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沈瑜林朝姬謙看去,為難道,“王爺,世子這是......”
姬謙道:“只是跟着你些日子,無大礙。”
姬元亦笑道:“師父莫要推辭,府裏先生一個個卑躬曲膝的,徒兒早欲尋一良師,當初得見師父,便為師父風姿所懾......”
姬元亦的唇猶在開合,沈瑜林心下卻是苦笑,晉昭帝師明明是于尚清,關他何事?
不提旁的,只這聖武時期的昭顯太子便是歷朝歷代的太子中的傳奇,武帝親賜君臨冠,代政七省二十年,民間以“小聖上”稱之。
于尚清一生忠正,同官場格格不入卻步步高升,可見這太子師的名頭是蔭庇了他一生的。
他雖有些怔愣,還是朝姬謙拱手道:“學生才疏學淺......”
姬元亦笑道:“師父也太自謙了,當初那首落花流水吟如今可還在父王書房挂着呢!”
沈瑜林不明就裏,謙和道:“醉中興起之作,難登大雅之堂,世子過譽了。”
姬謙道:“不必推辭,你很好。”
姬元亦眉梢一揚,朝姬謙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姬謙面無表情地伸手,在他鼓鼓的童子髻上揉了揉,對沈瑜林道:“而且,元亦很乖。”
很乖的姬元亦:“......”
沈瑜林菱唇輕揚一線,又壓了下去,低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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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為了在禮法上同賈府斷個幹淨,沈襄為趙姨娘辦的是寡婦的戶籍,而顯末晉初之際,連年烽火,青壯多戰死,寡婦是很受照顧的,所以此番将軍府雖是十裏紅妝,卻沒什麽禦史彈劾。
趙大舅一路背着趙嫣然上了花轎,陳延青騎在他那匹黃膘馬上只知道樂呵呵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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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延青的聘禮正如禮單上寫的,如今這一搬,卻是浩浩蕩蕩一條長龍,堵着趙家巷出不來進不去的,不得已又往回擡,不少百姓圍着笑。
“大将軍今日倒沒戴面具呢,這般一看,也沒有傳說中猙獰嘛!”蘇明音站在天然居欄杆邊,嘀咕道。
沈瑜林低眼望去,果然見陳延青面容柔和,星目生輝,透着的喜氣連那赤紅胎記也壓不住。
“他心上沒有面具,摘去臉上的自然容易。”
蘇明音不明就裏地摸摸鼻子,“什麽這面具那面具的?”
沈瑜林含笑道:“你可聽過坊間傳聞的人皮面具?”
蘇明音自幼便喜聽這些異事,笑道:“自是聽過的,只不知真假罷了。”
沈瑜林笑道:“似這般的面具戴久了,也便成了臉皮,再揭不下來。”
蘇明音聽得毛骨悚然,回裏間灌了兩口冷茶,才道:“你必是吓我的,什麽面具會長成面皮......呼......”
說着,他拍拍胸口,笑道:“你不會是沒去成喜宴,才來吓我尋開心罷?”
沈瑜林失笑道:“怎麽會......”
蘇明音撇嘴,側過頭對他道:“大将軍昨日既要請我們,你為何要拒了?伯母心裏怕是會不好受。”
沈瑜林彎了彎鳳眸,淺笑道:“這樣的好日子,我不應去。”
克父,克母,克兄,克妻,克子,他這樣的人,何苦去招晦氣?好在她如今成了旁人、妻子,于禮法上,不再......是他娘親。
蘇明音只覺這話極為沉重,打了個哈哈,道:“十天之後的春闱你可有把握了?”
沈瑜林瞥他一眼,笑得仍是風度翩翩。
“父親給新得的幾位師弟圈了題,說是此番應側重在兵事上,瑜林正好可向大将軍請教一番......”
蘇明音劈裏啪啦說了一長串,回神,卻見沈瑜林泡了茶,正含笑着看他。
不知怎的,蘇明音耳根一熱。
......
那日姬元亦便跟着沈瑜林回了沈府,因着春闱之事,沈瑜林每日宿在書院裏,他也沒提什麽要求,只道先在這梧桐院住些日子。
馮紹欽鳳眼瞪得滾圓,看着一波波低眉順眼的下人在他屋裏反複收拾。
扯去了他青藍銀繡的床簾,換下了他小羊毛的椅墊,收了他的樹雕筆筒,扔了他的大字帖。
這些日子沈瑜林待馮紹欽極好,他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戰戰兢兢,眼看着那個老嬷嬷将手伸向他的白玉觀音,馮紹欽怒道:“住手!”
“住手罷,這觀音不錯,且擺着。”一道清脆的少年音色同時響起。
馮紹欽一愣,朝門口看去。
三色金繡雲紋紅袍的小少年一步步踏進來,身後的夕陽模糊了他尚且稚嫩的臉龐,那雙烏黑的眸便顯得格外明亮。
“你是師父派來的書童麽?”那少年忽而湊近,笑道,“年紀也太小了些。”
說着,便伸手來拍他發頂,馮紹欽矮他半個頭,動作卻快,側頭避了過去,淺笑道:“你便是錦繡說的師弟罷?我是你大師兄,你喚我馮師兄便好。”
姬元亦怔了一下,眼前這小團子一本正經地自稱師兄的模樣,也太......可愛了些。
“馮師兄?”
馮紹欽點點頭,又道:“你的屋子在隔壁,先教他們放下我東西,我帶你去看。”
那老嬷嬷知道是她弄錯了房間,心中一慌,忙不疊跪下,不住磕頭道:“世子饒命,世子饒命......”
姬元亦眉梢一挑,笑道:“是他們沖撞了馮師兄吶,這可不好,馮師兄覺得當如何處置呢?”
“有什麽可處置的?”馮紹欽不明就裏,疑惑道,“師弟還不跟我來看屋子嗎?天晚了。”
姬元亦勾唇,“還請師兄引路。”
馮紹欽面上含笑,籠在袖中的左手卻發了一層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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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嫣然一身大紅喜服端坐在床沿,龍鳳呈祥的紅紗蓋頭蒙着臉,入眼皆是鮮豔的大紅色。
從前做丫頭的時候衣裳素淨,後來當了姨娘,便是一朵紅花也不準戴,她竟從來不知,紅色是這般美。
桌上擺了各式糕點,床上灑了蓮子桂圓,趙嫣然摸了一把,撇了撇嘴,都是不許吃的。
早上四更天的時候才吃了兩碗雞蛋面,她早就餓了好嗎?
陳延青瞪走了營裏一幫兵油子,推門進來時便見了自家娘子乖乖坐在床邊,手裏抓了一把桂圓猶猶豫豫的模樣。
他掀了蓋頭,從寬大的吉服袖子裏掏出一包白糖糕,朝趙嫣然咧出一個笑。
“木頭!你這個死木頭!”
趙嫣然方才拜堂的時候隔着蓋頭看見席上不少精美的菜式,叮囑陳延青一會兒給她帶些,沒想到這死木頭居然......趙嫣然憤憤地咬着白糖糕,橫了陳延青一眼。
陳延青猶豫了一下,從左邊袖子裏掏出一包白糖糕,趙嫣然杏眼瞪圓。
陳延青又猶豫了一下,從外袍內側口袋裏又掏出一包白糖糕,結結巴巴道:“今天晚上......吃太多......不......不好......”
趙嫣然氣笑了,一把把他摁在床上,一字一句道:“老娘以後再也不吃該死的白糖糕了!”
“嫣......嫣姐......”陳延青漲紅着臉微微掙紮道,“等等......等......”
“還等個屁!再等天都要亮了!”
陳延青從懷裏摸出一包白糖糕,丢在床下。
一夜花燭,鴛鴦白頭。
......
陳延玉倚在回廊下,仰頭看着天上繁星,低低嘆了口氣。
“夫君。”
他側頭看去,卻是自家夫人站在廊檐階下,眉眼溫柔。
“夜寒露重......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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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宸歆閉了閉眼,将一本玄色奏折丢下禦階。
張順兒忙道:“主子爺息怒……”
姬宸歆見他一張老臉誠惶誠恐的模樣,着實可笑,冷哼一聲,立刻便有小太監拾了奏折恭敬地奉上。
“江南......是朕這些年懶得管了,一個個的,心都大了......”
張順兒半垂着頭,腰哈着,猶如一尊木頭人,其餘的侍衛太監宮女們立刻烏泱泱跪了一地,不見一人微擡頭。
姬宸歆輕嗤一聲,“罷了……”
“都退下去。”
“喏。”
......
“皇兄,你這回可不光折了一個欽差吶!”姬明禮從屏風後慢慢踱出來,笑道。
姬宸歆道:“巡鹽禦史為朕耳目,可笑這些地主豪強竟敢與朕争鋒。”
“只是地主豪強?”姬明禮笑道,“那......我們那位王大人是地主,還是豪強?”
姬宸歆冷哼一聲,道:“王子騰的心大了。”
姬明禮自倒了杯茶,道:“姐姐說得倒沒錯,你這些年把王子騰寵得是過了。”
“寵?”姬宸歆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
姬明禮敲了敲額頭,懊惱道:“是臣弟失言了。”
姬宸歆年逾五十,面上卻看不出年歲,他眉鋒微展,道:“明禮,這世上我只會寵你和景儀。”
姬明禮笑容不變,“臣弟真是......受寵若驚。”
啊......看來,他那些好侄兒真是可憐吶。
玉砌雕欄外,琉璃金瓦上,一輪寒月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