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個皇帝,可以不在意自家兒子瞄着龍椅,但他絕不想看到臣子逾越。
沈瑜林垂眼,斂去眼中精光。
姬宸歆沉吟良久。
“此事朕已知曉,且退下罷。”
沈瑜林恭敬地一叩,低頭倒行至殿門口,方去了。
“你這知交倒是個機靈的。”姬宸歆笑道。
蘇明音得意道:“那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麽!”
長公主抿唇一笑,卻是對姬宸歆道:“皇兄,年宴忙亂,寶兒方才受了驚吓,不如讓他莫去了。”
姬宸歆道:“也好,且先教他去太廟同祖宗告個罪,便回罷。”
蘇明音一聽便急了,忙道:“侄兒并無大礙。”
長公主奇道:“怪了,往年你最不耐煩這些應酬,怎麽今日倒積極起來了?”
蘇明音垂眼,可憐兮兮道:“既已教人觸了黴頭,再這般灰溜溜回府......唉,不如去宴上蹭蹭喜氣。”
長公主一聽便心疼了,道:“好,好,好,不回了,咱們不回了。”
姬宸歆失笑,“你這狡猾的小東西,怕朕吃了你的陳大将軍不成?”
蘇明音只有呵呵地笑。
☆☆☆☆☆☆
Advertisement
宮中禦宴并無甚稀奇,除了幾樣別具心思的壓軸菜式,也沒什麽新意,吃的卻是那份體面尊貴。
沈瑜林并沈襄的席位俱在永寧王下首,略一擡頭便能看見他的側臉。
沈瑜林如今已不像月前那般量淺,酒過三旬,那白皙的面上也只是微紅,好似蒙上了一層霞光。
姬謙略瞥了他一眼,別過頭去。
宴中歌舞極好,此時正演着文王太平紀,大致是頌揚文帝的。沈瑜林閉上眼細聽,只覺自己最喜那彈筝的樂師,朗朗玉石之音,聞之令人欣悅。
衛若蘭此刻同馮紫英坐在一處,這些年雖衛家式微,但他父親是衛臨,借着永寧王之勢,也無人敢小瞧他。
“那便是沈瑜林?”馮紫英疑惑道,“只覺有些面善呢。”
衛若蘭道:“京城就這麽大,許是你在哪裏見過他罷。”
馮紫英便不再細究,只笑道:“看上去還未及舞象,你也太窩囊。”
衛若蘭揚眉,似笑非笑道:“小的既窩囊,不勞馮大爺陪小的一塊兒窩在這裏。”
馮紫英撓撓頭,嘆道:“怎麽愈大愈開不起玩笑了?憑他驚才絕世,在我心裏總是及不上你的。”
衛若蘭笑意愈發深了。
馮紫英只覺背後陣陣發毛,不由打了個哈哈,生硬地轉移話題道:“王仁呢?路上我見他趾高氣昂的,怎麽如今卻不見了人影?”
衛若蘭也不再作弄他,仰頭飲盡一杯禦酒,笑道:“你來得早,不知道也是對的,那王仁沖撞了雲極侯,此刻正在殿外跪着。”
“雲極侯......”馮紫英皺眉,“便是蘇家那位?”
衛若蘭笑道:“正是呢!王家在外頭作威作福慣了,卻是忘了這京城何等地方,莫說一個九省都檢點,便是陳相家三位公子都是處處小心的。”
“一惹便惹上了雲極侯......王仁什麽運道?”馮紫英唏噓,“別說什麽九省都檢點了,我看王大人這回不丢官便是幸事。”
王子騰這回倒是沒丢官,只是他心裏也明白,王仁身上本是挂了閑職的,如今這閑職只怕要挂一輩子。
只是又能如何呢?他半生只得這一子,還能打死他不成?
罷了,這回也該教那兩個不成器的妹妹收收心了,一個傻乎乎地只知道給那寶貝兒子收尾,不知敗了多少錢財。另一個謀劃掏空夫家家業也罷了,現在居然還肖想着教林如海的女兒做妾。
若他這回高升了倒是好辦,只是如今......林如海雖故去,也不是沒一兩個至交好友的,那些清流旁的沒有,彈劾人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
☆☆☆☆☆☆
過了年便是開春,紀瑜林已滿了十四,算算日子他那姐姐也該及笄了,這陣子趙嫣然催得緊,連陳延青也在思量着營中哪個年輕武将可托付終身的。
按趙嫣然的說法,瑜林是男子便罷了,未見着探姐兒成親她是不會考慮自己的,雖這般說,還是存了些考驗陳延青的意思。
陳延玉在邊疆便成了婚,娶的是邊城太守趙峥的獨生女,長子都會叫大伯了。
所以陳延青很急,偶爾見着營中未婚的軍官眼裏都泛着狼光。
正巧近日營中新調來一個文書,二十來歲的俊書生,一打聽,未成婚,陳延青立馬帶了沈瑜林來相人。
“于尚清?”
沈瑜林擡眼看着這個略帶腼腆的青年,問道。
于尚清耳根通紅,胡亂點了點頭。
“家中可還有什麽人?”
于尚清折身一禮,再擡起頭時面上已帶了層薄紅。
“在下......父母早逝,家中唯有一雙幼弟,新近領了差事,必不會叫......賈小姐受委屈。”
沈瑜林微嘆,是啊,因為你是于尚清啊。那個以懼內之名載入史冊的于尚清。
年少家貧,為醫治幼弟娶了一商戶女,後來官運亨通,做了四十年次輔,四子一女皆為那商戶女所出,終生未納二色。
這樣一等一的好姻親,丢了實在可惜,沈瑜林愈發和顏悅色起來。
他文采口才本就極好,此刻又是有心相交,待分別時,于尚清已是一口一個賢弟地叫着,很是投機的模樣。
自覺了了趙嫣然一番心事,見時辰還早,沈瑜林便同陳延青一塊去了趙家。
看着前頭龍行虎步的青色身影,沈瑜林心中五味雜陳。
同樣是步步高升,陳延玉如魚得水,陳延青卻是極為不自在,他穿衣只穿麻布的,吃飯只吃最糙的,口袋裏永遠只有五文錢......剛好夠買一包趙嫣然愛吃的白糖糕。
史載華耀侯性喜斂財,只怕是失卻所愛後唯一的寄托罷。
正想着,前面陳延青腳步一頓,沈瑜林駐足,卻發現四下裏偏僻無人,他竟不知不覺跟着陳延青到了一條死胡同裏。
陳延青回身,緩緩摘下面具,道:“瑜林知道我為什麽要戴面具麽?”
沈瑜林見他面色平靜并無詭異,心下略安,“不知。”
“因為我怕,我怕嫣姐會認出我......怕她不相信我。”
當初他也想過衣錦還鄉,許她十裏紅妝,只是陰差陽錯,入了她眼的是長工陳木頭,不是大将軍陳延青。
“陳叔如今可是想清楚了?”沈瑜林道。
陳延青點點頭,嘆道:“我什麽也不懂,只想教她知道,陳延青是陳木頭的名字,不是全部。”
沈瑜林道:“娘親最是嘴硬心軟的人,陳叔若要坦明真相,也當盡早才是,待三姐姐成婚後,瑜林還等着将軍府那杯喜酒。”
陳延青抿唇,耳根薄紅。
卻是沒發現,揣着一包筆墨的藍衣小丫環頓在巷拐角,呼吸微重。
☆☆☆☆☆☆
月上中天,從趙家出來,遠遠地便瞧見沈府門口那駕馬車。
沈襄前幾日回了一趟江南老家,看來是辦完事了,沈瑜林行至車前,正見一個小小的青衣孩童攥着沈襄衣角,怯生生朝他看來。
那孩童八歲上下,生得玉雪可愛,一雙眼珠子烏黑烏黑的,靈氣十足。
沈襄神色有些疲憊,朝沈瑜林點點頭,聲音還是放柔了些,“欽兒,這便是你日後的師父。”
青衣孩童腼腆道:“馮紹欽見過師父。”
小家夥還似模似樣地畫了個揖,彎身一禮,可愛極了。
沈瑜林朝那孩童點點頭,疑道:“師父......”
沈襄道:“進去說罷。”
......
“如此說來,那這孩子便是師父的侄孫了?”
沈襄點頭,嘆道:“若非老仆臨終傳信,師父竟還不知淵兒已沒了三四年......唉,他雖性子弱些,人卻是個知禮懂事的......說好了今年上京赴試......對你的才華也很是仰慕......可惜了。”
“索性馮淵兄還留了一條香火,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沈瑜林勸慰道。
沈襄點頭,揉揉太陽穴,從袖中掏出一封邊角泛黃的卷軸,道:“路上匆忙,為師只覺這案檔疑點重重,又聽人說那回是斬了白鴨替死的,瑜林心細如發,且再讀上幾遍,列個名細,才好去上告重審。”
沈瑜林接過,只見那被告人一欄上,正是張牙舞爪的薛蟠二字。
“薜蟠......”
沈襄道:“徒兒認得他?”
沈瑜林将案子快閱一遍,長出一口氣,嘆道:“正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果然是那個皇商之子。”
這些年薜蟠在京城绔纨圈裏很出名,沈襄也罷了,沈瑜林卻是聽說過他的。
“他舅舅正是那王子騰,平日也很多人逢迎,這事王家必是插了手的。”沈瑜林眯眼,他與這王家倒是有緣分。
沈襄還待說些什麽,沈瑜林卻是按住了卷軸,胸有成竹道:“紹欽既入了徒兒門下,師父便不必再費心了,此事交給徒兒就好。”
沈襄定定看他一眼,道:“也罷......莫牽連太廣。”
沈瑜林眸光微亮。