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杜若晴微皺了皺眉,後退幾步,點頭道:“王爺。”
姬明禮去踹薛蟠的動作一頓,良久,緩緩放下腳,回身看向杜若晴。
杜若晴微微垂眸道:“此事當交由五城兵馬司,王爺濫用私刑,不妥。”
五城兵馬司的人早就到了,只是懾于薛蟠威勢,不敢近前罷了,如今既聽得王爺出手,自然是恭謹地上前行禮。
“末将五城兵馬司祁志遠……”
姬明禮揮手,道:“讓閑雜人等繞道。”
祁志遠愣了愣,還是吩咐了下去。
一隊巡兵四十人,看着還挺唬人,不少老百姓縮頭縮腦地退得遠遠的,議論聲漸漸聽不到了。
許久不見,他又瘦了些,只這面上清冷高傲模樣,還是沒變。
姬明禮閉了閉眼,忽哼笑道:“這不長眼的東西,昨日欺負了本王的心肝兒,今日還敢晃到本王眼皮底下,便是打死了他……也是活該,杜大人有意見?”
杜若晴頓了頓,道:“下官不敢,下官……草民已辭了官,當不得王爺此話,草民還有要事……”
姬明禮微怔,淡笑道:“無妨,本就不幹你的事,你去吧。”
杜若晴行了禮,毫不猶豫地帶着素勻從錦繡坊大門進去,轉個彎便不見了,只是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步子有多僵硬。
姬明禮面上平淡,袖中的雙手卻已握成了拳。
祁志遠有些遲疑地看了看地上哀哀慘叫的護衛小厮和姬明禮腳邊不省人事的薛蟠,低聲道:“不知王爺打算如何處置這……”
姬明禮瞥了一眼窗簾緊阖的馬車,冷笑道:“他的表弟金貴,本王的……琪官便是糙養的?這薛蟠觊觎本王的人不是一次兩次了,治他個藐視皇族之罪,不過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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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志遠呆了一呆,也不知該如何回話,王爺說這幾人該打便打,該關便關呗,他一個專管巡邏的轉職武将,哪懂什麽律例條呈?
車裏被吓懵的賈寶玉卻醒了神,大姐姐教訓下人時最常用的話,便是……藐視皇族為株連三族之罪!
不,不會的,老祖宗有先帝鐵谕……賈寶玉定定心神,整了整衣冠,掀了簾子下車,強作鎮靜地行了禮,道:“寶玉見過王爺。”
姬明禮認得這賈家鳳凰蛋,尋常時節給賈代善後人留點臉也罷了,這薛蟠……哼!
賈寶玉行了禮卻不見姬明禮叫起,臉色一陣紅白,卻也不敢擡頭,跪伏着道:“王爺容禀,此事原是因……草民而起,那人撞了草民,舅兄不忿他無禮,言語上才失了分寸。”
姬明禮冷笑道:“舅兄?賈公子好生義氣,卻不知六年前,賈員外送庶子給本王時,賈公子身在何處?”
那事是賈寶玉心中一件隐秘,如今被姬明禮當着衆人面說出來,不由難堪至及,張着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姬明禮也不理他,對齊志遠道:“這二人沖撞本王,同你們祁指揮使說一聲,好生關照關照。”
齊志遠應是。
說罷,也不去看賈寶玉驟然蒼白的臉色,自去了。
齊志遠立在原地,撓了撓頭,心裏嘀咕,人家好歹是官家公子來着,讓自家指揮使一關照……那還有命在?
☆☆☆☆☆☆
恍眼間東城殘柳上,閑暇多日的監舉司也有了人氣,沈瑜林用杯蓋拂了拂新茶,低低一嘆。
新任左執事亦為杜若晴所薦,是從三品翰林李時洲,四十多歲模樣,名不見經傳,照這幾日相處看來,倒是個謹小慎微的。
杜若晴這人着實生了副玲珑心肝,知曉他行事獨斷,特意為他尋了這麽個軟性子的同僚。
左執事公務不及右執事繁瑣,卻很雜,這般幾日下來,倒比年前那一月還忙些。
只是,忙些也好,省得心亂。
按了按心口那塊玉佩,沈瑜林輕嘆。
有些人,有些事,離了才曉珍貴。
這風光一世,他彌補了不少遺憾,得到了許多真心,步步青雲,處處逢源。相對的,倒有些空虛起來,姬謙出現的時機太好,表白的時機太妙,撇去身份地位不提,他也是動心過的。
娘親待他好,是因血緣天性,師父待他好,是為師徒情分,明音笑之待他好,是因他才識性情人品……唯有姬謙,只為他是沈瑜林。
這話雖薄涼,只事實确是如此,若他還魂之身非賈環,娘親便是陌路,若他所拜之師非師父,這情分也莫提,若他撕去那層溫文外衣,那些發小知音……又會如何?
他的性子其實極似姬謙,冷進了心底,傲進了骨中,只是前世無數次的教訓,讓他慢慢拾起了君子的面具,那人卻是第一眼,便看進了他心底。
沈瑜林是天生的僞君子,卻極少在他面前僞裝,驕傲便是驕傲,疲憊便是疲憊,姬謙眼中的沈瑜林,才是他自己。
只是有朝一日,那人位登九五,坐擁三宮六院之時,他沈瑜林又算什麽?
帝王真心,是最易消磨的東西。
爐中香斷,餘煙袅袅,沈瑜林低垂鳳目,忽憶起大長公主一身紅衣傲然立在鳳尾殿前,對他道:“紀郎君,以後如何,本宮不管,我心悅君,能嫁為君婦,縱只有一日情緣,我亦心甘。”
沈瑜林眨了眨眼,卻發覺一道清淚已濕重袖,可笑,兩世為人,他終究沒有放縱的勇氣。
從前不妒他後宅事,只因他不在意,如今倒是自咬了舌頭,情之所鐘,焉能不妒?
大晉四美,一位文帝卿貴妃,一位高祖馮貴妃……還有武帝芷昭儀,萱昭儀,為雙生美姬……【帝北夷戰中救二女,盡态極妍,姿容絕媚,旋收為侍,後封昭儀,鳳閣無後,六宮無妃,唯此二女三十年】。
低誦史書,口中唯有酸澀,沈瑜林閉了閉眼,自嘲一笑。
你曾言死生不離,那,可能共我孑然一身否?
“大人,那王仁又……又來鬧事了……”柳憶傑推門,正對上沈瑜林有些冰冷的神色,風風火火的步子一僵,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王仁九過已滿,他禀了吏部尚書将他遣出,且在上回朝會上過了聖上的耳,此事板上釘釘,縱是王子騰來了,也沒有半分轉寰餘地。
沈瑜林頓了頓,擡眼淡淡道:“傷人了?”
不知怎地,見了官袍少年這副雲淡風輕模樣,柳憶傑的心情竟緩緩地平複,他斟酌着道:“那倒是沒有,只是這小子立在院裏說了大人不少……壞話,還砸了東西,說要讓咱們監舉司關門……不少新來的都被唬住了,畢竟王子騰王大人是天子近臣。”
沈瑜林揉了揉額角,皺眉道:“左執事呢?”
柳憶傑小心地觑了眼沈瑜林的表情,低低道:“李大人身子不适,方才打了假條……”
不光謹小慎微,還是個軟骨頭,沈瑜林輕笑一聲,起身拂了拂衣袖,道:“走罷,去看看,總坐着,我也有些乏。”
柳憶傑忙應了,王仁是高官子弟,耍起橫來,他們可沒轍。
大院裏平時沒什麽人走動,因着前日一場春雨,地上一層綠茸茸的草皮,還有些散碎的小野花點綴其間,頗有早春詩意。
只是這會兒上頭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人,白白破壞好景。
“一個個的跟爺橫個屁!到時候人家官瘾過足了,扭扭小腰趴男人懷裏萬事不管,留你們一群傻蛋撐場子……娘的,南安王府,北靜王府……都讓那小崽子得罪幹淨了,你們還有活路?”
王仁跷着腿,一臉得意地坐在太師椅上,十來個青衣護衛立在他身後,威勢頗足。
人群中有人低哼道:“不過幾家異姓王……”
王仁雙目一瞪,道:“異姓王又如何?南安郡王執掌二十萬兵……爺是念着往日情分來勸你們幾句,莫以為你們王爺打了幾場仗便威風了,夷族怕的是……”
沈瑜林負着手在廊檐下聽了幾句,雙目微眯。
王仁,有些古怪。
柳憶傑見他面色凝重,不由低喚道:“大人?”
沈瑜林道:“他平日也是如此形狀?”
柳憶傑瞥了眼院中張狂得意的王仁,搖了搖頭,低嘆道:“往日他雖矜傲些,也沒有這樣狂過的,如今,只怕是王大人那裏……要升了罷。”
沈瑜林沉吟良久,忽道:“替我打個假條,我有急事回府。”
柳憶傑一呆,“大人!那此事?”
沈瑜林也瞥了眼王仁,皺眉道:“去尋五城兵馬司祁指揮使,且關他幾日,罪名……便是擾亂公務,煽動人心罷。”
柳憶傑這才想起,自家大人的背景人脈深不可測,怕是王子騰也不可及,當下更是恭謹應諾。
這會兒用過午膳沒多久,日頭正高,天還早着,他這府裏仆役少,并沒有管家,也無人敢詢問什麽。
沈瑜林令錦繡去後院鴿房取了只上好的信鴿來,卷了一張字條收好,喂了些吃食便放飛了。
這條暗線是姬謙臨行時交給他寄私信的,一向是北夷那邊的信鴿有來無回,這次倒難得。
沈瑜林勾唇一笑,低眸研了半硯濃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