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賈薛兩家這事本也就是場意氣之争,又因着姬明禮刻意誤導,把杜若晴摘了個幹淨,沈瑜林收到了風聲,也就當件笑話聽,誰知今日上朝,卻積成了黨派之争。
“回聖上,周大人所言不妥!此事雙方皆有過錯……”
“可憐那賈薛兩家滿門忠良……”
“臣請聖上莫教功臣之後寒心吶!”
姬宸歆面色繃緊,冷意一點點漫上眉眼。
沈瑜林微瞥一眼立在大殿上的姬明禮,只瞧見他一個平靜的側臉。
父開國,兄立國,侄守國,一生逍遙,一世尊榮,天之驕子當如是。
薛家一介商戶,略去不提,這賈家原是永寅黨,後投靠永宇王,這樣的牆頭草按說不該有人會舍得冒着得罪忠順王的風險去護他們,可事實便是,半朝文武衆口一辭,為二人開脫。
沈瑜林微微皺眉,以永宇王之勢做不到,便是做到了也是吃力不讨好,賈家……莫說賈家,便是四王八公拴一塊兒,也值不當。
沈瑜林抿唇,想了這麽多,唯有一個意思……誰這麽蠢?
把聖上的臉皮扒下來踩一腳有意思麽?後世而來的他可最清楚,雖非一母同胞,晉高祖卻是實實在在護了忠順王大半輩子的,甚至同忠順王交情匪淺也是高祖傳位武帝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幕後之人怕也是手眼通天之輩,怎地短淺如斯?好像……存心要削聖上王爺兩兄弟面子似的,哪一個蠢字了得?
“滿門忠良?”姬宸歆低喃一句,閉了閉眼,道:“陳愛卿有何看法?”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陳仲先同賈家有舊,上回又替他們求過情,反倒不好開口了,只淡淡道:“不過為一戲子耳,諸位太較真。”
這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姬宸歆冷笑一聲,道:“左右邊關事緩,民生為輕,諸位大人切莫停口,好教朕和皇弟也聽聽,咱們姬家是如何迫害忠良的!”
下頭文武百官皆伏首,口稱:“臣請聖上息怒。”唯有姬明禮一人立在那裏,身影莫名有些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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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馬車,沈瑜林揉揉膝蓋,心下無奈,這倒真是場無妄之災。
今日早朝兩個時辰,一衆官員并永宇永宣兩位親王都是跪着上的,果然,誰踩了聖上的臉皮,就要做好被撕掉臉皮的準備。
後宮裏那位也太蠢,怨不得青史惜墨,還給她留了奸妃冊上三千字。
後宮幹涉朝堂,本就天理難容,還妄想折九五之尊的威風……沈瑜林低笑。
不過這會兒朝堂越亂越好,王子騰老謀深算,也不是塊安分做擋箭牌的料,正愁他滑不溜手,難以控制,這事正好可以糊弄永宇黨一陣,畢竟,不是誰都能看穿這拙劣把戲的。
半朝官員,其間雖無重臣,這勢力,也夠唬人了。
賈寶玉,你可真是沈某人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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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明禮攏了攏耳畔明黃冠帶,揚眉笑道:“皇兄方才好大火氣,現下可省了用碳了。”
姬宸歆重重放下茶盞,冷哼一聲。
姬明禮道:“此事确有些過分,可……”
姬宸歆道:“明禮,你為她開脫多少次了?她心裏除了權勢還有什麽?那女人根本沒拿你當兒子!”
姬明禮道:“臣弟本就不是她的兒子,只是舊日照拂之情……需還,皇兄,再應我一次,可好?”
二人沉默良久,姬宸歆忽嘆道:“最後一次。”
姬明禮退後兩步,行了個大禮。
先帝在世,極寵他這幼子,令言有姬氏一日,無人可受明禮之禮,面君不跪,諸王避行。
姬宸歆沒有攔,面上難得有些疲憊之色,待他起身,方道:“鄭國公爵降一等,削世子進士之身,鄭太妃……便送去佛堂為先帝祈福罷。”
姬明禮道:“又給皇兄添麻煩了。”
姬宸歆低嘆道:“皇帝是這天下麻煩最多的人,多一樁,少一樁,哪有什麽分別?罷了,你去瞧瞧她吧,這些年你的勢,她借得夠多了。”
姬明禮一頓,垂眸告退。
姬宸歆坐在龍椅上,閉了閉眼。
“元亦不喜周家那女子?”他忽道。
旁邊伺候的張順兒立時恭謹道:“回主子,世子爺那兒的人确是這樣說的,聽聞世子爺離京之前曾與周家孫小姐有些誤會……”
姬宸歆無奈嘆道:“他命裏屬金,缺土,那周家女子正巧是個土命,八字般配,模樣也好,這猴兒還嫌上了……”
張順兒小心翼翼道:“世子爺許是自有考量?”
姬宸歆嘆道:“和他爹一個性子,寧缺毋濫,當初老三大婚,不就是守着張竹君圖一月未圓房?兩父子一樣的倔吶!”
張順兒笑道:“主子還記着呢。”
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回憶從前,皇帝也不例外,姬宸歆來了興致,笑道:“怎麽會忘?朕令人撕了那畫時,老三還哭鼻子了,那是個木頭性子的人,除了小時候,朕還是頭回見他哭。”
張順兒跟着笑了兩聲,道:“三王爺老成持重,是社稷之福。”
姬宸歆嘆道:“他不像朕。”
張順兒心肝一顫,子不肖父……
見他惶恐,姬宸歆也不在意,低喃道:“倒像是父皇年輕時的模樣。”
有時候在大殿上朝他望,都覺這龍椅坐得心虛。
姬宸歆回神,輕笑一聲,道:“朕彷佛記得那竹君圖畫的是判官?”
張順兒忙笑道:“奴才記得,三王爺畫了副執筆的白衣書生,五官朦朦胧胧的,卻能看出帶着笑,只有一雙鳳凰眼極為明澈,又題了副對子,‘判功過是非,斷生死輪回’,偏又專程标上了竹君二字,主子還笑話過來着。”
姬宸歆笑道:“從小到大,老三唯一辦的蠢事,哪能不笑?”
張順兒見姬宸歆心情頗好的模樣,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我的世子爺哎,捏着周家小姐的閨譽逼人家周大人辭官這事你也做得出來,吓掉老奴半條命了喲!
好在提三王爺劣跡轉移話題這招百試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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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趙嫣然那雙胎已懷了九月,肚皮撐得圓圓的,手腳也腫漲得厲害,李太醫說就在這幾日,婦人生産如過鬼門關,沈瑜林不敢怠慢,日日來探一回。
雖已下不得床,趙嫣然的精神還是很好,臉色也很紅潤。
“今日朝上又有捷報,夷軍人數銳減,陳叔設了埋伏,陣斬渾律王,那渾律王是西夷實權人物,他一死,軍心必潰……”
趙嫣然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頭,打斷道:“那他幾時回來?”
沈瑜林一怔,按了按心口那塊玉佩,道:“不出意外,一月之內。”
趙嫣然撫了撫蓋着薄被的小腹,嘆道:“還是趕不上,我生的兒女,竟就個個苦命……”
這些日子沈瑜林也聽了她不少論調,笑道:“娘親這話可差了,古語有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您看如今,孩兒還苦命麽?”
他說着,小孩炫耀般起身,轉了一圈,那大紅官服晃得人眼暈。
趙嫣然知道他是哄她來着,心裏好受了些,嘴上卻道:“少拿酸話堵我,說正經的,你陳叔一個月就能回來?”
沈瑜林笑道:“戰後統籌事宜自有欽差去辦,陳叔在邊關待久了,聖上也不放心吶。”
趙嫣然雙眼晶亮,喜滋滋道:“聖上當真這樣看重你陳叔?”
沈瑜林狐貍似的笑容一僵,無奈哄道:“陳叔有将帥之才,忠良之心,聖上焉能不看重于他?”
趙嫣然正樂着,忽然小腹一陣抽痛,她是有經驗的人,立時咬牙道:“快,快要生了……”
沈瑜林一呆,很快便回神,令丫環去尋趙氏,自己避了出去。
一應事宜俱是頭前安排下的,看到産婆進了門,沈瑜林方松了口氣。
為防不測,李太醫同他一道候在門外,聽着裏頭痛叫,沈瑜林有些懸心道:“太醫,娘親叫得彷佛……過大聲了些?”
李太醫擦了擦汗,道:“正常,正常……”
剛開始生就叫得這麽撕心裂肺還正常?沈瑜林抿了抿唇,卻見李太醫收了擦汗的帕子,解釋道:“産雙胎是要更疼些,而且夫人原本就中氣十足……”
他這一句話還沒完,忽聽裏頭産婆驚喜道:“夫人!再用點力,頭出來了!”
……
一頓飯的時辰,沈瑜林多了兩個弟弟和一個漂亮的……弟弟。
看着搖籃裏三個并排的嬰兒,沈瑜林笑都笑不出來了,雙胎變三胎,送子娘娘還帶饒一個的?
本是樁喜事,可……沈瑜林盯着掌中那塊大如雀卵的美玉,面色微沉。
銜玉而生,天大的造化?
相較兩旁紅彤彤的嬰兒,那有“天大造化”的嬰兒着實太漂亮了些,膚色嫩白,五官精巧,怨不得産婆連連看了四五遍才報性別。
賈寶玉那塊玉他曾見過,撇去那花花綠綠的鑲墜,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背面那“莫失莫忘,仙壽恒昌”變成了“文韬武略,國之棟梁”。
因着連生三子之事太過喜慶,這銜玉之事險險被他瞞下,只是何時,胎裏帶玉竟成了件尋常事?
沈瑜林皺眉,将那玉收進了袖中,去裏間看趙嫣然。
漂亮的嬰兒閉着眼,忽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