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齊福康的案子并未掀起多大風浪,齊家直接開了祠堂敬告祖先,将他驅逐出族,不少人拍手稱快。只是于明眼人看來,不過是棄卒保帥罷了。
“啧,也不知齊家怎麽想的,兒女親家都結了,還做出這種蠢事來……”季應澤已恢複那副多情公子的打扮,撚着挂透綠的翡翠,坐在天然居雅間裏,薄唇微勾。
手中的冊子翻了幾頁,盡是雞毛蒜皮,他也懶得再看,随手丢在一邊。
一只白皙勻亭的手将那份情報冊子打開,也翻了幾頁,指尖在季應澤碰過的地方微微摩娑幾下。
季應澤無奈嘆道:“小七!”
手的主人擡頭,正是姬訊,他仍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衣,襯得眉眼愈顯精致。
“我說過多少次了?這樣的動作會讓人誤會的。”季應澤揉了揉眉心,有種撿到了大型兔子的錯覺。
“不能抱,不能親,這些小動作統統不能做!”
姬訊無辜地眨了眨那雙較常人明亮得多的黑眸,“可是我喜歡你。”
季應澤幾乎被折騰得沒了脾氣,嘆道:“可是我不喜歡你。”
姬訊全當沒聽到,眯着眼将季應澤用過的白瓷酒杯揣進了袖子,又在桌上放了錠碎銀。
季應澤無奈地搖搖頭,不想再讨論這些,便取過那冊子又翻了翻,嘆道:“說來齊家老國公和我爹倒是認得,那老頭子常說大晉就這麽一個老實人。”
姬訊疑惑地挑挑眉,老實人?
季應澤只當他是好奇,也不賣關子,将那些舊事一并說了。
齊家并非是武将出身,亦非文官謀士,走的卻是從前皇商薛家的路子,不過薛家送的金銀,齊家送的是城池。
倒不是什麽投降招安的戲碼,齊家是前朝沒落勳貴,亂世中險些連族譜也保不住,後來卻出了個驚才絕豔的齊雪行,五年間以一城之力奪三郡,充做投名狀入了先帝麾下,縱然後來表現平平,再無功績,今上開國之時還是為他留了個鎮國公爵。
齊雪行這人豪氣,季家又是混子無賴出身,他同季家祖父相識得早,自然被刮去不少油水。季老爹和季祖父一脈相承,也不知敲了那冤大頭多少竹杠。老頭子洋洋得意地說着這段往事時,季應澤每每都想替他臉紅。
雖然齊雪行同季天澤差了一輩,但英雄惜英雄,并不影響交情,只可惜後來季家落敗,竟再沒能見上一面。
“好歹是父輩故交,我倒是想提點他們一二,可不知怎地,心中總有股違和感……”季應澤皺了皺眉,無意識地去撚手中挂墜。
姬訊眯了眯黑眸,眼中有精光閃過,卻不動聲色。
季應澤沉吟良久,還是決定相信救了他多次的直覺,“讓藍金藍木盯着齊家。”
雅間中藍影一閃,“是,少主。”
姬訊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悠然閑适地用着點心。
季應澤從沒想過會有人在短短的一年間,便讓他放下了所有戒備,對方甚至還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可事情偏偏就發生了,他那奇準無比的直覺還告訴他,這個人毫無危險,足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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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黃的簾帳用料極好,摸在手裏涼涼滑滑的,屋中彌漫着雲寒香燃盡時特有的濃郁氣味,沈瑜林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也沒有大驚小怪。
紹欽前些日子同師父回江南下聘,元亦學業又緊,他便将公務搬了些到王府,有時天晚了就睡在客房裏,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也難怪沒人叫他起床。
沈瑜林也沒喚人,自打理了裝束,洗漱绾發。
出了客院便是花園小徑,一路上盡是仆役,行禮時口稱公子,他倒也習慣了,後世的“公子”指代嬖人,放在如今倒是仆役對自家少爺的尊稱了。
“公子起得真早,王爺在正堂,世子和幾位娘娘也在。”李平盛本是去傳人的,正撞上沈瑜林,連忙笑道。
“我說怎麽沒見着人呢。”沈瑜林微笑道,“大清早的,可是有什麽事?”
事大了……
李平盛苦了臉,想起自家王爺的冷臉,又瞅了瞅沈瑜林一身的溫潤氣度,立時咧開嘴将人往正堂引,路上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這還是齊福康的事,世子妃齊婉昔雖同這個遠房堂兄不親近,可到底系出同源,上回又在幾位側妃面前誇下海口,說世子待她如何百依百順,齊福康之事擡擡手也罷了,這回可是丢大了顏面。正趕上金側妃說了幾句刺話,便鬧騰上了,不想失手推了一個侍妃,竟是小産了。
其實那百依百順也是事實,後宅婦人家能有什麽大要求?左不過是些新貢的首飾緞子,玉器珠寶罷了,姬元亦又瞧不上,只一股交給了她,不過有意無意,誰知道呢?
沈瑜林聽得微微皺眉,正巧正堂也到了,裏頭哭泣辯解的,含怒冷笑的,凄凄哀哀的,各種聲音萦繞不絕。
“賤人!”
沈瑜林剛開門正要進去,忽有破空聲傳來,他心頭一緊,腳下立時輕移半步,側身避了過去,再回頭一看,竟是一節尾尖磨得極鋒利的金釵,插入了木門半指深。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躲在他身後的綠衫女子怯怯道。
沈瑜林微微一笑,也未理睬她,徑直向主位走去。
開始拿他做擋箭牌的确不是故意的,那是人的本能反應,他側身時那一推卻是故意的,不拘是誰,她只是想有人受傷。
“這裏亂糟糟的,你來做什麽?”姬謙冰寒的神色緩了緩,令人添了個座位。
沈瑜林看了看姬元亦消瘦的面頰,低嘆道:“來看看元亦。”
“師父,我沒事。”姬元亦淡淡一笑,瞥向下首一幹妻妾的眼神猶如看着陌路人,半分波瀾也無。
姬謙捏了捏沈瑜林溫熱的掌心,低聲道:“無事,他在意的不是這個。”
“世子要為婷兒妹妹做主啊,可憐婷兒妹妹也是家裏千嬌百寵大的,竟要受這樣的苦……”
“婢子瞧着世子妃方才的釵子是沖着沈公子去的!”
“世子妃她……”
沈瑜林皺了皺眉,擡頭看向姬謙,後宅之事後宅管,管不來的清查便是,只在這兒吵吵嚷嚷做什麽?
姬謙無奈道:“正查着呢,好歹做做開堂的樣子罷?”
二人倒是都沒提那釵子的事,沈瑜林會些武,連弱質女子都能避過去的東西自然傷不了他,只是那個綠衫的侍妃不能留了,姬謙眯了眯黑眸。
天禁衛不愧為皇家第一等暗衛,不多時事情的原委始末便已列了報告呈上,裏頭還真沒姬元亦的事,他雖有心打壓齊家,卻也不屑從後宅入手,更搭上一條皇家血脈。
那小産的侍妃是金側妃的庶妹,充做賠媵納進來的,,平日陰沉寡言,卻很聽金側妃的話。
因着身邊有經驗的嬷嬷是金側妃的人,有孕之事她自己反倒不知曉,在金側妃的暗示下,她便同齊婉昔對上了。
那金側妃原也只是想借那胎剎剎齊婉昔的威風,日後好将庶妹的孩子抱過來自己養,誰料不過是做場戲,孩子便沒了,裏頭便有那位綠衫侍妃的事,幾道菜肴同她院中的花粉一合,正是落胎藥。
姬元亦捏着那薄薄兩頁紙,一字一句,從頭讀到尾,微微低沉的聲音涼透骨髓,卻莫名有些漫不經心的味道。
哭泣吵鬧聲一點點靜下來,齊婉昔愣了愣,歡喜地叫道:“不是我!害她的人不是我!”
她的聲音很尖銳,聽着就像兩片劣質的刀在互刮鐵鏽,刺耳極了。
姬元亦念完,聞言淡淡挑了挑眉,“是你,或不是你,有區別麽?一個管不住後宅的世子妃,要你何用?”
齊婉昔看着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面上血色一點點地褪去。
“世子妃失察,禁足一年,金側妃……明日同你那妹妹一道回家罷,王府養不得你們了,還有徐侍妃,便賜杯鸩羽罷,也算爺給你留個體面。”姬元亦緩緩笑道。
……
正堂中的人緩緩散去,姬謙看着跪在下首一言不發的姬元亦,淡淡道:“事做完了,再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沈瑜林按住姬謙的手,皺眉道:“天寒地凍的,先讓元亦起來,地上涼。”
姬謙:“……”終于知道是做給誰看的了。
姬元亦黑眸泛起淡淡的暖意,唇角微翹,“我不過是看不慣這些女人打着喜歡我的名義勾心鬥角罷了,這下耳根子清靜了。”
姬謙冷哼道:“你皇祖父眼光不好,盡選了些蛇蠍女子,明年選秀父王親自替你留意着,必定德、才、兼、備。”
姬元亦挺直的脊背微微一僵,“父王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