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可沒有騙人啊
王府很早便有動靜了。
自從瑞王生病以來,老王妃每日卯時不到就醒,洗漱完便直奔瑞王住處,只是每次都失望而歸。
今日一早,王妃剛起,便得了丫鬟通報:昨夜又有人揭榜,如今正安置在外院。只是這人年歲小,還帶了幼弟,不像是個大夫。
瑞王昏迷已有月餘,期間不知看過多少名醫。不止平安城,甚至連聖上特派的禦醫也有幾個,
只是這病遲遲不好,各名醫都束手無策。之後便有那投機倒把之人,道士、巫師,還有些純粹是打探消息的混子,搞的王府烏煙瘴氣。
氣的老王妃直接砍了幾人的頭,這才壓下那股邪風,只是之後,揭榜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聽聞是個小姑娘,對鏡梳妝的貴婦人一怔,倒是有些好奇,“可去打探了這人底細?”
替她梳頭的丫鬟手下速度慢了些,應聲:“聽管事說,那姑娘是平安城人士,還有個五歲的弟弟,父母雙亡。她父親生前是個小有名氣的大夫,如今這姐弟二人與叔嬸一同生活,但好像并不融洽。”
貴婦人聽完并沒有反應,神色淡淡,“還有呢?”
丫鬟娓娓道來,手下動作卻并沒有落下。
陳亦芃夜擾瑞王府,但禀明來意後并沒有被趕走,反而是被安排在一處偏院。一大早便有人來通報,幾乎一夜沒有合眼的陳亦芃安撫好陳思遠後,随着丫鬟來到一處待客廳。
沒過一會,一名身姿綽約,氣質出衆的貴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來,坐在主位。
“為何昨夜擅闖王府?”一道略帶威嚴的聲音響起,“驚擾皇族,你可知按大褚律例如何處置?”
陳亦芃身上發生的事情根本瞞不過去,況且也沒有隐瞞的必要。
她上前應答,眼神卻還半垂着:“民女陳亦芃,與幼弟相依為命,但親族無德,侵占我家財屋舍,污蔑我神志瘋癫,還要将我賣與七旬老漢為妾,民女實在無法忍受,只好連夜逃跑——”
“放肆!”那婦人身邊的小丫鬟語氣不善:“王妃是在問你為何擅闖王府,這是什麽理由,竟是将王府當成避難之處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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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自然不敢因此驚擾王妃,只是前幾日偶然在市集看到告示,又聽說王爺許久昏迷不醒,便想起家父曾經救治的一例醫案。”
頓了頓,陳亦芃講出昨日已經整理好的話:“約莫三四年前,民女與家父二人上山義診時曾碰見過一例奇症,那人為山上獵戶,不慎失足後,雖然人救回來了,卻一直昏迷不醒。家父遇見時,那人已經躺了半年,消瘦不堪,卻并無氣絕。”
“後來呢?”
“父親與我在山上待了一旬,之後又陸陸續續去了幾回。那年過年時,獵戶竟親自帶着一頭野豬送上門來。這才知道,他竟早已大好了!”
“聽着倒像話本上的故事。”老王妃語氣中充滿懷疑。
“民女萬萬不敢欺瞞王妃!所言句句屬實,您可派人去找那獵戶,就在五為山上。家父診治時民女在一旁,雖年幼,但因病情罕見,那診治方法還是記得七八,這才鬥膽揭榜一試。”
“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将你嫁人時才揭榜?”
陳亦芃面露苦澀,“民女這兩日也才知曉王爺病情。雖或有救治之法,但畢竟王爺尊貴之軀,怎容許一個黃毛丫頭放肆。
民女性命微如草芥,但王爺萬人敬仰。要是揣着這醫治之法無所作為,或許我大褚會少一個戰神,邊關百姓從此流離失所。而民女,此後都要活在內心煎熬中了。
親族之舉推波助瀾,幾番掙紮下,這才鬥膽一試。”
語畢,她非常坦然的跪下,朝主位磕了個頭:“自知驚擾王府罪不可恕,但請您讓民女一試,如果不能治好王爺,甘願聽從王妃發落。”
“可你似乎并不通醫術。如何讓人放心?”
雖聽着不似剛才那般嚴肅,卻仍飽含審問之意。
陳亦芃敏銳察覺到這絲變化,連忙應聲:“王妃明鑒,民女自幼便跟随父親,醫案典故閱讀不知凡幾,義診時經我之手痊愈者也大有人在。醫術雖算不得精通,但也小有所成。”
她表情暗淡下來,“父親走後,我姐弟二人被托付給親族,每日要漿洗衣物,生火做飯,叔嬸不允我出門抛頭顱面,時間久了,回想起從前種種,也恍若南柯一夢。”
最後,陳亦芃加了把火,“義診多在五為山附近,王妃可派人去查,民女若有虛言,便是要天打五雷轟的。”
坐上那婦人好一會沒有說話,陳亦芃也就跪着。
半晌,她道:“擡起頭來。”
陳亦芃擡頭,只見衣着華麗,滿頭珠翠,年紀不超四十的的貴婦坐在主位,面容精致卻難掩疲态,她皺着眉頭,眼神裏充滿審視,“需要多久?”
陳亦芃心裏一松,緊繃的肌肉這才放松下來,知道自己應該已經過了這關。但也沒有完全放松警惕,謹慎開口:“恐怕要見了王爺才能判斷。當時那獵戶,大約用三個月才恢複。”
坐上王妃點點頭,叮囑身旁丫鬟:“帶她去素摘居。”
陳亦芃起身後又行了一禮:“多謝王妃。”
素摘居是王府中安置客卿的偏院,王爺病後,被用來接納來自各處的大夫,曾經一度熱鬧非凡,如今卻冷冷清清。
穿過長長的走廊,二人來到一處十分廣闊的院子,這裏種滿了桃花,如今正是好時候,滿院豔色,婀娜多姿。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看慣了人潮街景,乍一見這關不住的滿園春色,陳亦芃不由得呼吸一滞。
帶她的丫鬟嗤笑一聲,不過是幾株桃花便亂了眼,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陳亦芃就當沒聽見,默默拉遠了與那丫鬟的距離。
“到了,你暫時住這間屋子。至于你那幼弟,之後會有人領來。”
丫鬟随意帶她去了間屋子,開門之後便退出去,警告道:“你暫時住在這裏,房間內一切都要小心,任一個花瓶碎了,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多謝姑娘提醒。”
丫鬟看了她一眼,輕哼一聲便轉身離開。
陳亦芃搖了搖頭,沒有生氣,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而已,王府光環加身,有些傲氣也是正常的。
雖是客卿住處,但房間處處幹淨整潔,家居擺設十分講究,透露出素雅簡潔的大氣之感。
真是有錢,陳亦芃不由得內心感嘆一句。
這兩天應該不會被帶去見瑞王。雖然已經昏迷許久,現在又正是缺少大夫的時候,但是王府該有的警惕心肯定少不了。自己只是通過了面試,之後的背景調查成了才真正能上崗。
至于背景調查......
方才與王妃說的也并非全然胡鄒。
原身在這方面有些天賦,很小就被陳父帶出去作為助手,也确實治療過不少病患。若非身為女子且性格過于柔弱,陳父定要傳她全部衣缽。
五為山那例獵戶的案子,陳父當時并無很大把握,抱着試試的态度施針用藥,最後那獵戶竟也掙紮醒來。
陳父之後有言,那人命不該絕。
原身那時不過十二三歲,聽的懵懵懂懂。現在回憶起來,那意思怕不是運氣占了很大一部分。
時間久遠,原身早就不記得到底是怎麽個治療法,陳亦芃更是不了解,她能從腦海中把這件事挖出來就很不錯了。
夜擾王府,陳亦芃其實就是在賭,但凡有點希望,老王妃就絕不會放棄兒子,也就不會直接把她趕走。
現在老王妃走投無路,死馬當成活馬醫,一絲可能性都要抓住,其實也是在賭。
當然,醫者仁心,陳亦芃肯定會拼盡全力施救。但古代的條件來講,西醫其實并不能比中醫做的更好,甚至某些方面甚至還不如中醫。
但如果有現代化的設備,這些都不是難題......陳亦芃不自覺想到那個神奇的醫院,心思逐漸活泛起來。
“阿姊!”
陳思遠人未到聲已至。
陳亦芃連忙打開門,小豆丁嗓門大慣了,往常倒沒有什麽。只是出門在外,尤其是貴人府上,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開門就見帶路那人似乎正在斥責,陳思遠一臉委屈,見到自家姐姐,眼睛一亮,拄着拐就往這邊蹦。
“阿姊!”陳思遠一下撲倒陳亦芃懷裏,撞的她後退幾步。
“陳姑娘,勞煩您與令弟說道說道,可萬萬不能沖撞了府上主子們。”
陳亦芃一擡頭,就見一個身着布衣的高大男子皺着眉頭,一臉嚴肅的看着她。
那打扮不像下人,但也不似貴胄。本着小心謹慎的想法,陳亦芃行了一個不會出什麽大錯的禮,“多謝公子提醒,稚兒懵懂,我定會與他講個清楚明白。”
那人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陳亦芃扶着小豆丁進了房間,後者發出驚呼:“這屋子好,好——”
陳思遠還不識字,腦海裏沒有多少形容詞,好個半天也不見下文,見姐姐盯着自己,哼哧半天後就沒了下文。
陳亦芃露出笑容:摸了摸陳思遠的腦袋,道:“思遠,如今我們在王府,處處都應謹言慎行,可萬萬不能得罪這裏的人。”
“思遠記住了。”小豆丁低着頭,有些情緒低落。
“等阿姊治好王爺,咱們便離開,到時候你便再大嗓門,也沒人去說道了。”把行李從陳思遠身上解下來,抱他上床。
“累了一天,快些休息,阿姊來整理。”
小孩覺多,昨晚又沒睡好,床鋪溫暖柔軟,陳思遠就像只小貓蜷縮一團,沒一會便發出輕微的呼嚕聲了。
蓋好被子,陳亦芃打開包袱。
東西不多,幾件姐弟二人的衣服,裏面包裹着零散的銅板;一本陳父生前所作手紮,書面泛黃,書角褶皺,封面字跡也有些模糊;然而最醒目的還是那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藥盒,光鮮亮麗的包裝對比着暗淡無光的其他物什,有種時代碰撞所産生的荒謬感。
輕嘆口氣,只道造化弄人。
屋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天色昏暗,與她剛來到這裏時的情景有種莫名的相似,伴随着雨聲,陳亦芃也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