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姬元亦從後院一路進了正廳,擡眼,果然見姬謙坐在主位上喝茶。
“江南的事辦好了?”
姬元亦挑眉,解了紅羽披風丢在一邊,懶洋洋地往椅子上躺。
“信裏不是說得極清楚麽?”姬元亦漫不經心應道。
姬謙道:“巡鹽禦史五年換了三個,這回我欲用許文琅。”
姬元亦笑道:“原來是他......他在邊城也歷練夠了,只是年紀上差些。”
“林如海當年不也是這麽個年紀麽?”姬謙也不在意,淡淡道。
姬元亦壞笑道:“那怎麽同?林如海可是......”
姬謙道:“父皇是非,少說為妙。”
姬元亦撇嘴,又靠回椅子上,“這位置可是塊燙手山芋,父王你竟也敢接下。”
姬謙不答,垂目抿了口茶,道:“一進府直奔後院......你也太浮躁。”
姬元亦黑眸略彎,唇角勾起詭異而愉悅的弧度,“父王錯過一場好戲吶,尹太醫的藥明明只是教她腹中積水,假生雙脈,沒料想兒子竟真差點有了個......弟弟......”
姬謙淡淡道,“不過是怕生了女胎,有備無患罷了。”
“那王氏也是好手段,連劉嬷嬷也教她瞞了去。”
姬元亦低頭剝着橘子,又道:“父王怎麽處置這些人?”
姬謙道:“假孕欺君,意圖混淆皇室血脈......這兩件,夠折了賈國公府那道免死金牌了。”
Advertisement
姬元亦冷笑,“還有謀害王妃呢!”
姬謙擡手揉揉他發頂,“那件事為四妃聯手,傳了出去有損皇室聲威,只私下裏禀告了你皇爺爺便是。”
姬元亦恨恨撇頭。
姬謙收手,“四個側妃已瘋了三個,賈氏也是大禍臨頭,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姬元亦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充血發紅,表情卻極為平淡,他一字一句道:“賈家,錢家,鄭家,史家,我要他們滿門抄斬,雞犬不留。”
姬謙面無表情道:“賈家與史家是永寅黨,随你去,錢家與鄭家已向為父投誠,并奉上當年涉案之人,你動不得。”
姬元亦忽然揚了揚眉,笑道:“他們可是怕了?”
姬謙皺眉,“你可曾記得太傅對你二叔的評價?”
“工于心計,無君王勢?”姬元亦挑眉。
姬謙道:“你如今愈發狹隘了。”
姬元亦沉默不語。
“你年少早慧,父王将當年真相告知于你,也是想教你看清後宅之事,莫被人哄了去,誰曾想竟養出現在這麽個性子來......”
姬謙嘆道:“你月前不是想尋個師父麽?索性旁人你也看不上,且去跟着瑜林學些日子罷。”
姬元亦似笑非笑道:“你舍得?他也是姓賈的......”
姬謙淡淡看他,目光波瀾不驚。
“呵......”姬元亦雙眼微眯,“好吧,他是姓沈的,日後是姓姬的,同賈家半分關系也無......”
比起女子,至少他這個繼母不會給他生個弟弟。
“說來,我昨日進京時卻聽了一件奇事。”姬元亦道。
姬謙道:“可是陳延青的事?”
姬元亦撇嘴,“那算什麽奇事,是天禁衛偶然查到的,也是那賈家之事。”
姬謙端茶,黑眸微斂。
姬元亦哼了一聲,“那王氏同自家妹子商量着壞了林如海那閨女的名節,好給她兒子做妾呢!”
姬謙也不應聲,閉着眼品茶。
“表小姐養成妾,那王氏什麽腦子,竟還能把手伸到王府來......”
姬謙茶碗重重一合,“夠了!”
姬元亦一怔,“父王?”
姬謙濃眉緊皺,眼中滿是恨鐵不成剛,“你如今說起後宅之事頭頭是道,心機愈用愈深,眼界愈來愈淺,長此以往,同你二叔有何分別?”
姬元亦怔愣着,忽然白了臉色。
☆☆☆☆☆☆
“那陳大将軍還站着呢?”
“喏!可不是嗎!”
“要是我早就應了......”
......
陳延青一言不發地任旁人指指點點,早春寒風幹冷,手裏攥着的聘禮單子已經皺巴巴地不能看了,他從懷裏又掏出一份完好無缺的,繼續站着。
他識字不多,單子是陳延玉寫的,很厚的一疊。
陳延玉說像這樣除了敕造的将軍府,把他所有身家都寫上,就是公主也要動心,可是......嫣姐她根本沒看。
還是......少了?
陳延青抿唇,想起趙嫣然看着銀子時彎得很好看的杏眼,思索着下一次打仗的時候一定要再多搶一點。
這邊趙嫣然罵罵咧咧喝了兩碗雞湯,咬了咬牙,蹬蹬蹬換了件玉色繡新柳的束腰長裙,好一番打理,跑了出去。
等趙大舅從廚下盛了飯再一看,雞只剩下半邊。
趙老爹挨了好一通訓壓根沒往心裏去,喝着雞湯招呼兒子,“快來,快來,等你姐把陳小子領回來,咱們爺倆可搶不過他們。”
趙大舅應了一聲,剛扒了兩口雞肉,忽然擡頭道:“爹,雞殺了,那雞蛋咋辦?”
趙老爹大驚,“母雞不是有兩只嗎?”
趙大舅想了想,道:“上回給姐做生日,被你殺了。”
趙老爹:“......”
......
沈瑜林聽着錦繡的彙報,唇角略揚。
“不過才三天......娘親便忍不住了.....呵......”
錦繡恭敬道:“目前的風聲在還在可控制範圍內,有幾波賈家的人鬧騰,我們還沒出手,已被五城兵馬司抓了。”
“五城兵馬司......”沈瑜林頓了頓,“既是這樣,且先放着罷,注意一下王家動向。”
錦繡應是。
沈瑜林負手,看向窗外,眯了眯鳳眼。
長廊檐下,一雙新燕銜春泥。
☆☆☆☆☆☆
三月的吉日已過,因着陳延玉入宮請了聖谕的緣故,親事需辦得極為隆重,再三斟酌之下,正定在萬壽節後,四月十七。
武将們的親事其實并非什麽香饽饽,他們大多起于寒微,似陳家兄弟這般年輕的極少。
陳延青貌有瑕,官職雖高,卻沒什麽名門閨秀惦記,聽說他欲娶一棄妾,大多人家也只是驚奇幾句便罷了,平民百姓也多是感慨幾聲那趙氏好運道,就此揭過不題。
大禦規矩嚴,沈瑜林本留了許多後手為他二人正名,卻發現事情根本沒有他想象的難辦,不由嘆息,還是千年之前民風淳樸。
書塾三月尾開課,闊別幾月,只覺處處熟悉又陌生。
人間四月芳菲盡,寒山書院的桃花卻開得正盛,進了書堂,沈瑜林已沾了一身的花瓣。
夫子還未到,便有人笑道:“喲,這位是哪來的桃花仙子啊?”
沈瑜林拂去身上花瓣,擡眼一看,卻是溫昭遠。
這卻也是青史上一個人物,他出身名門卻狂放不羁,後将家業丢給了庶弟,游歷天下之時着下了《開元錄》,是後世極為重要的地理資料。
沈瑜林幼時便看過《開元錄》,對他高遠的眼界很是仰慕,有幸與他同窗,自是費心相交的,此時便笑道:“桃花為此季魁首,能得昭遠誇贊,是瑜林之幸。”
溫昭遠生了一雙極清明的鶴眼,此時笑得略彎,“明明應該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旁邊有幾個人悶笑。
竹韻閣學生少,零零總總十來個,因着父母宗族俱是永寧王一脈,平素關系極近,便有人笑道:“如今你一只腳入了王爺帳下,竟還回書院做什麽?”
“是極,以瑜林之謀略,何不順勢出仕?”
“我們可是羨慕極了呢!”
沈瑜林一一笑答了,忽然一聲冷哼傳來,“都圍在這裏做什麽?”
來人一身暗布長衫,眉間有極深的豎紋,四五十歲的樣子,很是有些威嚴。
正是院長鄭朝秋。
沈瑜林淺笑着行了禮,從袖中取出幾張紅錦請柬,道:“下月母親再醮,卻是要請先生來觀禮的。”
鄭朝秋應了一聲,收了請柬,又道:“切不可浮躁,下學後同我來。”
沈瑜林低頭應了是,唇邊笑意不減。
春闱将至,課程極緊,便是沈瑜林也有些吃不消,前世他有帝師親自圈題,金榜探花觸手可及,如今倒也體會了一把尋常學子的辛苦。
下了學,腦中都有些混沌起來,鄭朝秋步子極快,沈瑜林若沒些粗淺功夫還真跟不上。
到了地方,卻是桃花林後的小竹舍,平時堆些閑書的。
鄭朝秋道:“你且進去罷。”
說着,他竟離開了。
沈瑜林心下懷疑有詐,步子略慢了一瞬,卻聽裏間一道清冷聲音響起:“無事,進來罷。”
沈瑜林纖眉一揚,略思索了一下便推開門,踏了進去。
竹舍已被打理得極為整潔,沈瑜林擡眼看去,正是一身淺紫蟒袍的姬謙同......梳着童子髻的世子姬元亦。
沈瑜林腦中轉了無數個彎也沒猜出這對父子來意,拱手行了個士子禮,笑道:“瑜林見過王爺,世子。”
姬謙點頭道:“不必多禮。”
姬元亦笑道:“禮不可廢,徒兒見過師父。”
說着,折身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