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日風光正好,碧玉湖畔,忘憂草深。
禦臺寺前,小軒亭中,抿着早春的新茶,沈瑜林卻是滿腹的火氣。
搭好了戲臺,請齊了戲子,正要敲鑼打鼓地演一場好戲,卻被王爺給攔了。
“瑜林并無他意,只是認為王子騰既為保皇黨,不可能投誠,不如......”
他對面那人一身玄色繡金長袍,聞言,頭微擡,露出一張沉靜的俊靥。
永寧王姬謙。
“瑜林布局很好,但,險了。”
沈瑜林一怔,微笑道:“還請王爺指教。”
“連環之策本該環環相扣,此番瑜林雖是隐得徹底,卻也意外難料。”
“瑜林算得……太過想當然。”
沈瑜林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盞,目光微凝。
“瑜林知那柳湘蓮必會忍不住教訓薛蟠,卻忘了算計......若是他不報官......那所有的後手便都用不上了罷?”
沈瑜林忍不住道,“他一介绔纨,怎會料到瑜林存心算計?”
姬謙看他一雙鳳眼圓滾滾地瞪着,霎是可愛,不由揉了揉他發頂,道:“若是他覺得沒臉見人,直接躲了又如何?”
“......”
沈瑜林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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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是瑜林思慮不周......”
姬謙收手,只道:“莫要輕舉妄動,那王子騰是大哥的人。”
沈瑜林一震。
“這事本王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得知,那王子騰養了個外室,是永宗王府齊側妃娘家庶妹。”
沈瑜林聽着,眉心微皺,這王子騰不是蠢的,怎會辦出這種事情?
當年姬宸歆升他做九省統制的同時又将他那侄女給了永寧王做側妃,便是在敲打他,讓他莫生二心,畢竟功臣之女不為妾,是歷朝歷代以來不成文的規矩。
如今,竟是和永宗王搭上了線?
小東西這般皺着眉苦苦思索的樣子實在是可愛。
姬謙想着,左手在石桌下扣住了蠢蠢欲動的右臂。
“本王留他尚有用,且放心,他......沒那當丞相的命。”
沈瑜林驚疑不定地看着姬謙,卻是連自己也未曾發現,一向禮儀周全的他,今日已不知不覺逾越了許多次。
“王子騰之事,本王心中自有定論。”
沈瑜林按下心中不甘,笑道:“王爺既如此說......”
“本王有旁的事要你辦。”姬謙道。
......
“京都......斷指案?”
☆☆☆☆☆☆
官員,尤其是文官,一雙寫字的手乃是重中之重,然而近日,卻頻有官員于睡夢之中被斷指,晨起方覺。
沈瑜林一頁頁地翻着卷宗,心中只有苦笑。
他是想盡快成名不假,也不需費這樣的工夫啊。
京都斷指案......同他前世破下的那宗貴女失足案有異曲同工之處,當初他也是借鑒了此案方尋出的線索,可......他又不是于尚清!
千年的傳承,那些古武世家自是存在的,據聞那些世家傳人幼時便要日日藥浴,藥引也不是旁的,文官指,貴女足或是天子須。
到底有無用處紀瑜林不知,只是那些世家護衛的武藝确是神鬼莫測,當年那案子雖破,兇手卻是逍遙遠遁,後來的追殺讓他連折了三批紀家死士。
皇宮自有高手護持,晉高祖性潔,也不留須,而那些個官員日日進出走動,卻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女們好下手多了。
這應當是于尚清的成名案。
史載于尚清性情耿直,用一片赤子之心說服了四大古武世家向朝廷效忠,他後來的聖眷便是這般來的。
沈瑜林看看自己白皙的手掌,很難想像如果失掉一根手指,會是什麽模樣。
如今他身邊哪有......暗衛......不對!
沈瑜林唇角微僵。
用慣了暗衛的人久而久之便會有一種玄奇的感覺,無需去看,潛意識裏便知道哪一側有人護衛,而剛剛,他被古武世家之事一驚,腳步竟不自覺地向左側微移......
這種感覺,比紀家生死衛更為可信。
暗衛......
沈瑜林忽憶起那日永寧王府世子身邊的那兩道黑影。
原來是這樣,他緩了緩臉色,菱唇微勾。
☆☆☆☆☆☆
沈瑜林并不想将于尚清的功勞占了去,既有了還魂之事,他也漸漸開始信了因果循環,何況他尚年少,根基不穩,風光太多易遭攻讦,一場輔助之功,足矣教他于同輩之中站穩腳尖。
這般想着,他敲開了于家的門。
于家是耕讀傳家,确是貧寒了些,泥磚的地因着前日春雨,還生了些雜草,牆角的青苔蔓延着,好似話本裏幽僻破敗的古寺。
沈瑜林一路跟着一雙小童進來,笑吟吟的臉色卻未曾變過半分。
于尚清本是有些惱那賈小姐拒親的,此刻見了沈瑜林卻又拘謹起來了。
有一種人,縱然他處處和和氣氣,也掩不去一身的清貴淩人。
“于兄......不,或許當提前喚一聲姐夫才是......”
沈瑜林話未說完,于尚清忙揮手道:“姑娘家名聲要緊,賢弟還是莫多言語罷。”
沈瑜林心中一咯噔,“于兄此話何講?”
于尚清見他确是不知情的模樣,緩了緩語氣,拱手将那媒婆的話複述一遍,并道:“前幾日是為兄妄想了,這門親事,不結也罷。”
他神色堅決,想必是鐵了心的,沈瑜林也不好勸,女兒家名聲确是要緊,若傳出那麽一兩句的,他那姐姐怕是一輩子也別想嫁人了。只好笑道:“卻是義姐她同于兄無緣,只願于兄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很多時候聯姻只是一種小手段,真正同榮辱,共進退的利益聯盟卻沒有幾個是靠女人聯系的。
必要時連自已也會算計在內的政客,哪來的什麽“愛女”,“愛妹”?
他既已相中了于尚清,也不在意那個無甚眼光的姐姐,只道:“瑜林此來......是另有要事。”
......
“瑜林年少,得此案後心中惶惶,恐負王恩,聽聞于兄善辨,特來請君一助。”
于尚清看着沈瑜林猶帶稚氣的少年臉頰,以及那雙明湛鳳眸下的烏黑,心中已有些猶豫,口中卻道:“我不過是一介文書,能幫你什麽?”
沈瑜林眨眨眼,笑道:“瑜林心中不安,有于兄一身浩然正氣坐鎮,才敢放手查案吶。”
于尚清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瑜林只是在怕兇手上門罷?”
沈瑜林臉色一僵,很快又恢複了風度翩翩的淺笑,他折身行了一禮,道:“還請于兄助瑜林一臂之力。”
于尚清本就是個心軟的性子,被他這樣一說也應下了,卻還是道:“依我看瑜林既同大将軍交好,不如去求他調幾名親兵護衛......”
沈瑜林笑了笑,沒說什麽。
戰場上滾過來的英雄,就這般斷送在他沈瑜林的名利場,太不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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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舅來回折騰着手裏那張青銅面具,不由疑道:“木頭,你戴這東西不嫌咯得疼啊?”
他見街上許多人戴這種面具,也跟風買了一個,哪知道這玩意兒死沉死沉的,才戴了一個早晨幾乎磨掉他一層臉皮。
看陳木頭臉上那個,比他這個有分量多了。
陳延青正在劈柴,聞言悶悶應了一聲,“咣當”一聲又劈開一塊。
好家夥,趙大舅腦殼一疼,自從撿了這傻大個,他們家再也不需要雇人了,砍柴燒火搬貨打雜買菜跑腿,講價還講得挺狠,這家夥還有不會的嗎?
他目光在陳延青高大壯實的身軀上打了個轉,不由想道,這傻大個果然是存心要來我們家當女婿的吧?
和他一比,往日看着很俊秀的賈政就是一只白斬雞!雖然他戴着面具,可能有點醜,但是男人是過日子用的,臉好看有個屁用!
當初他們逃難到京城,為了不餓死,姐姐自己往頭上插了個草标把自己賣了,那三兩銀子讓他們父子倆在京城站穩了腳,好不容易等她十二三了贖身銀子湊足了,卻又來了信,說是給了府裏少爺做通房......
趙大舅都不敢再想那幾年她是怎麽過來的,他們父子倆欠她的太多,如今只希望她平平安安,正正經經地過下去。
“木頭,如果你敢對不起姐姐,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
陳延青握着柴刀的手一頓,“知道了,趙哥。”
這是男人間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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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向沈襄告知了原委,沈襄沉吟了一會兒便道:“既是王爺另有打算,此事便先擱置着,你且先同為師講講這斷指之案。”
沈瑜林只笑道:“不過尋常案件,徒兒已有了頭緒。”
犯案之人手法雖高明,比之後世那場失足案卻有諸多破綻,想來是如今古武鼎盛,他們仗武行兇慣了,不比後世落魄小心。
寧朝開國君王曾以五十萬強兵壓陣屠盡古武世家,到了大禦,也不剩什麽了。
沈襄眉心緊蹙,“破案輕易,只這幕後之事這非你之力所能及......”
沈瑜林負在身後的左手輕輕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