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此時的科舉并不像後世一般諸多講究,連凍死在考場的都有,春闱定在四五月份,氣候正宜。
沈瑜林帶的墨是尋常的松染墨,勝在幹得快,墨跡清晰。
此番會試果然側重兵事,幾道基礎試題還是取自《顯戰》,雖冷僻了些,卻并不出格,沈瑜林斟酌着答了,卻正聽隔壁一陣悶咳,然後便是重物倒地之聲,再便是一片死寂。
輕嘆一聲,沈瑜林收筆,晃了晃木窗邊的銅鈴。
果然立時便有巡察官過來察看,沈瑜理了理一疊試卷,擡頭笑道:“第一卷答完,學生可否離開此處?”
這時的考場并不像後世獨立成間,一連三日宿在裏頭,而是分三試,學子每日答一試,交卷便可離場。
本來沈瑜林也不想做這出頭鳥,奈何隔壁那人......着實晦氣。
巡察官一眼略過卷面,只覺那字大氣沉穩,隐而藏鋒,旋即笑道:“這是自然。”
說着收了試題,封在案檔裏,攔了身後巡衛,親手為沈瑜林開了栅欄。
沈瑜林淺笑着拱了拱手,又道:“左側的兄臺方才有些不妥,還請大人......”
巡察官笑道:“當不得請字,此乃吾等分內之事。”
沈瑜林拱手一禮,帶了久候的錦繡,自去了。
“這便是江南的解元郎......”巡察官嘀咕着,“莫非愈早交卷的愈是有才華的?”
他從袖中取出另一卷案檔,一道收在巡衛捧着的木托盤上。
只見那案檔上書:山東解元唐應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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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貢院,果然見四面靜寂,不少轎子停在遠處。
沈瑜林略掃一下,卻找不見來時的玉錦色小轎,錦繡忙道:“公子進去後不久,便有京禁衛封路,奴才自作主張教他們把轎子擡到二道巷尾了。”
沈瑜林睨他一眼,沒有應聲。
二人剛走出一小段路,便聽一道清朗男聲自身後響起:“這位兄臺......”
沈瑜林頓足,側頭一看,卻是個淺碧色長衫的俊秀青年,他戴着被陽光照得極晃眼的明玉冠,笑容輕佻。
“兄臺也是方才交的卷?可願與在下探讨一番?”
沈瑜林正欲推辭,卻聽那青年緩聲道:“在下唐應澤......”
沈瑜林心下一咯噔,卻淡淡挑了挑鳳眼,道:“唐兄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家中實有要事,還是改日罷。”
說着,扭頭便走,尋常人只道他是清高自傲,若是熟悉之人,必能看出他背影裏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是他膽小,而是唐應澤此人......
沈瑜林坐在沈府正廳右主位上,連連灌了兩口茶才壓下心中驚駭,什麽唐應澤,明明是季應澤!
史載季天揚之子季應澤化名唐應澤,于殿試上刺殺晉高祖未遂,後遁入海島,再不可尋。
若非方才心念電轉之間做出當年那副孤高輕狂模樣,他還真怕露了破綻。
季應澤......季應澤......
沈瑜林眯了眯鳳眼,負在身後的左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椅背。
☆☆☆☆☆☆
一連三天考下來,雖較前世那場輕松些,還是很疲累,沈襄便免了他三日請安,沈瑜林回了梧桐院,蒙頭睡了一場。
醒時額角酸痛,沈瑜林閉了閉眼,只覺腦中塞滿了試題,沉重地很。
外頭新月如鈎,正是深夜,沈瑜林也懶得喚人,自穿了衣裳出府。
晉時還沒有宵禁,繁華之地更設了夜市,極為熱鬧,沈瑜林一路行來,心中倒也不似初時荒涼。
尋一間小酒館,略點幾道家常菜式,聽着四周喧鬧,他閉上眼,卻只覺得心中一片清明。
夜風還是偏涼,沈瑜林一口冷酒咽下,腹中微暖。
金榜題名,入仕為官,步步為營,封侯拜相,這偷來的一生,會是前世的重演罷?
為何......不見欣喜,惟餘茫然。
一壺今朝酒飲盡,沈瑜林已是薄醉。
放下一塊碎銀,搖搖晃晃起身,剛出了店門,卻是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醉中本就癱軟,沈瑜林微掙幾下,就倚着那人,不動了。
“這......王爺......”
耳側有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沈瑜林厭倦地蹙眉,含混不清道:“閉......閉嘴......”
姬謙攏了攏懷中少年微微淩亂的發絲,瞥了一眼身後侍從,道:“回府。”
說着,放輕了動作将沈瑜林抱起,朝他的車駕緩緩走去。
李平盛一巴掌扇在自己嘴上,“叫你多嘴!”
......
爐裏熏的是大長公主慣愛的冷鳳香,被面是觸手生溫的玉暖鍛,沈瑜林揉着額角,若不是那鵝黃金繡的床簾,他差點以為自己回了前世。
“沈公子可是要起身了?”恭謹的蒼老聲音響起,卻是四個低着頭的小丫環并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嬷嬷。
沈瑜林皺了皺眉,只覺喉中幹澀疼痛,啞着聲音道:“端水來......”
老嬷嬷忙從桌上取了茶壺,倒了半杯茶端給他。
茶雖泡過了,好在還是溫的,沈瑜林飲了兩口,放下,任幾人為他打理了衣物發冠,才對那嬷嬷道:“瑜林昨夜醉酒,記事不清,不知此間主人在何處,瑜林也好當面謝過。”
說是這般說,用得起冷鳳香并玉暖鍛布置客房的,除了皇子王孫還有幾家?而且他自姓沈那日便打上了永寧黨烙印,既已知他身份,那帶他回府之人除了永寧王外不做他想。
果然,那嬷嬷笑道:“這裏是永寧王府,沈公子不必拘謹。”
沈瑜林點頭,又道:“不知嬷嬷如何稱呼?”
“老奴姓劉,沈公子喚老奴劉嬷嬷就好。”
沈瑜林道:“還請劉嬷嬷引路,叨擾王爺一夜,瑜林也該告辭了。”
劉嬷嬷笑道:“公子宿醉方醒,不宜走動,小廚房裏已備了膳食,公子用些可好?”
她這般一說,沈瑜林倒不好推拒了,笑道:“那就麻煩劉嬷嬷了。”
劉嬷嬷忙道:“不麻煩......不麻煩......”說着,令人收拾了下去。
大抵因為永寧王母族是江南世家,王府的膳食偏向淮揚菜系,倒頗合沈瑜林口味,他略略多用了幾樣。
沈瑜林到時沈襄也在,礙着姬謙在場,沈襄只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沈瑜林苦笑了一聲,遞去一個告饒的眼神。
姬謙唇角略勾了勾,道:“先生也不必這樣緊張,瑜林一向穩重......”
沈襄嘆道:“養兒方知父母恩,便是再穩重,我也是要牽挂着他一輩子的。”
沈瑜林心中一震,面上只是羞愧低頭。
姬謙笑道:“想是春闱之事頗費心神,昨夜五城兵馬司還抓了不少瘋癫的學子,相較而言,似瑜林這般已是難得了。”
沈襄點頭。
沈瑜林鳳眼流轉,微瞥了姬謙一眼。
姬謙似有所感,低眼看去,黑眸裏便泛上了淺淺的笑意。
沈瑜林一怔,故作平淡地移過目光,只覺耳垂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