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興也助了,還待着幹什麽?”姬元亦淡淡挑眉,“對了,彈得不錯,李平盛,賞。”
李平盛連忙應了,半哈着腰走到卿玉容身旁,賠着笑臉:“卿姑娘,請吧。”
卿玉容面色一陣紅白,她是卿家小姐,不是低賤舞女!他憑什麽這麽對她?這是在打發下人麽?
見她仿佛還要說些什麽,卿尚書已經黑着臉起身喝道:“丢人現眼!還不快下去!”
卿玉容有些發懵,“可是……”
卿尚書幾乎恨不得打死她,無論各式宴會上,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大家閨秀獻過藝之後還留在臺上,那就默認是送給主人家或賓客的,奔者為妾,父母國人皆賤之,想要做正妻壓根不可能!
當年卿妃何其受寵,卻因着奔妾之身一輩子都只是個妃,今上做了皇帝後,要不是當年血洗禦史臺,怕連封太後都不成。
卿家如今是天子母族,大庭廣衆之下送女兒做妾簡直丢了八百輩子的臉,如今姬元亦用一個“賞”字堵了衆人的口,保住了卿家顏面,這蠢東西還不領情!
“這……諸位見諒,我這侄孫女自幼體弱多病,一直嬌養着,也不懂規矩,卿某人在此代她賠禮了。”卿尚書朝席中彎身做了幾個揖,态度很誠墾,與此同時李平盛已經借着透玉屏風的遮擋,令小太監将卿玉容拖下去了。
沈瑜林看着席中衆人千變萬化的臉色,不由低聲悶笑起來,“确實精采。”
姬謙也沒料到獻藝的女子竟然蠢成這樣,他其實不過是想私底下同沈瑜林看看卿家笑話,結果他們竟将這臉丢到了大庭廣衆之下。
不過……姬謙看了一眼少年偷笑的模樣,心中一陣愉悅,這也算是值了。
“師父可快別笑了……”姬元亦剝了顆荔枝,又用小銀匙剜出烏溜滾圓的果核,放到馮紹欽盤中,才嘆道,“姬家有男初長成,這狂蜂浪蝶還在後頭呢。”
“咳,咳咳!”馮紹欽一口梨花酒嗆進了氣管,伏在桌角咳了起來。
沈瑜林忍俊不禁,道:“就你油嘴滑舌,看把紹欽逗的。”
姬元亦彎唇一笑,“也許是他慕本世子風華,聞聽此言……”
馮紹欽低着頭咳嗽的動作微滞,姬元亦說着說着,心中驟然一緊,笑容也緩緩斂去了。
沈瑜林一向當他們是孩子,也未察覺異樣,只道他說得自個兒都臊了,姬謙卻是深深地看了姬元亦一眼。
酒酣耳熱,歌舞缭亂,恍恍惚惚間明月上中天。
明日正是休沐,沈瑜林也懶得趕來趕去,索性便帶着馮紹欽在王府客房歇下,因着連日操勞,他又喝了些酒,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窗外有一陣貓叫聲,馮紹欽睜開眼,複又閉上。
貓叫聲愈發急促,甚至帶了些呼喊的意味,一聽便知道是人捏了嗓子仿出來的。
馮紹欽無奈地摸黑系好衣衫,趿了鞋悄悄出了房間,立時便有一道身影拽着他鑽進了客院小花園的假山裏。
“你愈發大膽了,師父就在隔壁,教他聽出來怎麽辦?”馮紹欽皺了皺眉,低頭穿鞋。
一身玄色衣衫的姬元亦卻未像往常一樣帶着笑逗弄他幾句,而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馮紹欽擡眼,正撞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怔。
“我要娶妃了。”姬元亦忽道。
馮紹欽抿了抿唇,“恭喜。”
姬元亦伸手想撫平他額前翹起的碎發,“我尚未同人定過契,你可願意……”
馮紹欽微微撇頭,姬元亦伸出的手便頓在了半空。
夜風中有沉沉的暖意,二人離得近,彼此的呼吸間都帶着對方的氣息,良久,姬元亦啞聲道:“你明明知道我……”
馮紹欽頓了頓,鳳眼微微上擡幾分,“我早先在江南定過親,她人很好,我不想負她。”
“同女人有什麽關系!”姬元亦低聲怒道,“我說的是我們……”
馮紹欽冷笑,“呵,同女人有什麽關系?我爹就是為了一個男人生生打死我娘的!”
姬元亦微怔,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
馮紹欽淡淡道:“你會娶妻生子,我也一樣,以你的性子,會容下我的妻兒?姬元亦,相許不如不遇,你可明白?”
“相許不如不遇……”姬元亦黑眸烏沉,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我的性子,你果真摸透了。”
馮紹欽閉了閉眼,低嘆道:“做師兄弟,做朋友,甚至君臣,不好麽?”
姬元亦看着那張冷漠的少年面頰,只覺心中空得厲害,連怒火也被那空洞一寸寸吞噬,惟餘一身寒徹骨髓的冷靜。
“好……做君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夜色凄迷的小院裏冷冷響起,也看見一顆不知誰掉的淚珠滾落在烏黝黝的土地裏。
☆☆☆☆☆☆
有了姬元亦的意思,婚事便算定下了,次年二月初二,寧王府世子娶親,定的是鎮國公長子齊勉的大女兒,齊婉昔。
宮中又賜下側妃四位,侍妃八位,俱是一等一的美人,側妃之中有金氏女,周氏女,品貌家世較世子妃更甚,特賜從一品诰命。
王府後院自此百花齊放。
……
“君之道,何也?”沈瑜林立在書桌前,擡眼看向姬元亦。
姬元亦怔了怔,起身道:“夫民生為本,意在……”
沈瑜林皺眉,“這是策論不是背書,為師問的是你。”
姬元亦抿唇,“是徒兒錯了。”
沈瑜林道:“古來聖賢之書雖可明道,卻不可照搬,為君者無一聖賢,聖賢亦無一為君,可記着了?”
姬元亦點頭。
沈瑜林揉了揉額心,令他重寫一份策論,借着這空檔在寧王府書房批起了公文。
日子還是悠悠地過,距史載姬謙登基的時日只餘下六個月,朝堂卻是一片難得的平靜。
如今正是陽春三月,桃花飛漫城。
“吱呀——”門被緩緩推開,李平盛圓胖讨喜的臉映入二人眼簾。
“沈公子安,世子爺安。”
沈瑜林微微蹙眉,并不理睬他。
李平盛呵呵兩聲,也不尴尬,朝姬元亦笑道:“世子爺,世子妃娘娘特地炖了金絲燕盞給您補身子,您看……”
“叫她滾。”姬元亦頭也不擡道。
李平盛苦了臉,“還有金側妃娘娘親手做的蒸花糕和林側妃……”
“滾!”姬元亦目光冰寒,一把摔了桌上的白瓷麒麟鎮紙。
鎮紙是實心的,卻被摔得粉碎,可見力道之大,沈瑜林閉眼皺眉,又來了。
這妻不像妻,妾不像妾,後院争寵之事着實煩心,也難怪元亦近來總不在狀态。沈瑜林蘸了蘸筆,決定待會兒同姬謙商量一下,先替元亦壓一壓後院才是,畢竟少年貪歡愉,更易消磨心志。
“他心中有氣,只管教他撒去,你啊少操些心罷!”姬謙聽了原委,無奈拍了拍少年的肩,打趣道,“愈來愈像個惡婆婆了,還壓一壓後院……呵,元亦對這些事可是門清。”
沈瑜林臊得面頰緋紅,還是道:“元亦年紀尚輕,經不得外惑,我瞧着這些女子都不是省心的,萬一……”
“元亦的心不在她們身上,再争也争不出花兒來。”姬謙低嘆道。
沈瑜林抿唇,他也沒那個腦子去想女人間的彎彎繞,長出一口氣,從姬謙懷裏出來。
“我們近幾個月要打起精神來,宇王韬光養晦這麽久,後手必然……”
姬謙看着少年談起各方布置統籌時神釆飛揚的模樣,無奈一笑。
“五城兵馬司裏的釘子昨夜已查出來,果然是齊福康,他早有案底,辦他倒也不難,只是後頭連着鎮國公齊家,笑之讓我來探探你的意思,是先放着還是嚴懲……”說着,沈瑜林微微抿唇思忖了一會兒,又道,“牽一發而動全身,齊家又成了元亦妻族,我覺得悄悄處理了齊福康也罷了。”
姬謙微微笑道:“不必顧忌這個,該怎麽處理便怎麽處理。”
沈瑜林猶疑道:“元亦同齊氏好歹也是新婚燕爾,就這麽下人家臉面?”
“新婚燕爾,呵……”姬謙低笑,“元亦這小子天生是個鬼機靈,他選齊家自有他的用意。”
沈瑜林正有些不解,忽見了手中拟好的折子,鳳眼微微一暗,低呼道:“齊家……”
姬謙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又道:“确是如此,他既不願妻族坐大,自然要挑個根子上有問題的,所以齊氏再好,元亦也不會同她親近。”
沈瑜林微微一怔,随即無奈地自嘲,他又被史書給騙了。
史載晉昭帝雖性好漁色,後宮美人無數,卻只對原太子妃齊氏一片真心,因齊氏母族獲罪,不堪為後,高懸鳳位二十年,宮中無一高位妃嫔。
卻原來只是張……壁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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