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官做到王子騰這份上,大抵都是保皇黨,王子騰這人也不例外,他不輕易站隊,也注定他除了聖寵,身後并沒有多少黨羽。
上一遭宮門鬧劇已讓他冷了這許多時候,如今九省統制之職剛卸,新的谕令還未到,卻是教他在朝威望淡去不少。
他與這王子騰并無深仇大恨,便是那點後宅恩怨也算不得什麽,只是前遭風頭太勁,他又年少,若無一塊墊腳石鎮上一鎮,只怕很快便會泯然于衆人之間。
王子騰,便是他選中的那塊墊腳石。
薜蟠這事可大可小,想拉下王子騰卻是癡人說夢,很多時候,上位者不是看你有多清正不阿,而是看你得不得用。
很顯然,多年聖寵不衰的王子騰在姬宸歆眼中便是個能臣。
但偏偏這事扯上了一個禁忌......斬白鴨。
晉高祖最是忌諱這個,當年文帝手下一個大将謀反,獄卒貪財,給那大将之子季天揚換了死囚代斬,後來那季天揚集結殘部遁往海島,勢力日漸坐大,至今還是他一塊心病。
雖旁人只道那二百萬雄師是憑空捏造,但後世而來的沈瑜林心裏卻很清楚,中原三千年朝廷更疊,唯有那座與空島代代姓季。
莫說雄踞一方,若無三朝英主力挽狂瀾,只怕大禦都要向那與空島伏首稱臣。
想來是判這案子的官員想拿王子騰一個人情,故意留的破綻。
那官員名叫賈雨村,很巧,也姓賈,卻和賈家八竿子也打不着,出身同于尚清差不多,卻極善鑽營。
沈瑜林在賈雨村名下畫了個圈。
此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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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日陳延青與沈瑜林巷中一番談話卻是叫探春的大丫頭侍書聽了去,轉臉便告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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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咬着唇,她也曾猜想過此陳延青便是彼陳延青,卻沒想到他竟是戀慕着趙姨娘的!
那個粗俗的女人,她怎麽配?
一戰封爵,當朝正二品大将軍,擁兵二十萬,無妻無妾無子嗣......
這樣的男人,她怎麽配得上?
她那個好弟弟居然還為她物色了夫君?一個窮酸文書郎?探春的目光明明滅滅,終究勾起一個冷笑。
“三小姐......”侍書擔憂道。
探春坐在鏡前勻了脂粉,道:“無事,我現下只當他們是死的也罷了,這種親人......”
說着,她淚眼朦胧起來。
“他們可曾為我考慮過?那于尚清一介文書......卻叫我日後如何有臉去見閨閣姐妹?”
“這樣大家都在一處玩笑的日子......怕是再也不能了......”
......
“侍書,你說我為何不是太太養的?太太那般溫和慈善,能做她的女兒一日,便是死了......”
侍書勸道:“三小姐純孝,太太也是知道的,必不會将三小姐嫁給那等破落戶的。”
探春捂臉哭着,餘光瞥見窗下那大紅身影,唇角微揚。
她自是不會嫁給那破落戶,她堂堂國公府三小姐,當然會有更好的去處。
陳延青嗎?記得小時,你可是很疼愛我的。
賈寶玉一路沖進正堂,臉色極為憤郁,三妹妹那樣的女兒,哪是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更不要提那個聽都沒有聽過的于尚清!
那日也正是巧了,因着正是三月三,大好的日子,于尚清一喜之下回家便請了媒人上門探口風,卻正撞上了賈寶玉。
“哎呀,太太,我們于相公那可是一表人材,前年的二甲進士,相爺門生,學識也是......”
那媒婆笑得滿面紅光,圓圓的臉上盡是喜氣,“與貴府三小姐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王夫人心下也在猶豫,這些年賈環的手段漸顯,他既是個無情薄義的,三丫頭也牽制不住什麽,這于尚清職小位卑卻生了副好相貌,正好将她嫁了,外頭人不光說不上什麽,還會贊她一聲賢良。
正在這時,匆匆進門的賈寶玉卻是怒了,“你這腌臢老婦安得是什麽心!那等男子如何配得上我三妹妹!”
媒婆的笑立馬就僵了。
憑良心說,庶女能得這般的好親事已是上輩子積了德了,那于家相公一看便是個專一可靠的,上頭又沒婆婆壓着,嫁進來便是當家主母......
若不是她女兒已嫁了人,她還惦記着呢。
話從這賈家少爺口中一過,她好似成了十惡不赦的人伢子一樣。
不過,當媒婆的從來都是笑臉迎人,她腆着臉笑道:“公子爺這話怎麽說的,我們于相公可是頂頂好的良人,他可說了,若得賈小姐下嫁,願一心一意敬重......”
“他也配!”賈寶玉怒道,“女兒家本該是放在手上寵着愛着護着的,什麽一心一意敬重?他這等俗人......”
寵着......愛着......護着......少爺你說的真的不是妾嗎?
媒婆忽然想起了京中一個傳說......
賈府......有個寶二爺......
她咽了一口唾沫,幹巴巴道:“世上男子裏,如許相公這般的也不多了。”
......
王夫人忽道:“你這是何處受了氣了,一回來便發這麽大的火?”
賈寶玉垂着頭,不說話了。
那媒婆見王夫人轉身,忙道:“夫人......”
王夫人很是端莊和氣地笑了笑,道:“此事本夫人已知道了,你且先回罷。”
說着,喚了丫頭包給她一封銀子,媒婆得了賞,叩了個頭也罷了,心下卻知道這事黃了。
這些高門大戶的,最是腌臢,以後還是少來吧,莫以為她不知道那位寶二爺的風流韻事。
青樓頭牌,四大丫環,林妹妹寶姐姐,還有什麽香憐,玉愛,秦鐘的,坊間都有人為他出書了好嗎?
何況一個庶妹的親事,他那麽緊張做什麽?自認閱人無數的媒婆表示,這裏頭水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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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心中既有了對策,也不着急,看着面前規規矩矩的小童,勾了勾唇角。
他前世門生遍布朝野,便是那為他扶棺的太子爺也要喚他一聲紀師,自是懂些識人之術的。
這馮紹欽的眼神,太純,純得過了。
唉,他小時也是這般吶,眨着一雙清澈的眼處處籌謀。
“你是庶子。”沈瑜林道。
馮紹欽臉色一白,眼中暗色一閃而過。
“生母早喪。”
“不受重視。”
“未進過學。”
......
沈瑜林鳳眼微眯,“我為什麽要教你呢?”
藍紋衣袖被小手攥緊,馮紹欽的面皮青青白白。
“我......”
“嗯?天資比你更好的比比皆是,你有什麽值得我教的?”
馮紹欽擡頭,冷笑一聲,道:“卻不知舅公他老人家會如何想了?”
沈瑜林雙眼輕眨,“我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你不過是他遠房侄孫,他該怎麽想呢?”
馮紹欽目光含恨,“莫欺......”
“莫欺少年窮?小徒兒,為師也是少年吶!”
沈瑜林一樂,傾下身,順手揉了揉馮紹欽的小腦袋,笑道:“呵......庶子怎麽了,待有一日你出将入相,權柄在握,便是史書工筆,也絕不會提及半分。”
馮紹欽呆呆地看他。
“什麽嫡庶?嫡子多是守成绔纨之輩,庶子......熬出頭的,便不是庶子了。”
馮紹欽也生了雙鳳眼,此刻兩雙神似的眼睛對視着,倒讓沈瑜林有了種教兒子的錯覺。
韬兒幼時,也曾這般看過他麽?
沈瑜林閉上眼,輕聲一笑,坐了回去。
“方才……有些魔怔了。”
“今日我且教你一句,英雄不問出身。”
馮紹欽咬了咬唇:“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庶子,永遠也不要妄想旁的。”
“我不甘心。”
“很不甘心。”
......
“人皆道庶出為賤籍,此身既卑,何不放開手去逐一場?”
沈瑜林笑容清淺,陽光打在他臉上,恍惚間竟像極了母親留下的那尊白玉觀音。
“功名利祿,可以彌補你所有的不足。”
馮紹欽的目光亮亮的,卻又道:“你說的是仕途......”
“怎麽?”沈瑜林微笑,“莫非徒兒不知?跟着為師,便是學做官。”
馮紹欽想起平日裏那些威風八面的官老爺,心中狠狠一陣悸動。
“官員從一至九品,層層不同,每每攀上一級,風景便大不相同,人生才便有了趣處。”
馮紹欽眼神一閃,“師父說的真有意思,好似親身經歷過的。”
沈瑜林也不在意他心中籌算,只道:“莫再猜了,為師确是庶出子弟,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算不上把柄。”
馮紹欽天真一笑,“師父多慮了,徒兒怎麽會想拿師父把柄呢?”
沈瑜林道:“你裝得太假,若是尋常孩童,此刻應是大聲分辯才是。”
馮紹欽笑臉微僵。
“一個正常的孩童,他會哭會鬧會惱,絕不會時時帶着如沐春風的笑。”
“徒兒,你還有得學。”
看着沈瑜林笑意盈盈的鳳眼,馮紹欽只覺背後一陣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