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許文琅眉頭略緩,笑道:“侄兒所言極是。”
沈瑜林略彎了彎鳳眼,笑道:“其實二叔本無須這樣麻煩,王爺新近歸京,吏部的差事又教五王爺頂了去......于情于理,監舉之事也是該全權交由王爺的。”
許文琅面色微凝,道:“王爺在江南辦案辛苦,怎麽一回來,便......”
沈瑜林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眸子,輕描淡寫道:“聖心莫測,瑜林也只是得了些風聲,王爺勤政,二叔便別再提什麽辛苦不辛苦的話了,畢竟位高......則任重吶......”
許文琅略揚了揚眼尾,沉吟片刻,淺笑道:“侄兒既如此說......看來二叔的陳情表當直接交給王爺才是。”
沈瑜林唇角笑意微僵,道:“看來真是巧了,二叔的折子還沒呈上去?”
陳延玉桃花眼微彎,笑道:“明日才是大朝會,折子自是今日遞,侄兒來得早,倒是二叔好運道。”
晉時早朝分大小朝會,小朝會五日一回,大朝會十日一場,大朝會時京中官員從一至五品須個個到場,武将可佩刀劍,只是需侯在文官隊列後頭,兩側侍立龍禁衛。
沈瑜林看着上座的陳延玉,不知怎地竟覺得面對的是一只笑眯眯端坐着的狐貍。
說話間日頭西移,沈瑜林心中挂念沈襄,也不願再多留,起身告辭了。
陳延玉彎着眸子看人出了正廳,抿了口茶。
“夫君好端端的,逗弄侄兒做甚?人都被吓走了。”趙氏從屏風後款款走出來,纖眉微挑,輕嗔道。
陳延玉放下茶盞,道:“哪是我逗弄他?明明你那好侄兒一路吊着為夫吶!”
趙氏可不信,這人的鬼機靈在邊城可是出了名的,她爹那個老狐貍都被他蒙得一愣一愣的,還能鬥不過那個看上去便覺溫溫和和的少年郎麽?
陳延玉輕舒一口氣,起身将自家娘子攬進懷裏,笑道:“罷了,不提這個了,今日天還早着,為夫也帶娘子到城東吃白糖糕去。”
趙氏輕哼一聲,道:“夫君是不是忘了什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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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延玉眨了眨桃花眼,低低笑道:“我同那倚眉真沒瓜葛,都是她貼上來的,你若礙眼,便給些銀錢打發她嫁人便是。”
趙氏淺淺一笑,道:“夫君......原來除了倚黛,還有倚眉啊,唉,妾身又不是個容不得人的,你既看上了她們,怎麽不同妾身說呢......”
這話聽着簡直是賢妻典範,如果忽略掉腰間那塊被她掐起來轉着擰的軟肉。
陳延玉疼得一抽氣,立時舉手立誓道:“第三百七十三次發誓,陳延玉此生一妻足矣,此生一妻足矣,此生一妻足矣,重複三遍。”
趙氏被逗樂了,笑嗔他一眼,脈脈含情道:“你再想清楚些,沒有旁人了?”
陳延玉捧着趙氏嬌俏的臉,桃花眼中滿是認真的神色,道:“再沒有旁人。”
趙氏立時變了臉,狠狠踹他一腳,“我們家熠哥兒,婉姐兒呢!”
......
☆☆☆☆☆☆
傍晚時分新官服便送到了沈府,雖官印文書明日才到,沈瑜林卻已算是名正言順的三品大員了。
官服雖只是報了尺碼交由織造司統一繡制的,卻很合身,只腰間略松了些,系上玄色鑲玉的腰帶,也便沒什麽了。
沈瑜林立在鏡前,看着身上孔雀藍罩衣下暗紅的官服袍裾,勾唇一笑。
從暗青到暗紅,不知是多少人半生的距離,竟就這般真真切切,觸手可及。
“公子穿上官服可真好看!”錦繡為他解了抹額,笑道。
沈瑜林略怔了怔,疑道:“好看?”
官服式樣從古至今便是千篇一律,只聽說穿了官服顯穩重的,哪有好看起來的?
錦繡打散了沈瑜林的發,緩緩梳理着,笑道:“也不知怎麽,總覺得公子一穿上官服……嗯,便神采照人的,眼睛裏都帶着光亮呢!”
沈瑜林只道他是在逗趣兒,抿唇,淺淺一笑。
烏紗冠攏了二道,因着還未行冠禮的緣故,錦繡雖繞了兩圈,發尾還是懸在了腰間,略行兩步,被束成一大绺的墨發微揚,比起那些一絲不茍的官員發式,卻也有些少年意氣。
出了廂房,天上的月還亮着,只是沈府已忙碌起來了。
沈襄雖說無官無職,權力卻大,往來的也俱是高官,這遭愛徒初次上朝,他又看顧不上,便央了幾位同僚護持着。
“可記得了?按着品級順序,你當排在你林叔後頭,斜對面前一個是上回生辰宴上送你孤本棋譜的楊叔......為師已同他們說好,你林叔可認得?面色紅潤,不留須的那個,到時你先只管跟着他便是......”
沈襄難得這樣唠叨,沈瑜林一一笑應了,又道:“左右徒兒身邊還有杜兄在,不妨事的。”
沈襄點頭,又嘆道:“杜若晴那個性子......罷了,你既同他有交情,相互提點些也可,只是須留些方寸,不可與他深交。”
沈瑜林有些疑惑,還是點頭應了。
......
玄色的大理石地面照得見清晰的人影,一路同杜若晴并肩低着頭進殿,想起方才情景,沈瑜林抿着唇忍住了笑意。
武将排在文官後頭是規矩,陳延青在武将中是打頭的,賈政在文官中是墊底的,朝會官員分四列兩排,每排兩人,這兩人竟就......站成了一排......
前頭已有幾位頭發花白的老禦史義憤填膺地彈駭着某某官員的私德,林致遠便低笑道:“小瑜林初來乍到的不知曉,這陳大将軍同那賈政可是扛上了,每每大朝會必要死死盯着他兩個時辰,那眼神......啧,像要殺人似的。”
沈瑜林輕笑一聲,低低道:“陳叔曾在賈家吃過許多苦,怕是還記着罷。”
林致遠壓低聲音道:“聽聞陳大将軍是為了......其夫人?”
沈瑜林鳳眼輕斂,低嘆一聲,道:“他們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他這話說得含糊,林致遠卻默默腦補了一個百轉千回的故事。
杜若晴忽低聲道:“賈政......可是榮國公府的那個賈政?”
二人俱朝他瞥去,杜若晴抿了抿唇,蹙眉道:“昨日文雅坊,購得前朝尚白湖江郊車馬圖真跡,只是畫中間有他的藏印......”
林致遠用袖子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來,在畫中間印藏印,什麽人才能幹出來?尋常人便是實在心癢難耐,也該擇一處不顯眼的地方才是。
沈瑜林鳳眼中精光微閃,道:“尚白湖的真跡?”
杜若晴點頭,自二叔下獄,族中便推舉了他為族長,如今杜府由他承襲,他素愛這些古物,一副畫也算不上什麽支出,只見了那又鮮亮又顯眼的藏印心中不悅罷了。
“他那藏印有冠珠大小,朱砂豔紅,落款也不是雅號,上頭刻着榮國公府,下頭刻着賈政二字,着實是......”
沈瑜林目光微斂。
賈政是最要面子的人,怎麽會将标識這樣大的藏物拿出來變賣?
除非......
沈瑜林笑道:“雖是如此,可尚白湖傳世之作極少,杜兄還是撿了漏的,說來師父生辰将近,杜兄,卻不知那文雅坊裏可還有什麽好東西麽?”
杜若晴微皺眉思忖道:“畫倒是沒什麽好的了,我彷佛記着有竹遠居士的行書,前朝鎮霄侯用過的黃玉扳指,慧空大師親制的雲泉松鳴琴......”
他說着,微微一頓,疑道:“雲泉松鳴琴不是慧空大師當年贈給代善公的麽?”
沈瑜林閉了閉眼,良久,笑道:“許是仿的罷。”
林致遠淡笑一聲,有些冷嘲的意味,卻也不知在笑誰。
......
陳延青腰間挎着雙面開刃的鹿皮軟鞘金刀,一身赭紅色的武将朝服,繃着一張臉,直直地盯着對面的縮着腦袋的賈政。
嗯,白頭發又長了幾撮,臉也黃着,還有些皺巴巴的,眼圈烏青,還透着些虛浮的白,李小子那話怎麽說來着......對,一看就是腎虛短命之像,基本沒治。
陳延青星目微眯,又掃向賈政的身板,比上回瘦了一圈,暗青烏罩的官服松松垮垮的,随便從軍營裏拉出個兵都比他漢子......
賈政垂着頭,耷拉着眼睛,起初他還被吓得心肝兒顫,現在他都麻木了。
陳延玉正排在他哥後頭,雖是軍師,他穿的也是武官服飾,看着很挺拔俊朗。
聽着後面武将的竊竊私語,他無奈道:“哥,咱收斂些成嗎?”
陳延青瞥他一眼,嚴肅道:“不多看他幾遍我記不住,回家你嫂子再問怎麽辦?”
陳延玉低嘆一聲,不說話了。
嫂嫂有孕,成天擔心腹中胎兒會承了他哥的胎記,有一回談起侄兒樣貌,不小心說起若是孩子長得像賈政便沒什麽可操心的了......
于是,他哥開始了每十日一次的觀察賈政之路。
陳延玉桃花眼輕眨,瞥了眼外間天色,頗無聊地想,今日賈政形容夠落魄了,他哥回府編瞎話也會順溜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