呼嚕。
納西索斯在地獄門前坐了小半天,最後是尤妮絲勸他,他才回到冥王神殿。
侍奉納西索斯午睡以後,尤妮絲關上寝殿的門,與明塔聚到一塊兒,感慨道:“冥後殿下真是癡情,冥王陛下要是知道了,一定十分感動,也會更加寵愛他!”
明塔避開她熱切的動作,眼底浮現絲絲陰翳,她告訴尤妮絲:“你最好不要這麽做,我魯莽的尤妮絲。有些事情,要等冥王陛下自己去發現,我們替冥後說了,就像邀寵一樣,只會讓冥王陛下誤會!”
尤妮絲聽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明塔比她更有智慧,她說的一定有道理,她點頭應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到了深夜,一陣悠揚的吹葉聲從冥王的寝殿傳出,旋律優美動聽。尤妮絲呼喚明塔一起聆聽冥後吹奏的美妙樂聲,然後在這寧靜安和之中,化作一條飄飄蕩蕩的小船,流向了睡神編織的夢鄉。
咔噠一聲,寝殿的門打開了,納西索斯從裏面緩緩走出。
他已經做足了準備,逃跑,就是現在。
他穿過冥王神殿空蕩的走廊,先去尋找明塔,取下她的飾品,懸挂在自己的身上。細看之下,他腳下的涼鞋竟然也和明塔的有幾分相似,淺金色的綁帶纏繞在他白皙的腳踝上,像一朵盛開的金盞花,美得驚人。
他從正殿過,又取了幾塊放涼的麥餅,用絲做的手帕包好,帶在身上。
就這樣,他踏着冥界的夜霧,穿過深夜裏寂靜的冥土,扣響了森嚴的地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