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趙嫣然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卻鼓得好似七八個月,顯懷時李太醫便說了,是雙胎之象。
陳延青到廚下煮了碗連湯面,坐在床邊一個勁兒地哄道:“從早上到現在就吃了兩塊糕,兒子都不夠分呢,再來碗面好不好?現在白菜可金貴着,你嘗嘗?”
趙嫣然抱着肚子,撇頭。
陳延青無奈,嘆道:“別鬧,帥印已接了,不去是要殺頭的。”
趙嫣然悶悶道:“上頭沒人了麽?非要你這根木頭帶兵,我聽說戰場上所有人都盯着帶兵的砍。”
陳延青抿唇,道:“延玉說還有,還能推給人家嗎?”
趙嫣然用袖子抹了把淚,又道:“那你這回去了,幾時回來?能趕上兒子出生麽?”
陳延青垂頭,他直覺這場戰事......不會短。
趙嫣然也明白了什麽,哭道:“那群殺千刀的蠻夷,他們也太能趕時候了......”
孩子出生見不到親父,注定命途多舛,當初生探春和瑜林的時候賈政就不在,瑜林如今這一步步走來,看着平穩,背地裏卻不知吃了多少苦。探春更是,賈家連及笄禮都沒給她辦!及笄可是女子除了嫁人外最重要的日子!
現在她肚子裏這兩個,若是男孩還好些,再苦再難咬咬牙就撐過去了,若是女孩,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陳延青低低哄道:“長兄如父,到時候讓瑜林來好不好?”
趙嫣然哭聲漸止,微紅的杏眼掃向陳延青,半信半疑道:“這也可以?你沒哄我罷?”
陳延青極嚴肅地點頭,道:“延玉說的。”
整個将軍府裏就陳延玉讀過五年私塾,考過秀才......雖然沒中,他的話分量是很重的。
趙嫣然抿了抿唇,點頭,看着陳延青憨實的臉龐良久,才低低道:“我可不管你立不立功,總之要好生護着自己,你身上統共十五條疤,等回來了,要是多一條......我,我就抽你!”
Advertisement
陳延青點頭,道:“嗯,那......先吃面吧。”
趙嫣然一腔柔情立時散了大半,恨恨接過碗,低頭剛要拿筷子,才發現......
“陳木頭!面糊了!”
“我再去煮。”
“等等,我看着上面白菜還是好的......”
......
“嫣姐,你連面都吃了......”
☆☆☆☆☆☆
雪紛紛揚揚地下着,踏了一地大紅鞭炮的碎紙,便是沈瑜林的府邸。
今日是喬遷的吉日,也正是大軍出征的三日後。
同蘇明音齊笑之幾月未見,這兩人竟結了契兄弟,只相處間還是一副冤家對頭模樣,倒有些好笑。
沈瑜林這日難得換了件鮮亮些的鵝黃三色金緞袍,襯着俊秀的眉目,竟教人只看着便移不開眼。
蘇明音令人奉了禮,方笑道:“龍門一躍,瑜林可是一步登了天宮了。”
沈瑜林笑道:“我聽你這話帶酸味,怎麽,戰場沒去成,來尋我開心?”
蘇明音嘆氣,道:“新兵線是十六歲,舅舅拿這話堵我呢,可恨我竟是元月的生辰,只差那麽一個月。”
齊笑之同熟識寒暄回來,正聽見他這句,便笑道:“這回戰勢洶洶,可不是鬧着玩的,你若去了,倒不知大元帥是打仗,還是護着你?”
蘇明音惱道:“你能有句好話麽?我想從軍便是鬧着玩?當初大元帥不也是從小兵做起?”
齊笑之極認真地從上到下打量了蘇明音一遍,直把人看得面頰暈紅,方緩緩吐出一句:“便是滿了十六歲,你有七尺一寸麽?”
沈瑜林聽得好笑,也不打擾二人鬥嘴,轉到翰林院故友那桌,同人一一寒暄起來。
翰林院裏多是同年進士,其中有不少是和齊笑之一般的書院同學,對他沒什麽妒恨,一番笑鬧也極輕松的。
溫昭遠這回中的是二甲第二名,如今正是從七品翰林,沈瑜林卻知道,他已經在籌劃着辭官雲游了。
“近來為兄同族中鬧了不痛快,瑜林今日喬遷之喜本不該叨擾,但......也算是相交一場,呵,瑜林不會嫌我罷?”
溫昭遠此時已沒了從前恣意模樣,眼中也含着輕愁,沈瑜林沒有多問,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族中我只認得你一個,自是站在你這邊,若有事,只管來尋我便是。”
溫昭遠怔了怔,低頭應了。
于尚清令人送了禮,人卻未至,原是因着前幾日遇刺,傷了腿,沈瑜林同那管事的好一番咛囑,又說好隔日去瞧他,方放人去了。
他如今少年位高,來客自不止這些同輩知交,沈襄在前院內院俱布了席位,前院的俱是上官同僚,及一些內定的下屬,沈瑜林從內院回來,竟瞧見裏頭還有王仁,不禁失笑。
這回有他在,江南虧空案并未鬧得如史書上那般血腥,犯官按貪污數目從淩遲到流放不等,只是,裏頭漏了一個人。
王子騰。
王子騰雖未貪什麽,可單單羅織黨羽,欺上瞞下,放任貪腐這三條,已夠他死上幾回了。
沈瑜林看着王仁一副目中無人的做派,鳳眼微寒,若不是王子騰還有用處......
衛若蘭端着杯半暖不涼的梅花飲,倚在角落裏悠然地品着,半分不見屈辱之态。
馮紫英低惱道:“為何攔我?王仁他算什麽東西,還敢踢你的馬,等我為你出氣去!”
衛若蘭笑道:“這點出息,人被狗咬一口,還能同狗再對咬回來?”
馮紫英猶自憤憤不平道:“王子騰都挂着那二品官職吃了一年閑飯了,眼看着失勢,我堂堂二等公爵還怕他不成!”
衛若蘭無奈道:“真真一個馮大傻子,王子騰既能将王仁弄到監舉司這等肥缺上,縱只是個五品,還不能說明什麽嗎?”
馮紫英雙目瞪圓,驚道:“王子騰要起複了?”
他聲音有些大,隔桌不少人瞧二人看來,衛若蘭笑着一一拱手作了揖,方罷了。
“聲音小些,我也只是猜測罷了。”
你的猜測,哪回不準過?馮紫英抿唇,瞥了一眼高談闊論的王仁,皺眉道:“沒有法子壓下去麽?”
衛若蘭雙目微斂,暗道,王子騰的起複,還不知道是好是壞呢!
沈瑜林在隔桌敬酒,瞥見這二人神色,再聯想起馮紫英方才那話,也猜出了什麽。
衛若蘭想得不錯,王子騰的用處,自然是......箭靶子。
陳相年邁,有資歷能力繼位者衆多,未免內耗,晉高祖擡手放了王子騰一馬,做出對他期望有加的樣子來,王子騰便成了衆人面前第一塊絆腳石,不搬不快。
于永寧一脈而言,相位之争便是這三年的擋箭牌,王子騰可是重中之重,他不僅不能倒,還得撐着,一直撐着,等到姬謙凱旋那日。
沈瑜林看着王仁身影,勾唇一笑。
......
沈襄為他置辦的府邸同沈府大小一般,後院有常青的灌木叢夾着五彩鵝卵石小徑通向一座四角小亭,沈瑜林喝得薄醉,向衆人告了饒出來醒酒,順着長廊下了臺階,沿着鵝卵石小徑便入了亭中。
亭子的名是沈襄起的,喚做望月亭,從此處擡頭望,果然能瞧見寒月一輪,明光燦爛。
石制的桌凳上是新換的繡墊,微青帶白的,同石色相近。
沈瑜林自斟了杯茶,因是涼的,半盞下去,酒醒了大半。
“既有貴客,何不現身共飲一杯?”他低笑道。
季應澤從灌木叢後緩緩走出,他穿着青錦長衫,笑容仍是輕佻,道:“狀元郎猜到是在下?”
沈瑜林知曉姬謙為他留了暗衛,也不懼他,笑道:“該喚你唐兄......還是季兄?”
季應澤眉梢輕挑,複又笑道:“那應澤該喚狀元郎賈兄,還是沈兄?”
沈瑜林也不同他争辯,道:“季兄,坐罷,有何事尋我?”
“痛快!”季應澤朗笑一聲,旋身坐了,方道:“在下此來,是想找沈兄做一樁生意。”
沈瑜林鳳眼輕揚,沒有出聲。
季應澤笑道:“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
沈瑜林聽罷,似笑非笑道:“大晉通商港口衆多,為何偏要租用你與空島的?”
季應澤笑道:“為了繞過我與空這海上霸主,那些海商往來的運費倒比貨物還貴,我也只是想給你們行個方便罷了。”
沈瑜林沉吟一會兒,道:“此事我須同師父商議,季兄可還有事?”
季應澤眨了眨桃花眼,道:“你真信我?”
沈瑜林眼尾輕揚,笑道:“這是季兄的誠意,瑜林怎能不信?”
這等好事,季應澤別人不找,偏來尋他,決不是因着那幾面之緣,九成是想将寶押在永寧一脈上。
儲位之争,這與空島竟也想摻一腳?沈瑜林菱唇微勾,他似乎猜到了什麽。
季應澤雙目微彎,笑道:“沈兄......可真不像那賈寶玉的兄弟。”
一個是天上明月,一個是地下塵埃。
沈瑜林淡笑道:“我本就不是他的兄弟。”
季應澤長笑道:“說得好!雄鷹不同鵲鳥齊飛,猛虎不與家貓為伍,是應澤方才失言了。”
作者有話要說:王爺走了,季小施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