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西西,以後你都別想離……
兩人到了醫院, 陳為民帶着邵雲上坐電梯,又穿過一條長廊,來到病房前。
“我們來看看裴先生。”陳為民說。
守在病房外的護士點了下頭, 又小聲提醒:“裴先生需要休息,最好不要逗留太久。”
“我知道。”陳為民說,轉頭沖邵雲上點了下頭, “邵小姐,你跟我來。”
他上前一步, 輕輕打開病房的門, 将邵雲上讓了進去。
邵雲上扶了下腰, 擡起腿, 慢慢地踏了進去。
邵雲上其實很怕醫院, 她在這裏,送走了好幾個身邊的至親。
最難忘的, 當然是榮許。
無論從哪個角度,榮許的過世, 都是最讓人難以接受。
車禍那天,醫院裏最先聯系的人是遠在千裏之外的榮母, 然後榮母給邵雲上打了電話。
而那一天, 邵雲上正好和大學時的朋友一起出去旅游。
大概是出于大腦對人類自己的保護機能,邵雲上對那天的事, 印象十分模糊。
她記得自己當時可能并沒有哭,只是覺得不敢置信。
她不相信躺在那裏不能睜眼不能說話的人是榮許。
榮許火化那天, 她好像終于才反應過來,拼了命地攔,以死相逼,堅決不肯把他送進去。
最後還是榮母抱住她, 說她這樣榮許會看到,會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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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許被推進去之後,邵雲上也失了魂,後面那段記憶幾乎完全是空白的。
而現在,出車禍的人,是裴應許。
邵雲上一步一步往病床邊走去,裴應許平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平靜。
雖然陳為民告訴過她,裴應許沒有性命之憂,可是誰知道呢,說不定有些傷是之前沒有發現的,忽然就跑出來要了他的命。
陳為民走上前,彎下腰,幾乎貼到裴應許身側,小聲的:“裴總,邵小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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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是裴應許是自己設計的,但是撞車的一剎那,很多事已經超出他的掌控範圍。
腦震蕩,軟組織挫傷,還有,本就孱弱的心髒在車禍的一瞬間,也經受了重大的考驗。
最後能全手全腳的活下來,已經可以說是他命大。
裴應許這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好,可是睡又睡不踏實。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陳為民在和他說話。
“裴總,邵小姐過來了。”
裴應許意識不清,猜想這應該是個夢。
夢裏除了陳為民,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他睡着了,要不然先讓他睡吧。”
這個聲音太熟了,裴應許疲憊不堪,卻拼盡全力,睜開眼睛。
他不喜歡沉迷夢境,這不是他的性格。
不管真假,也要醒來看清才行。
剛剛睜開眼睛時,眼前還有一點點模糊,然後一點點變得清晰,看到了邵雲上略帶着緊張的臉。
她穿的正好是那次從清陽過來時穿的那件黑色的長款毛衣,半個多月沒見,感覺肚子又大了不少。
看到他睜眼睛,邵雲上的嘴角一下子高高翹起。
“你醒了啊?”
不是夢?
竟然不是夢!
裴應許很輕的點頭,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是啞的。
“怎麽過來了?誰告訴你的?”他的目光移到陳為民的臉上。
陳為民連忙澄清:“不是我。”
“是張老先生,是他正好碰到,就告訴我了。”邵雲上解釋道。
裴應許用了幾秒鐘,才想到張老先生是誰。
“剛到?”
邵雲上笑了笑,想到中間經歷過的種種,多少有點委屈:“下午兩點鐘就到了,一直找不到你。你手機又關機。”
陳為民接過話:“幸虧邵小姐機靈,竟然想到去公司找我。”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偏過頭,“我都忘了,邵小姐,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
邵雲上剛說了一句“我不餓”,肚子就咕咕的響了幾聲。
邵雲上:……
陳為民是機靈人,忙借着給邵雲上買晚飯的機會,給兩個人獨處的機會。
陳為民一走,病房裏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
裴應許看着邵雲上,笑了笑,指了下旁邊的椅子:“站着做什麽,坐吧。”
邵雲上依言抱着大衣和雙肩包在椅子上坐下。
“抱這麽多東西,不會頂到肚子嗎?”裴應許說,“那邊有衣架。”
邵雲上于是又站起來,把大衣和包都挂在衣架上,再次坐到椅子上。
裴應許的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一秒都沒離開過。
“跑了一天,累不累?”
邵雲上搖頭:“還好。”
裴應許輕呼一口氣,笑容十分虛弱:“既然過來了,就陪陪我吧。”
邵雲上:“好。”
四目相對,又是一陣冷場。
邵雲上一只手緊緊絞着另一只手,抿了抿嘴唇。
“阿姨過世後,我送她的骨灰盒回老家,然後……我聽到有傳言,說我是……”她無奈的笑了笑,“說我是掃把星,專克身邊的人。”
裴應許輕哂,明顯嘲諷的神色:“連我這個從小就被醫生說活不長的人都克不死,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掃把星’?”
邵雲上眼尾微紅,笑了笑,仍然緊緊地絞着手:“我以前其實也不信,所以我不想回去,不想和對我有偏見的人做鄰居。可是……”她看着裴應許,眼睛越來越紅,“連你都出了車禍。”
“那是意外,跟你有什麽關系、”裴應許冷下臉,“再說,我們都離婚了,這是天上的神仙不認人間的法律是吧?”
邵雲上被逗笑了。
裴應許一臉無奈:“以後不準這樣想。”
邵雲上點頭,問:“你還好嗎?疼不疼?”
“主要撞到頭了,影響到心髒,還有一些軟組織挫傷,我的手腳都沒事。”
“那你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剛才睡過了,不太困。”
邵雲上又沉默下來。
裴應許的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笑道:“好像又大了。”
邵雲上點頭:“嗯,現在就是長得很快。”
“踢你了嗎?”
“嗯。”
裴應許露出一點期盼的神色:“下次踢你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想摸摸她,可以嗎?”
邵雲上看着他蒼白的臉,遲疑着點了點頭。
“好。”
不一會兒,陳為民帶着晚餐上來。
邵雲上在一邊安安靜靜吃晚餐,裴應許斷斷續續交待了陳為民一些事。
交待完,陳為民問:“我把邵小姐先送回家?”
裴應許很淡的笑了笑:“不用,她留在這兒。”
陳為民有點為難:“醫院這邊……”
“我的事。”
陳為民就沒再多言,很快離開。
邵雲上留下陪床的事,只遭到很小的質疑,在裴應許的堅持下,很快就解決了。
她帶了換洗衣服,洗了澡後,站在床邊。
“碰到你怎麽辦?”
裴應許瞅了眼她的肚子,笑道:“放心,不會,我會離你遠一點。我還怕碰到你的肚子呢。”
邵雲上耳尖發熱,慢慢地坐到床上,然後側身躺下。
裴應許仍然平躺着,兩人中間隔着一點距離。
裴應許:“你睡吧,跑了這麽遠的路。”
邵雲上說好,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又睜開。
“怎麽了?”
“光好刺眼。”
病房很大,開了很多盞燈。裴應許讓護士關了其他的燈,只留下床邊的。
邵雲上再度閉上眼睛。
她睡得很小心,束手束腳的,生怕碰到裴應許。
裴應許偏過頭,安靜地盯着她的臉。
“西西。”
邵雲上睜開眼睛。
裴應許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怎麽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
邵雲上愣愣地看着他。
裴應許沉思了一下,又好像在回憶。
“我好像也是受傷了,或者生病了,你睡在我身邊。不過你好小,看起來只有四五歲,好像是夏天,你穿得是裙子。你睡在我身邊,嘴裏還含着顆糖。我說吃糖會蛀牙,要簌口才能睡,你說多咽幾口口水就不怕了。”
邵雲上慢慢瞪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好半天卻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不算秘密,可是這些細節,除了她和榮許,不可能有人知道。
“還有一件事,也是小時候的你,應該是你吧,反正我覺得是,大概是七八歲的樣子,你吃糖,把本來就要掉的牙齒給粘掉了,十分開心的跑過來,跟我炫耀。”
邵雲上連身體都是僵的,一霎不霎看着裴應許,慢慢流下眼淚。
“西西……”
邵雲上仍然癡癡的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摸上裴應許的臉。
“許哥……”
“西西,怎麽了?”
邵雲上好像清醒了一些,眼淚還是不停往下掉,哽噎着問:“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我不知道。”裴應許好像也很迷惑,“就是剛才你睡在我身邊,忽然冒出來的。”他反應很快,“這是你和榮許經歷過的?”
邵雲上點頭。
“我小時候喜歡爬樹,結果不小心摔下來,許哥接住了我,他自己的手臂卻受了傷。要在家裏休養,我去看他,在他床上睡着了。他還給了我糖吃。”
“我經常從他那裏騙糖吃,那時候我正在換牙,糖把牙齒給粘下來了。流了血,可是我沒有哭,還跑到許哥面前炫耀……裴應許,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裴應許搖頭。
沉默許久後,他輕輕地握住邵雲上一只手。
“我以前,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了。會不會是因為,本來這顆心,是榮許的,它就是會對你動心?”
邵雲上頓時淚流滿面。
她其實真的這樣懷疑過。
因為榮許愛她太深,因為榮許的執念,裴應許才會對她一見鐘情。
可是又總覺得這是異想天開,是她太想證明榮許的存在,證明榮許還活着。
可是現在,裴應許有了榮許的記憶。
是因為他也出了車禍,撞到了頭嗎?
“你還記得其他的事嗎?”
裴應許搖頭:“對不起,西西,只記得這麽多。不過,我記得很多法律條文。”
在邵雲上驚訝的眼神中,裴應許當場背了好幾段。
非常冗長複雜拗口的條文,裴應許卻背得異常順暢。
邵雲上不了解這些,可是憑直覺,他背得沒有錯。
他背這些時的神色,和以前的榮許一模一樣。
“許哥……”邵雲上緊緊地抱住了裴應許,頭抵到他的懷中,哭得不能自已,“……許哥……”
邵雲上哭得睡着了,睡夢中還在一下一下抽着氣。
然後,她做了個夢。
夢中,榮許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說:“西西,以後你都別想離開我了。你跑不掉了。”
邵雲上用力點頭。
好,不離開,我們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